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檀并非一人独自回来,他身后跟着一个人,两人一前一后推门进来,上官檀先注意到吴梅青,眉头一皱,问道:“新来的?是方管事安排过来的?”
吴梅青乖巧地点点头:“回大人,方管事让其他人跟着老夫人出门了,留我照顾少夫人。”
她进府后,学了两天上官府的规矩和礼仪,此刻对着上官檀毕恭毕敬,倒是有几分丫鬟的样子了。
上官檀看了一眼趴在案台上的乔落栗,说道:“你去泡一壶茶,到后厨去,说有宾客来,他们便知该泡什么茶。你过去时,让后厨准备两人饭菜,午时端到书房。”
吴梅青应道:“是。”
吴梅青退出书房后,自觉地带上了房门。
赖英毅对着上官檀说笑道:“上官大人对丫鬟耐心十足,令赖某人刮目相看啊。”
上官檀面无表情,指着卧榻边上的一张凳子道:“赖大人随便坐,不必客气。”
那是一张四四方方的凳子,原是搁脚用的。赖英毅当然不会坐在脚凳上,而是一屁股,霸占了一整张卧榻。
可刚坐下,见上官檀脸色不善,又连忙站起来,目光瞥见了案台前的乔落栗,寻思着这位恐怕就是上官夫人了。
传说中的疯癫姑娘,这会儿没疯也没癫,衣衫整洁,模样怪招人喜爱,专注画着画,仪静体闲。她用沾了墨的手,按在白纸上,一下又一下,密密麻麻印了无数个指印,直到白纸上再也印不下,她又拿起毛笔,在无数墨色的指印中穿梭,画下粗粗的几笔,最后把笔一放,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到书房另一头,蹲下身,翻起了书。
赖英毅看得一愣一愣,他本在犹豫,该如何与这位上官夫人寒暄问好,可上官夫人根本没搭理他,当然,也没搭理上官檀,自顾自玩得不亦乐乎。
上官檀没说什么,他赖英毅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不过,在看见乔落栗留下的画作时,赖英毅又吃了一惊。他还以为她在乱写乱画,但白纸上赫然是一幅梅树开花。
树干,是毛笔所绘的线条,而一朵朵的梅花,便是她用手按下的那些印子。
赖英毅惊叹道:“上官大人,尊夫人还是位旷世奇才。”
上官檀目光扫了一眼那幅画,并不作评论,在方才乔落栗落座的椅子上坐下,只道:“赖大人,别忘了今日是为何事而来。”
赖英毅怎会忘记,他瞄了一眼角落的乔落栗,见上官檀并无避讳的意思,便直言道:“海棠一案,疑犯辛永嘉已被移送到大理寺的牢狱中,但此案与大理寺和都察院的几位官员有干系,需避嫌。但皇太后……皇上是想让三司会审,上官大人,听闻你与李大人意见相左,夏大人不想得罪你们,一直称病,无法主持大局……”
上官檀笑道:“看来赖大人也爱信捕风捉影的谣言。夏大人因此案涉及下属,一直想要严查,李大人也一样。只是疑犯辛永嘉,是户部侍郎辛良弼的儿子,他不认罪,司狱也不能用刑,夏大人和李大人着急,想要想个万全之策,我提议案子重审,他们也同意了。”
赖英毅擦了擦额头的汗,觉得应该提点一下上官檀:“上官大人,夏大人是大理寺卿,李大人是都御史,他们分别位居大理寺和都察院的最高位,就算是口头答应了,暗地里……大概不是那么光明磊落。”
大理寺卿夏睿和都察院都御史李项明,都是接近花甲之年的老臣,他们专己守残,故步自封,当初上官檀初任刑部尚书,他们反对最为激烈,认为上官檀年轻气盛,行事鲁莽,力不胜任。
后来上官檀独排众议,在整治了一干奸佞,贪官和逆贼后,才让他们闭了嘴。然而他们表面虽表现得认可,但心里仍旧不服气。
上官檀笑意却更深了:“赖大人,你不把我当外人,我甚感欣慰,只是你所担心之事,你以为我是真不明白吗?”
赖英毅这才恍然大悟,是他多虑了。上官檀武将出身,如今虽是文官,但武将的气魄仍在,定然不会受人牵制。
“赖大人……”上官檀正要说什么,吴梅青在外敲了敲书房的门,他改口道,“进来。”
吴梅青给上官檀和赖英毅一人倒了一杯茶,递到他们手边后,把茶壶放下,想了想,随即拿起茶壶,又倒了一杯,走到蹲着的乔落栗旁边,将茶杯置于她脚边。
吴梅青回到上官檀面前,低眉垂手,似乎等着他别的吩咐。
上官檀饶有兴致地看到乔落栗拿起茶杯,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他移回视线,仔细打量了一番吴梅青——
新来的丫鬟年纪尚小,却聪明伶俐,规矩学得快,做事细心,能顾及到疯癫夫人的需求,是个机灵的丫头。
“下去吧。”
上官檀好心情地挥了挥,吴梅青便迈着碎步,退到了书房外守着了。
这一打岔,赖英毅也忍不住分了心,说道:“尊夫人,一点也不像传言中的那般……还是上官大人有眼光……”
赖英毅说完话后,才觉得话有些过了,但细细瞧着上官檀的眼色,并无异样,他也就放宽了心。
上官檀忽略了他的奉承之言,继续方才未说完的谈话:“夏李二人答应重审,也不过走个过场,那几个官儿子还是那些证词,还有戏班子的众人,也全指向辛永嘉,若不是辛永嘉抵死不认,这案子恐怕就要这么结案了。”
赖英毅道:“这案子疑点重重,上官大人,莫非你是想自己查?”
“夏李二人近来盯着我,我不便直接与他们唱反调,我即便是自己查,也不能大张旗鼓,否则打草惊蛇,一举两失。”上官檀道,“我叫你来,便是为了商议此事。”
赖英毅紧张地站直了身体:“上官大人,我一定竭尽全力,为你效劳……只是,海棠一案,看似简单,实则牵连了多人,万一出了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上官檀沉默不言,抽出一张折子,给了赖英毅。
赖英毅打开一看,竟然是皇上亲笔批过的折子,他一目三行,看完折子后,惊恐万分道:“这……上官大人,你竟为了……专门写了一份折子,皇上还同意了……”
上官檀道:“接下来就交于你去办,你与那仙子打过交道,若是能说服她,定是大功一件。”
赖英毅诚惶诚恐,拿着折子的手微微颤抖。
他后知后觉想到,一个戏子之死,疑犯还未认罪,皇上竟然要让三司会审,上官檀作为刑部尚书,却忌惮着都御史和大理寺卿,要借助民间仙子之手查此案。他若是怕都御史和大理寺卿包庇下属,以上官檀的性子,为何不自己抓住证据指出来?
赖英毅越想,脑子越乱,他最后稀里糊涂得出一个结论,此事不简单。
他小心谨慎问道:“上官大人,只是查海棠一案,还是说,有其他案子也要查?”
上官檀慢悠悠喝了一口茶,盯着案台上,乔落栗绘制的那幅画,似漫不经心道:“只有海棠一案,不过不是只查疑犯辛永嘉,所有涉及此案的人,都要查。”
乔落栗歪倒在角落里,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这二人,不,应该是上官檀,避着吴梅青,却不避着她,就这么将这些事说出来,莫不是真当乔落栗疯癫如三岁小儿,听不懂他们的话?
乔落栗佯装看着书,时不时用手指翻着下一页,但心思却不在书上。
她想着,上官檀要调查辛永嘉那个案子,听他的意思,还要让赖英毅出面,将蒙面仙子请来协助。而她受辛夫人的邀约,也要查此案,若是她能抽的开身,倒是两全其美。
可是应该如何从上官府上脱身?
不知不觉,午时已到,赖英毅也早已离开。
吴梅青与后厨之人端着饭菜来到书房,摆好饭菜后,上官檀让吴梅青去叫乔落栗。吴梅青蹑手蹑脚走过去,用身体挡住上官檀的视线,一边做着鬼脸,一边恭敬道:“少夫人,用膳了。”
乔落栗摇摇头,她并不饿。
吴梅青敛起神色,摆出怯生生的表情,转头看了看上官檀,见上官檀冷着脸,只好回头重复说了一遍:“少夫人,该用膳了。”
乔落栗无奈起身,刚踏出一步,另一只脚被书堆绊倒,她整个人迎面倒在了地上。
“少夫人。”吴梅青惊叫一声,连忙去扶她。
乔落栗像个没事人一样翻起身,附身去拿弄乱的书籍时,正好看到博览集散开,翻到了徐州风土人情那一页。
乔落栗动作一顿,心里百转千回,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奇妙的法子。
“你退下吧,我来。”
上官檀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乔落栗还在估算着实施这个法子的可能性,直到感觉手被一只熟悉的手牵住,她才迟钝地回过神,抬头看向上官檀。
上官檀冷静从容,不发一言,牵着乔落栗就走。
他似乎对此类亲昵之举已然习惯,也笃定乔落栗不会再轻易发疯,即使有些不情不愿,但牵起手来驾轻就熟。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