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泽一把抓住了那玻璃片。
碎片的锯齿锋利,瞬间刺破了余泽的手掌。
鲜血滋滋就往外冒了出来,成流滴落在了地毯上。谢珞珞猛地抬起了头,震惊的看着余泽。
余泽力气强硬,就是要把那碎片从谢珞珞手里挖出来。
谢珞珞那倔脾气也一下子就上来了,握着那玻璃碎片不放手,她也不管哥哥在流血了,尽管心脏就给被人用刀子在切割,她倔强地盯着那玻璃片,死死握住边缘。
余泽的眼眶越来越红,手里的血也越滴越多,仿佛那不是他的血,仿佛疼痛并不是在他身上。可那一瞬间,当他看到了谢珞珞的手指也开始被玻璃边缘强压出来血红色那一刻。
“珞珞……”余泽掉下了眼泪。
“珞珞,松手好吗?”
“是哥对不起你,哥哥对不起你。你,松手,我们松手,好吗?”
玻璃碎碴子终究是扎进了谢珞珞的皮肤中。
谢珞珞闷哼一声。
余泽忽然就感觉到胸腔一阵闷堵,上腹在绞痛着。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一下将那玻璃片给掰了过来。
哐当——
摔在了门口边。
谢珞珞又一次被掀倒在地面,双手扯着地毯。余泽站在床的旁边,大口大口呼吸。他听到了女孩子的哭,听到了空调在吹。
听到了自己的心脏,在加速的跳动着。
他似乎想要说什么,掌心的疼痛迟到地涌上了大脑。那一瞬间,他忽然就感觉到心脏跳的不正常,化疗带来的疼痛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没来得及转过身,去把谢珞珞抱在怀里。
眩晕感冲击着全身的神经。
余泽慢慢跪了下去。
……
谢轻延接到酒店的电话,火速赶往了帆船基地。
同时来的还有救护车,明明几个小时前他们才刚从医院里出来。
余泽流了好多血,整个右手的手掌都被玻璃片给划烂了,还有很多细微的小碎玻璃碴子扎在肉里。谢珞珞双眼空洞地看着那救护车,担架车将余泽抬了上去。
谢轻延脸色很不好,冷冽的看着谢珞珞。
谢珞珞跟随救护车,想要往上上,谢轻延吐了口气,让她别跟了。
余泽那不是被玻璃片划伤了的疼,那是癌症患者在接受化疗后会出现的剧痛。他痛的迷迷糊糊,甚至都感觉不到外界的存在。
上救护车前,余泽忽然睁开了眼。
目光短暂聚焦,看向了人群中哭成泪人的谢珞珞。
“珞珞……”
谢珞珞一愣,说什么也都阻拦不住了地跑了过去。
抓着担架车的床沿,
“哥……”
“哥,我、我……”
余泽摇了摇头,那是疼痛到昏厥前最后清醒的意识。
他抬起那只没有被玻璃划的手。
拇指指腹捻去谢珞珞脸上的眼泪。
“哥哥没事……”
“哥哥就是,看到了血,疼的……”
“……”
……
谢珞珞的手掌心里也嵌进去一些小碎碴,谢轻延命令医生把谢珞珞和余泽分开处理伤口。
余泽被推到了看不到的地方。
小姑娘明显是被吓着了,可能是那血也太红了,她终于意识到了今晚自己究竟犯了多么大的混。
谢轻延冷着脸,他已经好些年没有动过这么大的怒火。看着谢珞珞在那里处理伤口,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他厉声道,
“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儿!”
“哪里都不许去!”
谢珞珞什么都没说,就只是坐在那里,哭。
谢轻延离开谢珞珞这边,直奔余泽那里。
余泽没什么大事儿,最疼的那一阵儿熬了过去,在刚刚最混乱的时候。在上海的医院那会儿也会经常有疼痛,有时候痛的受不了了,会让医生给打止疼针。
可能是心里太乱了,所以这次的疼痛反而没有那么催人折磨。谢轻延到来那一刻,就看到医生站在门口,对着本子指指点点。
余泽躺在病床上,右手手掌已经被包扎好。
人醒了,旁边的仪器上显示着心脏起伏什么的,指数都很平稳。
“谢先生。”
医生见到谢轻延推开门,侧了侧身,低声说道,
“余先生已经没什么事情了。”
谢轻延让医生出来说。
站在病房外,医生脸色凝重,跟谢轻延叹了口气,
“情况不是很好。”
“还是得,尽快送回医院去。”
谢轻延:“知道了。”
等医生离开后,谢轻延就再一次进入到病房内。余泽看着天花板,双眼一片漆黑黑的空洞。
谢轻延头一次感觉到这么的无力,那毕竟是他的堂妹,流着一样的血。那还是夏季最要好的朋友,谢轻延很欣赏余泽,小时候他在临城住过一段时间,都听说过那个很厉害的少年。
他有那么多的钱,有那么多的权,却救不了余泽。
谢轻延坐了下来,静默地看着余泽。过了一会儿,他把医生的意思跟余泽转达,
“最好早点儿回上海。”
余泽点了点头。
谢轻延:“我还以为,你可以……”
余泽苦涩地笑了一下,
“可能现如今对于珞珞而言,我才是最伤害她的那个人了。”
谢轻延:“那往后。”
余泽摇了下头,
“以后,谢珞珞,可能真的,就得拜托你们了。”
“就告诉她,我真的不能再要她了。那小孩很聪明,但要是你跟她说的次数多了,时间久了,她也会就慢慢相信、这是真的。”
谢轻延心里很不是滋味。
有种,在听遗言的感觉。
但这可不就是,在听“遗言”么。也不知道还能再过多久,也不知道这一次的离别后,谢珞珞还会不会再见到余泽。
所以……
谢轻延:“你真的,不再见见她?”
余泽闭上眼睛,营养液沿着针管往身体里缓缓输入,
“你们,就看严实点儿她。”
“让她好好的,珞珞其实没那么倔,强制看着她,她过段时间,就好了。”
“不要给她联姻,你们豪门好像就喜欢玩这一套。她小时候就讨厌别人逼她。要让她后面的路,都快快乐乐的。她不爱记仇,真的,她是个好孩子。”
“……”
谢轻延眼睛红着出了病房。
助理来电,说飞机已经准备好了。余泽赶过来的时候太急忙,坐的是客机,谢家是有私人飞机的。
谢轻延沿着长长的走廊,又走回了谢珞珞处理伤口的那间诊室。
谢珞珞的手已经被包扎好,几个保镖和护士在旁边陪着她。谢轻延走了过去,蹲在谢珞珞的面前。
“珞珞。”
余泽说,谢珞珞已经开始,动摇。
谢轻延心一横,
“我刚从,你哥余泽那里,出来。”
谢珞珞双眼一亮。
谢轻延:“你哥,已经走了。”
“他让我给你,带句话。”
“他没办法,接受你对他的爱。你们两个过去上过一个户口本,他一直一直,都拿你当亲妹妹……”
“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比较好,至少要等到你成年了谈恋爱结婚。可能是过去两个人在一起时间太久了,误导了你以为对余泽的那种感情就是爱。人嘛,总是有错觉的时候。”
“听堂哥的话,也听你哥的话,好吗?”
谢珞珞在那里呆呆地坐了好半天。
很久很久。
谢轻延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
小姑娘最终还是哭着,掉下了眼泪,她抬起头来,情绪大开大合,最后落到了绝望。却又想要伸出手去,最后一次去抓那根快要断了的线。
“我还可以,再见一面,我哥吗?”
“……”
“……”
“……”
她的表情实在是太绝望了。
一如十二年前,站在马路边,对着爸爸妈妈的身体大哭着。
谢轻延咬着牙,站起身,摇了摇头。
尔后,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
从口袋里,摸出来两颗柿子干。
紫红色的瓤,白花花的外皮,是木叉都晒干了,留下一缕干枯的叶片。
谢轻延把柿子干,放到了谢珞珞的手中。
然后什么都没说,转头看了眼已经到达的助理,轻轻一点头,
“带小姐回去。”
谢珞珞捏着柿子干。
她想起来,很小很小的时候,到了秋天,家里的柿子树上,就会有大片大片的红彤彤柿子,在上面摇晃着。
余泽跟她说过,这两个柿子,是今年最后的两颗柿子了。
往后,或许这棵柿子树,不会再结出果子。
……
余泽站在病房的窗户上,凌晨五点钟,路边的灯都熄灭。
天空上雾蒙蒙的深紫色,雪花弥漫在道路旁。他一夜都没睡,看着谢家的车来了过来,停在花坛旁。
谢珞珞穿着羽绒服,上了车。
车开离了医院。
余泽已经收拾好行李,没什么要带的,本来过来的就很匆忙,药吃完了,明天还会有新的折磨。
谢轻延轻轻敲了敲病房的门,
“……”
“走吧,余哥。”
余泽戴好帽子。
谢轻延的助理在前面开着车,谢轻延和余泽两个人坐在后面。隋空已经回家了,隋空还有孩子,陈茹还是怀了二胎,响应国家政策,隋空得陪着他老婆。
“焦先生,找的医生,都挺好的。”沉默了一会儿,谢轻延先开了口,打破深夜里的寂静,
“我倒是没想到,焦先生还认识这么多的胃癌专家。”
余泽思绪放远,
“……”
“是我妈找的。”
谢轻延抬了抬眉,
“你母亲,不是……?”
余泽:“都是些很老的专家。”
“我也没想到,我妈当年,还是为了我爸的病,去找过很多很多的医生。”
“那个时候,只在恨着她了。”
谢轻延:“原来如此。”
秦婉当年找过不少研究胃病的医生,后来这些号码在联系焦鹏被打断了的脊椎骨时,意外又用上了。
那天余泽去探监,说的那声“谢谢”,其实是指的这个。
谢轻延又往外看了会儿,车开出了医院大门,开到了十字路口。
谢轻延突然想起了什么,摸了摸口袋。
“这个,给你的。”
余泽接了过来。
看到那扁扁的柿子干,忽然一愣。
谢轻延:“珞珞拿走了一个。”
“说另一个,留给哥哥。”
谢轻延学着谢珞珞的语气,娓娓道来,
“正好两个了,我一个,哥哥一个。”
“珞珞给哥哥一个。”
“……”
余泽眼睛一酸。
强忍着泪水,转过头去,看向窗外。
翻着鱼肚白的地平线,一排排高楼大厦之间,已经隐约有了光亮。
再过不了多久,霞光就会沿着边缘,透露而出。
光芒万丈,将整个世界照亮。
新的一天,又一次开始了。
原来人世间还有这么多的美好,出早摊的小贩们推着车,卖力地往前走,用力地去生活着。
原来那些年对命运的悲叹,都已经成了奢侈。
如果有机会,他也还想,认认真真再生活一次。
十字路口的绿灯亮了起来。
车轱辘缓缓往前滚动。
司机握着方向盘,准备变一个车道。
视线对上后视镜。
忽然——
“谢总!”
司机扭头,降下车窗,往车后面看去。摆动很大,像是没看清楚,又不顾性命地往后伸了伸。
谢轻延抬眸,就在这时,手里的手机也随之响了起来。
司机伸回来脑袋,转身就跟谢轻延喊道,
“谢总!小姐——珞珞小姐她——”
谢轻延的另一个助理,在电话中,也在嘶吼着,
“谢总!珞珞小姐!!!”
“对不起谢总!对不起!是我们的职责疏忽,珞小姐突然跳车,朝着医院的方向又往回跑了!”
“我们看到了她——她似乎,正在追您的车!!!”
余泽也听到了手机的吼声,转过头去,从后车窗看去。
看到了谢珞珞,拼了命的追赶的身影。
这个点路上并没有什么车,大货车也都开始休息。寂静的道路,熄灭了的路灯。谢珞珞奔跑的身影,穿过一排排画着白线的十字路口。
余泽喊了声——“珞珞!”
隔着厚重的玻璃窗,声音被困在了狭小的车厢内,谢珞珞不断往前跑着,长发在身后漂浮着。谢轻延急忙拿起手机,对着里面的助理吼,
“你们还不把她拦住!啊?!!!我养你们是吃什么的?连个人都看不好——”
五岁那年,谢珞珞追着余泽的车,跑上高架桥,追着跑了很长很长时间。
谢珞珞的体育很不好,八百米从来没及过格,中考体育纠结了半天,才选择了其余分数没那么高的项目。
小时候,余泽经常带着谢珞珞去锦水镇旁边的山上玩,山路崎岖,谢珞珞下山就会走不动了。
她会伸出小手,仰着脏兮兮的小脸,吧呀吧呀要哥哥抱。
那个八百米永远都没及格过的女孩,追着汽车,跑了整整一路。最后忽然在一个路口,红灯闪,绿灯灭。
谢珞珞被红灯,拦在了斑马线后。
一辆大车经过,擦过了她的面前。
被迫让她停了下来。
谢轻延的助理保镖们最终还是到了,他们抓着谢珞珞的胳膊,拦住了她的腰,羽绒服被蹭掉了,雪地靴蹬在西装服上。散落了的长发,拼了命的挣扎。
那一刻的谢珞珞只是想要挣扎出去,她想要追上哥哥,是不是只要像小时候那样,只要跟着后面跑,就能追上哥哥的车。她就可以追上了。
那棵柿子,在推搡中,从掌心掉落到了地上。
谢珞珞停下了挣扎,终是怔怔地看着那载着余泽的车,越来越远。
在地平线的那一头,越来越远。
“珞珞在医院离开前,还问了我一句话。”谢轻突然延开口说道,
“她问,‘为什么我已经听话了,为什么我不会再偷偷倒掉牛奶,再也不挑掉胡萝卜了,珞珞听话了真的已经听话了。’”
“‘为什么,哥哥还是不要我了。’”
“‘说好了,要在一起一辈子。’”
谢珞珞哇哇大哭,问着谢轻延,
“为什么,哥哥还是不要我了啊……”
那些年啊,日子过得真的很苦。
苦到穷的揭不开锅。
余泽总是会生气,谢珞珞把胡萝卜偷偷挑掉,把订来的牛奶,偷偷倒掉。
日出的霞光,最终还是照射而出。
照落在大地上,照亮了整个世界。
余泽一把捂住脸。
手里捏着那颗柿子干。
泪水潸然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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