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青天,艳阳高照。

    大理寺公堂上,添了几把太师椅,置于案桌左右。

    夏睿精神抖擞,最先落座,他称病几日,脸上不见病态,笑意盈盈,满面红光。而都察院都御史李项明却面无表情,跟随夏睿身后进来,一声不吭坐在案桌右方。

    半柱香后,上官檀姗姗来迟。

    夏睿等了一会儿,也不恼,脸上仍然带着笑:“上官大人日有万机,不辞劳苦,夏某钦佩不已。”

    话中挖苦之意,上官檀听了个透彻,他皮笑肉不笑回道:“夏大人带病处理公务,不提含辛茹苦,我自然更不敢说辛苦。”

    “上官大人说笑了。”夏睿似乎不想跟他打嘴仗,倒是主动提起一事来,“上回上官大人让人给我带话,说从刺客嘴里问出一些话来,不知是什么话?”

    刺客还在昏迷,上官檀那么说,不过是想炸一炸夏睿,可夏睿相当沉得住气,没有派人来查探刺客的状况,任由刺客落入上官檀手中,也不在乎他招供出什么秘密。

    上官檀反问道:“夏大人是真想知道?”

    夏睿眯着眼,眼角的皱纹每一条都透露出精明老道来:“上官大人不是说过,我会有兴趣知道?”

    “可我看夏大人似乎并不想知道。”上官檀道。

    倘若刺客是夏睿所派,他必定会着急,但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要么,知道刺客昏迷不醒,要么,这刺客并非是他的人。

    上官檀其实在故意对夏睿放话之后,就有所怀疑。夏睿老谋深算,虽对上官檀有防备之心,但不至于让刺客暴露在他面前。

    莫非,刺客真的与夏睿无关?

    夏睿道:“上官大人有意卖关子,老夫倒是越发好奇,那刺客莫非交代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上官檀望了一眼右方一直偷瞄的李项明,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以为夏大人心里有数。”

    夏睿摇了摇头:“上官大人定会误会了什么。”

    上官檀勾了勾嘴角,冷冷道:“最好是误会,否则,这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就算不是一般人,也同样担当不起。”

    夏睿呵呵一笑,眼底却犹如一汪死潭:“这是自然。”

    未时一到,锣鼓敲响,主薄提醒,时辰到了。

    夏睿意味深长看了上官檀一眼,拿起惊堂木,正要拍,上官檀忽然说道:“夏大人,你真以为辛永嘉是杀害海棠的真凶?”

    “辛永嘉已认罪,不是他还会是谁?”夏睿道,“上官大人,我听闻你一直在为此案奔走,似乎并不认为辛永嘉是凶手?”

    上官檀却又是一笑:“我只是好奇,夏大人,以及李大人,你们为何一开始就认定了辛永嘉是真凶,甚至在辛永嘉否认之后,还逼其认罪。”

    这话像是戳到了夏睿的痛处,他板着脸说道:“我不过是让人给辛永嘉换了一件牢房,未施一丁点刑罚,何来逼迫一说?”

    “都说大理寺水牢如阎罗鬼地,换到此牢房中,虽没有皮肉之痛,但能折磨人的内心。辛永嘉不正是因此,才认罪的吗?”

    “……”夏睿哼道,“强词夺理。”

    夏睿不再理会上官檀,拍下了惊堂木,声如洪钟道:“来人,将辛永嘉带上堂来。”

    辛永嘉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然而头发乱如鸡窝,他还发着烧,浑身发软,站不住,跪坐在地。

    夏睿对主薄点头示意后,主薄拿起辛永嘉的认罪状,一字一句念了起来。

    “元丰七年荷月中旬,辛永嘉于子时三更,在梨见园外街掐死海棠,辛永嘉对此事供认不讳,现已签字画押。辛永嘉,关于此案,我问你几问,你需回答是与不是,除此之外,不可过多狡辩。辛永嘉,是否明白?”

    辛永嘉抬起头,虚弱地撑着身体,他道:“大人,我……”

    “放肆,我方才说过,你只需回答,是,与不是。”

    “是。”

    大理寺的公堂,与顺天府不同,因为审理的要案,不会让百姓围观,又加上三司会审,堂上大理寺卿,都御史,以及刑部尚书,都是位高权重的大官,衙役也比往日多了一倍,戒备森严,个个严阵以待。

    辛永嘉并非见过如此大的阵仗,加之他爹娘不在,这里他一个人也不认识,心里惶恐不安。而且因为身体不适,脑子如一团浆糊,甚至连问话也只听进了一半。

    “我问你,海棠与你,是否发生过争执?”

    “……是。”

    “你是否喝多了酒?”

    “是。”

    “你是否与海棠几乎同时离开梨见园,去了外街?”

    “是。”

    “你杀害海棠后,是否趁着四下无人,径直离开?”

    “……是。”话说出口后,辛永嘉才反应过来,又急忙摇着头说,“不,不是……我没有杀人。”

    “你还在放肆。”

    主薄的声音一提高,辛永嘉就胆怯得不知该如何回答,张着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一直未出声的李项明换了个坐姿,翘起了腿,将长袍盖住膝盖,气定神闲说道:“让他说下去,我们倒是要看看,这白纸黑字上,都已经签字画押,他还想如何抵赖?”

    “不,不是抵赖。”辛永嘉头疼加剧,想要解释,“我……我……”

    “你看看,我们给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说。”李项明看向夏睿,“夏大人,我看这杀人之罪,也可定下来了。”

    夏睿点头道:“辛永嘉,我们手中有你的认罪状,你杀害海棠乃事实,且你被捕入狱后,一直抵赖,毫无悔改之意,按照当今律法,理应问斩……”

    “不……”辛永嘉原本因发烧而发红的脸,顿时煞白,嘴唇也毫无血色,他不停摇着头,喃喃道,“我没有……没有杀人。”

    夏睿已然不理会辛永嘉,抬起手来,叫道:“来人……”

    “且慢。”上官檀忽然站了起来,负手走在辛永嘉的面前,转过身,对上夏睿和李项明,讥讽一笑,“夏大人,李大人,既然是三司会审,为何不问过我的意思,你们二位就做了主?而且这审理程序,只宣读了罪状,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便要以此定罪了吗?”

    “哦?”夏睿道,“依上官大人的意思,该如何判罪?”

    公堂之上,上官檀身姿挺拔,声音铿锵有力:“两位大人,一开始,我就认为,只听其他人的一面之词,没有证据,就将辛永嘉关押入狱,太过草率。这些天来,我便一直寻证人和证据,刚好……”

    上官檀看着坐直身躯的夏睿和面色变得难看的李项明,顿了顿,才继续道:“昨日,我找到了证人,以及真正的凶手。”

    大理寺外,辛夫人拽着辛良弼的胳膊,原地踱着步,还不停地往里张望,焦躁不安,一定也停不下来。

    辛良弼按住她的手,安慰道:“放心,有上官大人在,一定没问题。”

    辛夫人摇着头,听不进去辛良弼的话,反倒是问起旁边的乔落栗:“仙子,你说已经找到真凶,是真的吗?”

    这话她已经问过好几次了,乔落栗耐心重复回道:“昨夜赖大人和上官大人连夜审讯,罗承福已将所有的事,全都招了。”

    辛夫人道:“那真凶被带去大理寺,认罪了,永嘉会不会就平安无事了?”

    辛夫人是关心则乱,已经顾不上思考了,既然真凶已经被抓住,自然被冤枉的辛永嘉便可以无罪释放了。

    “当然。”

    乔落栗说着,侧了侧身,正好将不远处,一个佝偻着背,用长袖捂住口鼻的小小身影,收入眼底,见对方冲自己招了招手,她无奈摇摇头,向辛夫人和辛良弼行了礼,说道:“辛夫人,辛大人,倘若永嘉出来,替我向他问声好,我还有些事,先行告辞。”

    大理寺内,公堂上跪了两人,还有几个作为证人的平民百姓,站在跪下的两人身后。

    上官檀递给夏睿和李项明一人一份认罪书,说道:“夏大人,这两位,一位是打更人罗兴学,一位是他的儿子罗承福。认罪书上,详细记录了案发当晚,罗承福欲行不轨,以至于掐死海棠的经过。”

    那日,罗承福做帮工,偷懒被发现,被撵走后,不觉自己有错,心中愤愤不平,他将身上剩下的银子拿去赌钱,输光了后,想要喝酒,可身上没了银子,无意间看见梨见园开门迎客,在办宴会,他便混了进去。

    一开始并未有人注意到他,可他一沾了酒,就开始肆无忌惮,对着姑娘动手动脚,还说着狼烟大话,被人认了出来,于是,他被赶出了梨见园。

    “罗承福,你在梨见园外,赖着不想走,企图找机会再溜进去,结果等到海棠和辛永嘉一前一后出来……”上官檀居高临下,侃然正色道,“接下来你做了些什么,当着大理寺卿和都御史两位大人的面,如实招来。”

    罗承福自被关入顺天府大牢,天亮后又被转送到大理寺,直到现在,还像是噩梦未醒。他以为辛永嘉被抓,做这替罪羔羊,已是板上钉钉,可怎想,自己还是被揪了出来。

    罗承福浑身发颤,紧挨着他爹,仍旧止不住害怕:“我……我……”

    公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等着他开口,可他张着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这副模样,像极了方才的辛永嘉。

    “是你……”辛永嘉迟钝反应过来,赫然而怒,冲罗承福扑过去,骂道,“就是你个小人,害我蒙冤入狱……”

    罗承福被他扑倒在地,辛永嘉双手被缚,张开血口大盆,对着罗承福的脖子咬了下去。

    辛永嘉将这些天所受的委屈,全发泄在这一口上,牙关咬着罗承福的皮肉,口齿沾上了血腥味,也不愿松口。

    “拦住他。”上官檀道。

    罗承福尖叫着打滚,想要摆脱辛永嘉,同时两个衙役上前,一左一右架住辛永嘉,将他扣住。

    这场小闹剧结束,罗承福脖子淌着血,忍着痛流着泪,终于老实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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