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落栗望过去,上官檀穿了一身轻便白袍,长发高束,戴了束髻冠,英姿飒爽,与平日行端表正的模样截然不同,显得有几分亲切。
而上官檀也在看乔落栗,目光上下打量着,隔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就是那位蒙面仙子,久仰大名。”
乔落栗跟他客客气气,不走心回道:“哪里哪里,想必这位公子就是尚书大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上官檀用质问的眼神看了看赖英毅,赖英毅表情无辜地冲他摆摆手。他追问道:“你认识我?”
乔落栗自然认识他,他们之间的关系还一言难尽。而蒙面仙子,乃神秘侦探,当然也可以认识他,乔落栗道:“大人在这京城中名声显赫,想不认识也难。”
上官檀像是相信了,说道:“既然如此你我皆认识,那我便直言不讳了,今日辛苦仙子走这一遭,可惜白来了,仙子,请回吧。”
“……”乔落栗一惊,转头问赖英毅,“这是何意?”
赖英毅面露难堪之色,看了看侃然正色的上官檀,又看看似在气恼的乔落栗,无奈道:“仙子,借一步说话。”
赖英毅与乔落栗走到一边,赖英毅道:“仙子见谅,赖某未事先告知,乃迫不得已。上官大人要跟来一起查案,我也是昨日才得知。”
乔落栗问道:“他为何会来?”
赖英毅道:“你可知民间盛传的闲情簿和周郎簿?”
乔落栗点点头。
“其实这两本簿子,宫里的人也爱看。”赖英毅越说越小声,“闲情簿里提到过屠夫一案,也不知被宫里谁惦记上了,讲给了皇上和皇太后听,皇上和皇太后听得没头没尾,起了好奇心,急着想要知道案子的缘由,所以,上官大人此番前来就是奉命调查此案。”
可这是老百姓的案子,并非有权有势且牵连众多的大案,一直以来由顺天府负责调查,再不济,也该是大理寺来人,大理寺那么多官员,刑部下面的人也不少,怎么也轮不到他堂堂尚书大人。
乔落栗心中有个猜想:“是皇上还是皇太后的意思?”
赖英毅笑得有丝尴尬:“皇上的意思不是就是皇太后的意思。仙子,这些事我本不该同你讲,但是我违约在先,还是应该解释清楚。对了……”
赖英毅往乔落栗手里塞了一锭银子,小声道:“委屈你了,这银子你收下,就当我向你赔不是了。”
“不了。”乔落栗收回手,没要他的银子,她微微仰着头,盯着慢慢走过来的上官檀,一字一句,说得缓慢且坚定,“我明白大人的意思,不过,我也应该表明自己的态度,屠夫一案,一开始赖大人就请了我来协助,我也尽心尽力调查了屠夫的一些事。你们听话本,都不想听得没头没尾,我办事,也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上官檀低头看她:“你想如何?”
乔落栗道:“我退一步,上官大人,你也退一步,可好?”
“你想一同调查?”上官檀毫不犹豫拒绝道,“此乃官府的案子,你一介草民,本就无权干涉。”
“我可是赖大人先请来的。”
这上官檀不进油盐,乔落栗气极,连身上这套仙气飘飘的外袍,因颜色与他一样,都觉得晦气。
赖英毅害怕被牵扯进去,偷偷退了两步,离远了一些,正好一同将仙子和上官檀看在眼里。蒙面仙子比上官檀矮上一截,倒是丝毫不胆怯,目光犹如火炬,似乎能将与她对视之人点燃。
上官檀反问道:“那又如何?”
乔落栗磨牙凿齿,眼神凶狠:“上官大人,要不,我们赌一场。你我分开查案,看谁能先查明真相。”
别看上官檀乃小子后生,但行事作风老成持重,武将出身,手上沾满了鲜血,不惧食古不化的老臣,自做上刑部尚书以来,处置了无数根结盘固的阉党奸佞。那段时日,朝中一提到他,都讳莫如深。
这蒙面仙子能跟他叫板,赖英毅暗暗钦佩她的胆量来。
上官檀道:“我为何要跟你赌?”
乔落栗道:“看来你是不敢了,没想到上官大人一介好男儿,却没一点男子气魄,没勇气与一介草民打赌。罢了,你不敢,我就当你认输了。”
赖英毅心想,上官檀何许人也,怎么可能被她两句话就激将。
可下一刻,他就听上官檀说道:“既然你这般执着,那我便如你愿。”
赖英毅:“……”
废宅的枯井旁边,放着一张草席,张洪放的尸体便摆放在上面,用了白布遮掩。因为死了一段时日,尸体散发出腐肉的臭味,不待靠近,就能让人作呕。
上官檀拧着眉,看上去也有些受不了,赖英毅用手帕捂住鼻子,对官差道:“把白布掀开。”
官差掀开白布时,也是屏着气,待张洪放全身露出来,看也不敢看,就退开了。
张洪放的脸已经变了形,身上肉眼可见的地方,一块一块腐烂,还有虫子在蠕动。
乔落栗琢磨着,张洪放从失踪到找到尸首,过程半个月,蒲月天已逐渐炎热,若是将一块猪肉放上半月,也差不多是张洪放尸体这样。
“仵作呢?”上官檀道,“验一验。”
赖英毅对一旁灰衣瘦弱男子点了点头:“马俊远,验吧。”
马俊远是在场唯二面对腐尸,面不改色的人。
乔落栗其实也能验尸,她爹原是徐州衙门的仵作,她自小便跟着她爹见过无数尸首,不乏比张洪放更惨烈的尸体,她也亲眼见过无数次她爹验尸,耳濡目染下,在十岁左右,就能在她爹的指导下动手验了。
这次,倘若上官檀不出现,她或许会越俎代庖,替下马俊远。
但她已与上官檀有了赌注,就绝不轻易插手。
马俊远蹲在尸体旁,打开了他携带的木箱子,取出一把剪子,将张洪放身上有些发硬的衣衫剪开,随后翻转了一面,检查了一遍张洪放的全身。
马俊远一遍看一边说道:“他身体腐烂,尸斑集中于胸和腹部,脑后有伤口,头骨似乎凹陷,还有一片暗沉的血迹,我方才剪掉他衣衫,也是这处血迹最多,因此,这是他的致命伤。他左右两脚姿势无法统一,尤其右脚过于朝外偏,或许有骨折。”
上官檀道:“张洪放是被人敲击头部而死?”
马俊远道:“初步勘验如此,他大概就死在他失踪那晚。奇怪的是,既然是被人敲击头部,那么他死前一定与人争执打斗过,但他身上并无外伤,唯有脚踝骨折。”
赖英毅推断道:“那是否是他先被人打断了腿,无招架之力,再被敲击头部而死?”
马俊远摇摇头。
他是仵作,本职只是验尸,当然,还会尽量找出死者的死因,张洪放是因头部的伤而死,脚踝骨折,便不重要了。
废宅内,大家缄默其口,一时间无人说话,安静得能听见附近鸟儿振翅之声。
半晌后,上官檀先开口问道:“仙子,你怎么看?”
乔落栗想了想,反问:“是需要确定脑伤在前,还是脚伤在前?”
上官檀道:“你能确定?”
乔落栗点点头:“可以一试。”
张洪放的尸体已经摆放在眼前了,若是被官府拉走,有上官檀坐镇,恐怕不太好再找机会勘验。
乔落栗寻思着这理由能说服自己,不与上官檀斤斤计较,就从善如流地在张洪放尸身前蹲下,手指灵活地动了动,无视张洪放的尸臭和他身上的虫子,就这么摸了下去。
赖英毅没见过这么摸尸骨的人,仵作马俊远久经沙场,也没见过,他们跟在场的官差皆是一副一言难尽的怪异表情。倒是上官檀,习惯了尸臭后,脸上一直波澜不惊。
众人面前,乔落栗靠前蹲着,身体缩起来,就显出了女子的娇小玲珑。她宽大的白色外袍拖了地,沾上了地上的泥土和草屑,发髻上的流苏簪子随着手上的动作微微晃动,遮脸的面纱一如既往将她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流言中神秘的蒙面仙子,一些举动的确异于常人,匪夷所思。
一炷香后,乔落栗站了起来,从怀中拿出一张手帕擦着手,眼睛定定看着眼前的一行人。
上官檀原本一直注视着乔落栗,这会儿她回看过来了,却立刻别开了眼,语气却平静:“如何?”
乔落栗道:“他不止右脚踝骨折,脖颈处,也有骨折,这一处,也可能是他的致命伤。”
上官檀道:“致命伤有两处?”
“如果我没猜错,这两处几乎是同时伤到,脖颈骨折,脑后重击伤。可惜不能在他死后几日验证,如今尸身腐坏,看不太出脖颈处是否肿大,否则,还能更确定。”
“那他是脑伤在前,还是脚伤在前?
“脚伤是在死后。”顿了顿,乔落栗又说,“此乃我的推测。我有别的法子,可以验证给你们看。不过有些复杂,还要准备几日,我认为没必要。”
“什么法子?”
“你是如何推测?”
上官檀与赖英毅异口同声,看似默契。
乔落栗弯着眼睛,似乎在笑:“我可不想说太多,上官大人,你别忘了,我们还在打赌,谁能先查明真相,找到真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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