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落栗眼睛清澈透亮,将张文华的神情尽收眼底,她问道:“你认得这双鞋子?”
“……”张文华沉默了片刻,推着任新萍凑近,又看了看鞋子,语气不善道,“是你哪个野男人的?”
他一向疑神疑鬼,任新萍都习惯了,她平静摇摇头,说道:“你又多想了,这鞋子是仙子带来,是张洪放出事时穿的那双。”
张文华脸色铁青:“死人的东西,别带到家里来,不吉利,赶快拿走。”
说完,他嫌弃地把鞋子往门口踢了两下,鞋子一只落在了门前方,一只直接撞到了紧闭的门上,掉了下来。
“文华,你做什么!”任新萍急道,“你不是答应我,不乱发气,要坐下来好好聊聊么。”
张文华比她声音大声:“我何时答应过你,还不是你自作主张。”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乔落栗劝道:“张文华,你别激动,我说几句话就走。”
任新萍拉了拉张文华衣袖,给他使眼色。张文华甩开她的手,还是很暴躁,语气却缓和了一些:“要问赶紧问,我时间不多。”
乔落栗道:“张洪放出事那晚,你在何处?”
“他是王府的护院,那晚他正当值。”任新萍道,“其实官府也有问过,与他一同当值的人可以作证。”
“任姐姐说的,可是真的?”乔落栗看着张文华,似乎一定要听他回答。
“是。”张文华不耐烦道。
乔落栗又问:“你与张洪放关系如何?”
任新萍张了张口,似乎又想替张文华回答,但话到嘴边,咽回去了。
张文华慢吞吞道:“还能如何,我虽是张洪放侄子,但与他家不互相走动。他过他的生活,我过我的小日子。”
“你们一直便是这样吗?”
“那还用说。”
张文华始终不和善,乔落栗耐着性子继续问道:“你与任姐姐是如何相识相知的?”
“这与你何干。”
张文华不愿回答,任新萍才接过话头,说道:“是新春度岁之际,他来过一次张洪放家,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可方才……你不是说,不与张洪放家来往吗?”乔落栗抓住了他们话里的毛病。
张文华侧过脸,哼了一声。
任新萍赶紧解释道:“是不走动,我嫁给张洪放那么多年,也就那一次在张家见过他。他们……脾气不和,基本上不来往。”
乔落栗追问道:“那为何新春时,会一起度岁?”
任新萍看了张文华一眼,似有难言之隐。
张文华双手叉腰,冲着乔落栗凶狠道:“劳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谁都管不着。”
乔落栗抿着嘴,脸色沉了下来。
自始至终站在一旁的上官檀,踱着步,走到了乔落栗身侧。他个头高,身姿挺拔,俨乎其然时,不怒自威。
乔落栗感觉到来自身边的阴影,退了一步,上官檀便又上前了一步,半挡在乔落栗与张文华之间。
张文华虽然强壮,但个子稍逊,气势被压了下去,他察觉到对方不是那么好欺负,终于收敛了身上那股嚣张的气焰。
任新萍拉住了张文华,对乔落栗一脸歉意:“姑娘,他性子就是这样,其实人不坏。要不,你有事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
“也好。”张文华脾气暴躁,与他说话相当费劲,乔落栗道,“任姐姐,但是他去张洪放家中,是为何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一个嚷嚷着从不来往的人,突然登门造访,不可能只是为了度岁。
“他那时遇到一点麻烦,他是来找张洪放借钱。”
“什么麻烦?”
任新萍看向张文华:“我不知,张洪放也没与我说过。”
乔落栗也看向张文华:“你为何要找张洪放借钱?而且挑在新年度岁之时,是有意还是无意?”
新春佳节,乃一年中最重要一天,民间有忌讳,过年不借钱,借钱穷一年。这张文华在这个时候上门借钱,除非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否则很难让人不怀疑,他是故意找茬。
张文华抄着手道:“我没你们那么讲究,不就是缺钱了,借点钱花花,还能怎么着?”
“那你借到钱了吗?”
“借到了。”
“还了吗?”
“……”张文华瞪着眼道,“什么意思?”
“既然是借钱,当然是有借有还,你还钱了吗?”
其实用不着张文华回答,从他刚才的态度,便能看出他没有还钱,但乔落栗还是问了。
张文华又是冷哼一声,侧开了脸。
这张文华有个小习惯,遇到不想回答之事,就会别开眼,闭口不言。
乔落栗又问道:“你与张洪放是否有过节?”
张文华还是没有回答。
乔落栗问任新萍:“任姐姐,你可知他们有没有过节?”
任新萍道:“应该没有,我从未听说过。”
乔落栗问题很犀利:“是他们没告诉过你,还是真没有?”
任新萍摇头:“没人告诉过我。”
乔落栗静了一刻,不再追问,侧身道:“话我已问完,你还有什么要问?”
几根飘逸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拂过上官檀的侧颜,上官檀随手往脸上一擦,说道:“你问了便是,无需问我。”
“那好。”乔落栗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多打扰了。”
问完了?
任新萍心想,这些话前后让人不可捉摸,好像很重要,又像是无关紧要,不过仙子既然问了,就有她的理由。她道:“那我,送送二位吧。”
乔落栗道:“有劳。”
三人出了房门,往巷道中走。
此时天色渐渐变了,厚重的云层漂移着,慢慢遮住了红日,似有雨欲来。
任新萍站住了,跟乔落栗告别。
乔落栗却又问起了话:“你与张文华……怎么会……”
她话说得有头无尾,但任新萍却听懂了,她道:“我与他虽在张洪放家中初见,但真正相识是在两月之后。那次我在张婆子那儿受了气,被撒了一脸菜汤,张洪放让我不要跟老人家计较,我还是气不过,就从家里跑了出去,躲在树下哭得时候,遇到张文华。张文华很会安慰人,从那时起,我们就开始接触。不过,当时我们都没别的意思,我是心里委屈,想找人说说话,他也愿意听我说,还会帮我拿主意。”
“可今日一见,他似乎脾气不好,极易动怒。”
“但他好的时候,也是真的好。”任新萍道,“我们穷人出身,本来日子就过得苦,能遇到同甘共苦之人,不容易。张文华小我三岁,但他不嫌弃我出身,也不嫌我与张洪放那一段过往,当我痛苦不安时,他会撑着我,给我想要的庇护。他与张洪放不同,他懂得如何爱人。”
男女之事,乔落栗总是参不透。她问道:“你们是真心相爱吗?”
任新萍苦笑道:“你们是不是也认为,张洪放一出事我就搬来这里,是个不检点的女子?”
乔落栗摆着头:“既然别人不知你心里的苦,你又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
任新萍笑了笑:“姑娘果然是女中丈夫,既明白事理,也体谅人情。我其实看人不准,但是看你,应该不会错,你讨人喜欢。”
刚入荷月,就来了一场急雨。
乔落栗本该与上官檀分道扬镳,却因这场雨,困在了一间茶坊。
上官檀凸显了他作为男儿的豁达,做东请了乔落栗入座,让小二备上暖茶一杯,点心两盘,然后对着暴风骤雨,细细品着茶,一副悠闲惬意的样子。
他沉默着,乔落栗也无心搭话,撑着下巴,望着雨雾听着雨声出神。
“此案,你可有头绪?”上官檀拿了一块梅花形状的糕点,放进嘴里。
“张文华……”乔落栗吹了一口气,面纱微微飘起,又落回原处,“此人似乎不简单。任新萍与他认识两月,便对他死心塌地,还有,他的过往成谜,与张洪放一家的矛盾也成谜。”
“你想知他的过往?”
乔落栗点点头,叹道:“有些事情,任新萍不知情,问了张文华,他肯定也不会说。”
“我能打听到。”上官檀冒出这么一句后,把点心碟子推到乔落栗面前,“你不尝尝,这梅花糕入口即化,味道香甜。”
“不了,你说你能打听到?”
上官檀不答,幽幽道:“你不吃糕点,是怕吃的时候,面纱掀起来,被人看到面貌?”
乔落栗懒得与他废话,夹了一块梅花糕,低下头,从面纱后塞进嘴里,吃着含混道:“你能找谁打听?”
上官檀这才道:“张文华在王府当差,这京城中,只有一个顺意王。也是巧了,我与顺意王,是老相识了。”
“那……”乔落栗盯着他,身体无意识偏了过去,“若是你打听到了,可否告知我一二。”
上官檀抿了一口茶,似笑非笑道:“巾帼不让须眉的仙子,你说呢?”
他在提醒乔落栗,别忘了赌约。
有赌约在,诸事都可有所保留。
乔落栗心知张文华这条线,暂时断在了上官檀手里,她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只是时间紧迫,无法从长计议。
那之后,两人便沉默了起来。
这场雨来得快,也走得快。
两人从茶坊出来,乔落栗要往南走,上官檀该往北走,可他却还是不紧不慢走在了乔落栗旁边。
乔落栗奇怪道:“上官大人这是打算跟着我去城南?”
刚说完,上官檀就停了下来,指了指前方,漫不经意道:“记得去看看。”
那是一家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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