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江绵绵按照脑海中夏澜给自己的方法,开始努力修炼五行变相之术。
但果然如同夏澜所说,她的修为实在不够,学习这种高深的五行道法,确实太过勉强,无论如何琢磨尝试,她也只能让自己的灵力变出虚幻的东西来,而无法让其现实化,更不用说变出一株真实的花草来了。
这个结果让她很是泄气,但更糟糕的问题,却还是在夜离那边。
不知是不是夏澜的突然闯入,给幻境带来的意料之外的变动,那一次街头相见之后,江绵绵发现,夜离好像再也无法看见她了。而无论她用了多少方法,也无法让这个事实发生改变。
好在,没了她的随时出现,夜离好像也接受良好,并未受到太大影响,当然也从未试图寻找过她。
于是江绵绵也只能接受现实,一边练习五行法术,一边沉默陪伴他走过漫长的奴隶岁月。
在这段时间里,幻境一变再变。江绵绵亲眼看着夜离从一个地方辗转到另一个地方,永远过着漂泊不定的生活——羽狼族在抓捕他,更危险的是,魔尊玄钺也在通缉他,他从不敢在某个地方停留太久,总是待一阵子便离开。
但魔界对人口的管理,远比人界要严格,因为支撑起整个国家底层产业的,是无数的奴隶。人不再是人,只是可以买卖、用于生产的一种资源。在这样的现状下,各部族纷纷出台规定,严格管理奴隶的活动,一旦发现逃跑,统统从严处置。
夜离漂泊的生活,自然只会让追捕他的人越变越多。在对付追兵的时候,他赢的时候多,但也不是没有输过,最严重的一次,他被魔尊的部下抓住,认出了就是当年从羽狼族中逃出的那个混血天才,于是被烙上烙印,一路押运去往魔界的都城。
看见烙铁印在夜离左颊上的时候,江绵绵控制不住地冲上前去,想将行刑的魔族士兵狠狠推开。但她的举动毫无疑问失败了——她碰不到任何东西。
心里交瘁之下,江绵绵跌在虚无的“地面”上,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从她掌心,忽然有一根细弱的幼苗,汲取着她的灵力,颤巍巍发芽抽枝,长出一片纤细的草叶来!
江绵绵一愣。
“……修士?”身旁传来一声细如蚊呐的话语。
回过头去,只见牢房之中,已经和未来的魔尊容貌一模一样的青年,虽然因为酷刑而浑身发抖,却勉力睁开眼睛,若有所思地看向她所在的方向。
“你……看得到我了?”江绵绵站起身,茫然看向他。
“看得到?”夜离的声音中不再有昔日那种尖刻的愤怒,却多了些游刃有余的轻松笑意,道,“你一直都在么?”
“当然,我说过我会陪你。”江绵绵脱口而出。
夜离听见这话,忽然间沉默下来,眼中有些她看不懂的情绪。少顷,他呼出一口气,慢慢道:“多谢你。”
“不用谢我。”江绵绵摇头。
这是她的责任,也是她必须完成的使命。
“遇到了什么事么?”夜离看向她,“为什么要哭?”
直到这时,江绵绵才意识到自己脸上满是泪水,忙抹了一把脸颊,摇头道:“没事,我只是……只是有点……”
看不得你被人如此侮辱。
“你放心。”谁知,像是明白她心中所想,夜离看着她,一字字认真道,“我会逃出去的。我发过誓,永远不会被任何人束缚——羽狼族不能,玄钺不能,谁要我的自由,我就要谁的性命。”
江绵绵怔怔看着他,一时间失去了言语。
“怎么,你不信么?修士。”夜离忽然微微笑了起来。
“我相信。”江绵绵同样认真道,“还有,我叫做江绵绵,是人族修士,但我也是个半魔。”
“!”
在夜离惊讶的目光中,幻境再一次破碎。
……
画面再一次稳定的时候,江绵绵就知道他真的逃脱了。
因为此刻,她眼前的夜离正站在一个热浪滔天的岩浆湖前,在他身后,无数追兵围成了一个严密的半圆,封锁了他所有退路,连天空中也不例外。
江绵绵看见他的背影,陡然间,她就知道夜离想干什么了——
不同于人族修士,魔族在道阶上的突破非常艰难,往往要经过生死考验。而夜离,他引追兵来到此处,不但想借这岩浆湖杀伤敌人,同时,也是为了给自己突破做准备。
包围已经形成,天空中,负责围剿夜离的首领开始喊出一些类似于“束手就擒”之类的话来,但夜离却根本没看他,他转过身淡然环视四周,不多时,视线停在了远处的江绵绵身上。
江绵绵慢慢走近,直到来到他身前。
“你果然还在。”夜离笑了,道,“修士,不,江绵绵,你觉得我这次能突破成功吗?”
“当然。”江绵绵点头,想了想,道,“很少有你做不到的事情。”
“是么?”夜离若有所思,道,“从古至今,天下极少有人能降服九幽之火,魔族、人族,无一例外,更不用说混血儿。你这么说,我倒真的很意外。”
江绵绵不知该如何回答,干脆没有说话。
夜离望着脚下赤红滚烫的岩浆,忽然呼出一口气,道:“我现在突然相信这一切都是幻境了。我能有这一天,真的和做梦一样。”
江绵绵沉默许久,只能道:“真非真,假非假,你现在经历的这一切是幻境,但并不代表它们曾经不是现实。”
夜离一怔,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她一眼,却只对上江绵绵有些伤感的目光。
“好吧。”叹了口气,夜离摇头笑道,“不管怎么样,我会回来的,我要去羽狼族救出我的母亲。”
“提前祝你成功。”江绵绵点头。
“多谢。”展翅飞至岩浆湖的中央,夜离只回头看了她一眼,便收敛起双翅,不顾众士兵惊骇的眼神,直直坠落进了滚烫的火池中。
“再见了,江绵绵。”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
画面再次变化。
江绵绵发现自己站在一座高耸的建筑前方。这栋高楼并不精致华丽,但古朴庄严,像是魔族某个部族的神庙或祠堂。
而就在此刻,这栋高楼从最底层开始,正快速燃起一阵熊熊大火!
并不止这一栋楼房,江绵绵转头看去,只见目光所及的一切地方,所有建筑都不约而同地燃烧起来,整座城市,好像瞬间落进了传说中的烈火地狱,没有任何人能阻止火焰的加速蔓延。
而就在这烈焰之海的中心,黑衣身影展翅停留在空中,冷漠俯视着脚下正奔逃哭号的羽狼族人。
他仿佛是火焰的君王,热浪在他周身一丈的范围,便不能再寸进一步。金红色的火苗匍匐在他脚下,如同猎犬见了主人一般温顺,却在有人欺近他身侧、想发动偷袭之时猛然蹿升,瞬间便将敌人焚烧成一个不辨人形的火球!
这是夜离吗?江绵绵茫然看向他。
“杂种!”一个苍老的羽狼族人在混乱人群中间,抬头看见了夜离,举起拐杖大骂道,“你这是欺师灭祖!神明不会放过你,尊上会亲自带兵前来,将你砍成碎片!”
“聒噪。”一声漠然的轻喝,烈焰迅速朝老者的方向蔓延而去,转眼吞噬了他。
“我再说一次。”环视了一圈终于赶来的羽狼族武士,夜离淡淡道,“交出我的母亲,我会放剩下的人活命,不然,今日就是羽狼族的灭族之日。”
没有人回答他。在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仿佛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怎么,不同意我的条件?”许久得不到回复,夜离冷笑一声,道,“为了讨好玄钺,你们还真打算冒灭族的风险?有意思,干脆你们别叫羽狼族好了,叫羽狗族——个个都是玄钺养的好狗。”
一阵难堪的沉默,在场的羽狼族士兵听了此话,眼中都露出羞恼的神色。但他们偏偏全不是夜离的对手,受到如此羞辱,也不敢真的轻举妄动激怒对方。
就在夜离等得不耐烦,一挥手,要让火焰彻底布满整个羽狼族聚居的城镇的时候,一个狼狈的人影冲破火焰,终于来到了他的面前。
“半魔大人恕罪!恕罪呀!”那羽狼族人看上去年纪挺大,须发皆是白色,被烈火熏烤了这么久,脸上身上都是黑灰,此时来到眼里面前,立刻躬下身涕泗横流道,“您是不是就是……就是当年从悬心谷那边逃走的夜、夜离大人?”
夜离微微蹙眉:“来此之前,我已经自报过名字。”
“那就是了。”说话者抹了一把汗水,急切解释道,“您恐怕不清楚,和魔尊大人合作研究半魔的事情,在我们族中也属于绝密,此处根本没几个人知道。您刚刚杀的这些族人,他们、他们都是无辜的啊!还请您先停手,无论您要找什么,小的这就带您前去……”
听见对方的话,夜离微微一愣,眉尖似乎也颤了颤。但想到母亲,他还是冷下语气,道:“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先带我找到母亲,我再停手。”
“好、好!”老者立刻道,转头便向一处隐秘的地方飞了过去。
夜离冷眼看着他的行动,思索着就算此人使诈,他也不怕。右手一握,让地上的火势收敛些许,他便跟随着此人,来到了羽狼族聚居地后方的一处密道前。
大概是太过着急,在密道口看见江绵绵时,他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便移了开去,甚至没有闲心和她多说一句话。
跟着那老者,夜离再次走过与少年时相仿的地牢。熟悉的情景,勾起了他糟糕的记忆,他尽力压抑着起伏不定的心情,双眼中的红色却难以抑制地变得更加浓郁。
“夜离。”走在青年身边,江绵绵见他的状态太不稳定,忍不住开口提醒道,“等一下无论看见什么,请你千万冷静好不好?”
“冷静?”夜离此时思绪万千,双眼直直看着前方,一时竟没有理解她的话,“我为什么要冷静?”
“因为……”江绵绵咬住嘴唇,一时竟不敢再说下去。
忽然间,一行人停下脚步。
密室后的监牢打开,墙角的小床上,一个瘦弱苍老的女子身影,便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看到女子的瞬间,夜离一个健步便冲了上去,他呼吸急促,神情紧张,动作却轻柔无比,小心揭开棉被,想要扶起女子平躺着的身体。
但他伸出的手却停在了半空。
江绵绵闯到他身侧,看清床上那女子的瞬间,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在她的身体上,泛起了一片片深红或暗紫色的东西,看起来可怖至极,绝不是正常人该有的。
这是尸斑。
在他们到来之前,这个女子,早就死了至少两天了。
身后铁门啪的一声闭合。透过重重障碍,江绵绵还能勉强听见外面大声招呼的声音,有说关闭门禁的,有说启动自毁的,也有招呼着去外面救火的。
但这一切动静,都落不进眼前青年的耳朵里。
俯下身将床上女子的身躯抱在怀里,魔界未来的君王久久沉默着,整个人仿佛化身成一尊雕塑。
许久,江绵绵看见,有泪水从他眼中无声地落下。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夜离落泪。
低低在母亲额间落下一吻,夜离用轻缓的语气,像是怀中人仍然活着一样,在她耳边笑着道:
“阿娘,我们回人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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