“你……到底是谁?”
在烈火燃烧到最剧烈的时候,少年有些茫然地抬起眼,瞳孔忽然一缩,毫无预兆地映出少女白衣的身影。
“你还记得我?”江绵绵有些迟疑地开口。
少年夜离怔怔看着她,整个人的神情如在梦中一般,一会儿,才慢慢点了点头,道:“十年之前,我见过你。你说你是仙门来的修士。”
江绵绵:“……”
一时间,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安慰他吗?但此时此刻,所有安慰的言语都显得如此苍白。
周围的火焰慢慢熄灭,露出其中焦黑的尸体。夜离低低咳嗽一声,看到火场外围被热浪熏得昏迷过去的母亲,忙拖着伤腿爬到近前,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势,见她身上没有烧伤的痕迹,这才放下心来。
抬起眼,满身狼狈的少年看向不远处的江绵绵,忽然用一种疲惫而近乎绝望的语气慢慢问道:“修士,我想问你,仙门真的会派人来救我们吗?”
这个问题,江绵绵又一次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按照她所熟知的历史,夜离和他的母亲在魔界流亡的这段时间里,事实上从未获得过仙门的任何帮助。
可她不能实话实说,她知道,在这样艰苦的生活里,哪怕有一丝希望,都有可能成为两人活下去的救命稻草。
沉默许久,江绵绵想了想,只能道:“夜离,我并不清楚仙门的事情,我只能和你说,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幻境,并非真实。你所感受到的所有痛苦,全是法术伪造出来的——只要你能记起真实的自己,记起被你忘却掉的那些东西,你就能摆脱这一切。”
此时的夜离已经不是一个四岁的孩子,对于江绵绵的话,他听懂了,却仍对其中的含义惊疑不定,质问道:“你是认真的?”
“是。”江绵绵肯定地点头,“我发誓,我绝不会骗你。”
“……”夜离沉默。
许久,他想了想,慢慢问道:“修士,在你眼中,那个所谓真实的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江绵绵笑了起来,道:“我认识的夜离,是一个让所有人敬佩的人。”
……
眼前场景再一次崩塌。这一次,等江绵绵回过神,她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看着周围漫长黑暗的甬道、被铁条围困的牢房,江绵绵忍不住心中发颤——这也是夜离生命中记忆深刻的一处地点吗?
在这里,他又有过那些经历?
前方传来一阵痛苦的嘶吼声,中间夹杂着模糊的话语声。江绵绵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只觉得自己的心随着痛苦的哀叫不断下沉。
看到夜离在悬心谷中和羽狼族武士搏斗的时候,她真心希望在那场战斗后,他就能顺利带着母亲离开那个地方。如今看来,离开是离开了,可他显然落到了比之前还不如的境地里。
终于到了人声传来的牢房前,江绵绵在门外站定,头一次心生畏惧,竟然不敢再向前走。
她真的不想再看到夜离浑身是伤的样子,即使眼前一切都是幻境。
就在此时,牢房的门被推开了。
几个魔族人骂骂咧咧地往外走出来,神情沮丧,口中不断喃喃着“又没有进展”之类的话。而透过这些人的缝隙,江绵绵能看见房间中那个被铁链吊在半空的身影——一个浑身血肉模糊,垂着头,看上去毫无生气的少年。
江绵绵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狠狠抽了一下,低低喊了一声夜离的名字,终于放下畏惧,穿过牢门,来到了他的面前。
“夜离,你、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一边开口询问,江绵绵一边伸出手尝试触碰眼前的人,但是,幻境对她的排斥仍然存在,这次小心翼翼的试探,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她依然碰不到幻境中的任何人和事物。
但是,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眼前气息奄奄的少年猛地抬起头来,一双血红的眼睛如同亟待择人而噬的猛兽般,冷漠而狠毒地盯住了她。
江绵绵吓了一跳,立刻后退一步。
“……是你?”沙哑的嗓音慢慢回荡在囚室里,此时已经十七八岁模样的夜离冷冷打量着她,语声中有一种刻骨的阴暗与愤怒。
但江绵绵知道,不能怪他,这种环境里待久了,谁都要变得不正常。
怀着一种恐惧与怜悯交织的心理,江绵绵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小心询问道:“你没有逃出悬心谷么?你的母亲呢?”
夜离听见她的话,冰冷的双眼中忽然流露出嘲弄的神色,低笑道:“你不是他们的人么?怎么,你不知道?”
江绵绵眨了眨眼,认真摇头:“我不是。”
“那你是谁?”夜离上下打量她,喃喃道,“真有意思,过去了十五年,你的样子居然一点儿也没变……说的也是,魔族里可没有这么厉害的角色。”
江绵绵一时无言,沉默一会儿,道:“我是仙门的修士,但我只是一个来自未来的人。”
“未来?有趣。”夜离微微勾起唇角,神色平静中透着歇斯底里的疯狂。看着江绵绵,绝境之中,他像是仍有闲心一般,笑着问道,“未来的你是谁,未来的我又是谁?你我之间有什么交集吗?”
“我说过,我是仙门清衡山的符修。”江绵绵打算实话实说,道,“而你,将会是魔界的魔尊、那个取代玄钺的人……”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刺激他好了,这么说,或许能给他一点勇气和信心,让他撑过这段艰难的回忆。
谁知,江绵绵的话还没说完,夜离却猛然长声大笑起来。
“魔尊?我会成为魔尊?”血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修士,你说出这种话,难道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迟疑了一下,江绵绵只能道,“我没有骗你,我也绝不会骗你。”
“那好啊。”夜离目光中的恨意不减,听罢此话,笑吟吟地道,“等我成为了魔尊,我就把那些羽狼人的脑袋统统砍下来,挂在我宫殿的旗杆上,拿他们的身体去喂狗;我还要扒掉九冥族人的皮,用它们来贴墙面;要每天杀一百个魔族,撬出他们的脑花,做一锅热汤让他们的家人喝下去……”
江绵绵此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夜离——满心怨毒,无差别地仇恨这世界上的一切人和事。
“夜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心中又惊又怒,江绵绵的这句质问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当然知道。”平静的面具裂开,深藏在灵魂深处的疯狂之色终于彻底显现出来,夜离笑着继续道,“哦,还有仙门,我要踏平仙门,把人族统统变成奴隶,我高兴了就杀几个,不高兴了,再杀几个,让你们这些修士和凡人都畏惧我——我就是喜欢看你们恨我又杀不了我的样子……”
“闭嘴!”江绵绵忍无可忍,抱着脑袋大喊出声。
“……怎么,你怕了?”夜离的声音悠悠从前方传来,虚弱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嘲弄意味。
定了定神,江绵绵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道:“这不是你真正的想法,请你不要这么想,我了解未来发生的事情,你一定能逃出这里。”
“是么?”夜离冷笑一声,道,“这次你还想说什么?幻境?救援?”
江绵绵一呆。
“这些都是假的。”夜离轻声道,“没有人会来救我,你说的幻境是假的,母亲说的仙门的救援也是假的,或许,连你也是假的。”
顿了顿,他看向她的手臂,道:“从我第一次见到你起,你就只能和我说话,甚至碰不到周围的任何东西,你敢说自己是一个活人?”
“不,夜离。”江绵绵有些着急,左右看了看,情急之下却毫无办法,只能大声解释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会证明给你看,只不过我现在的修为太低,破解不了这个幻术……”
江绵绵说着,手指混乱扫过牢房中放置的所有物品,甚至尝试运用灵力,想以自己施展的法术影响周围事物,却都以失败而告终。
不行,这样的尝试毫无方向可言,必须找到幻术的破绽才行。
知道再这样下去,夜离只会因为这些痛苦记忆,越发深刻地陷入幻境深处无法解脱,江绵绵心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心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江绵绵动作一顿,偏头看向夜离的双眼,忽然间脱口而出道:“不,你说错了,仙门会来救你们的!”
牢房中央,夜离原本正用嘲弄的眼神看着她的一切举动,骤然听见此话,却微微一愣,笑道:“是么?什么时候?这种话我听那女人说过太多次了,不过很遗憾,一次也没有应验过。”
江绵绵抬头看了看头顶黑沉的岩石,轻声道:“就是现在!”
夜离一怔。
而就在她的话音刚刚落下的时候,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牢房顷刻间开始剧烈震动起来,如同遭遇了可怕的地震。四壁上、头顶上、无数灰尘和碎石纷纷崩落,掉了囚室中的夜离满身满脸,却也让束缚住他手足和翅膀的铁链一齐断裂开来!
震动还在持续,在江绵绵焦急的催促声中,终于摆脱束缚的夜离咳嗽几声,随她一起躲到了一个安全的角落里。他用力扯掉手足上剩余的铁链,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而在牢狱之中,最后,也是最剧烈的一次震动结束,哗啦几声,从两人不远的头顶处,忽然掉落无数碎屑和石块。
“看哪!光!”一声惊喜的呼唤,唤回了少年的神志。
目光顺着江绵绵手指的方向看去,夜离猛然呆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那道贯穿了整个地牢的巨大裂缝中,此时,有一束金色的阳光,正无声朝两人所在的地方洒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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