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庄七辗转难眠。

    他坐起来,透过窗外看向不远处的屋子,那是九亥的住所,纸窗后隐隐透着光亮。

    整个下午九亥都未再出现,一个人关在房间,渺尘也再未理他。而自己也待在房里,揣着一堆心事想到现在。

    峰主的亲传弟子,所穿服饰不受门规管辖,渺尘却执意让自己穿白衣。

    庄七看着桌上叠放整齐的白色劲装,突然想到幻境中的白衣剑圣。

    渺尘知晓“天下式”的内容,显然与剑圣关系非同一般。那么自己得到剑圣真传,究竟是无意,还是有人刻意安排?

    他是靠着庄老二的天地镜进了剑圣幻境,渺尘又从何得知?

    想到这里,他猛然看向九亥的屋子。

    当初是九亥暗中相帮,他才得以捅开猪老弟的皮,而白灵果一事九亥也出现的太及时,其实九亥一直都在他身边!

    庄七深吸一口气,阴谋像丝线不知不觉地缠绕,等他惊觉发现,却已置身网中。

    他从床上爬了起来,匆匆跑向外边。

    不过一个时辰,夜色渐浓,月上枝头,板门屋外人敲出响声。

    “师兄,仙师!九亥!开门!!”

    正在打坐的九亥睁开眼,额边青筋直跳。

    紧闭的板门猛地打开。

    “大晚上你做什么!”九亥厉喝一句,但等他看见庄七端的碗,不由愣住。

    “做饭吶。”庄七将碗抬高了点,“我找不到厨房,也没吃的,只好自己去水里抓鱼,这碗还是找了半天。诺,给你留了一碗,这鱼没有刺,汤也正鲜,睡前喝正好。”

    一串妙语连珠夹带鲜香飘过来,九亥鼻子微不可见的动了动,脸色却依旧很冷。“我不需要。”

    “我需要。”庄七盯着他幽幽说,“我心事多,睡不着,烦得很。”

    九亥定眼看他,似是在犹豫。庄七也不动,立在面前让他看着。

    半晌,紧抿的唇线蓦地发出叹息,九亥侧身让出一条道。“进来。”

    庄七眼角弯了弯,跟着进屋,将碗放置正中圆桌上,四下打量。

    九亥的屋子不大,物件也甚少,除了一排排的书,和一方丹炉,便看不见其他特别的东西,床上被褥整洁的叠在一起,仿佛许久未动过。

    庄七目光变得复杂,观澜苑朝夕相处半年,他已知道,九亥生活极为简单,寡淡如白水,除了修炼就是看书,无别的爱好。这样简单的一个人,却负着某种命令,一直在暗中看着自己,与他而言,会不会也是煎熬。

    九亥关了门,淡淡道:“你想问什么。”

    “没什么。”庄七收了神色,朝鱼汤努了努嘴,道:“趁热喝,我保证,这鱼一根刺没有。”

    九亥微微一怔,刚才门口时,庄七分明想质问他,不过转身功夫就改了口,换了神情。

    庄七撑着下巴,半垂着眼,低低笑了。

    烛火摇曳,九亥余光打量着对面,忽然觉得越来越看不懂他。

    见人还没动,庄七又幽幽一叹:“我知道你不喜欢吃带刺的鱼,特地找没刺的,看师弟辛苦,赏个脸呗。”

    不仅会持伤逞能,还会装可怜。

    九亥默默想着,又默默坐下,端起了碗。

    庄七心底一乐,心想我还治不了你。

    鱼汤犹有余温,鱼肉洁白鲜香,入口嫩滑,再此舀动的汤勺足以证明食客的喜爱。

    庄七无声地笑了笑,但不过半晌,九亥的手忽然放下,神色变得郑重。

    “这鱼你哪抓的。”

    鱼肉中隐隐散着的灵气,顿时让九亥有种不好的预感。

    庄七愣了愣,说:“就主院前的池塘里啊。”

    九亥的脸一下就黑了,声音咬牙切齿。“那里都是师父养的灵鱼!”

    “灵鱼啊”

    庄七不明就里,他从凡间来,在观澜苑见得最多的是妖兽,要说灵物他还真没见过,当即漫不经心道:“我又不知道,我看它又大又肥,长得又和普通的鱼差不多,就抓了咯。”

    九亥一窒,说起来,这也算他的疏忽。他看着碗中的鱼,自然再下不了口,转念一想,他又愣住。

    这鱼他是知道的,它是师父从西海之畔带回来,并非无刺。那碗里的鱼肉是怎么做到一根刺都没有的。

    九亥忍不住又将眸子转向对面,庄七目光真诚而热烈,险些把人烫着。九亥随即错开目光,淡淡道:“你回罢,我要修炼了。”

    庄七一下就失望了,见对方态度坚决,他起身又犹豫了半晌,小声道:“这刺是我一根根拔的,你记得吃呀。反正都宰了,不吃白不吃。”

    九亥额间青筋跳了跳,“出去!”

    “行行行!”庄七从椅子跳起来,临行又不舍的看了眼九亥,才悻悻的离开。

    等门板再度合上,九亥蓦然发出一声轻叹。

    好像就这么一碗汤,将几近二年之久的疏离统统打散。

    外门弟子的试炼彻底拉下了帷幕。

    曌汉皇朝的贵妃不太欢喜地踏上返程。

    观澜院走了一个庄七,换了位仙师。

    向来只有两人的归来峰,如今又多了一名庄七。

    不得不说渺尘真人的确是一位好老师,讲起课来话语通俗易懂,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或者一件事,便将道理解释地明白。

    而渺尘所授,亦不从书中开始,而是直接捻着九州历经之事讲起,将种种道理汇入其中。

    一上午过去,庄七却意外的没觉得困乏。

    到了下午,三人则去了练剑崖。

    “如我所料不差,天下式的剑法,你才悟了第一式罢。”渺尘单手拿着桃枝,似是笃定的问道。

    “为什么你连这个都知道”

    庄七气馁的摇摇头,只觉自己上上下下都被这个师父看透了,没有任何秘密可言,而后坦白道:“之前剑圣留下来的剑法,我看了一次就全忘了。第一式也是情急之下用的。”

    “忘了便对了。”

    渺尘看着翻涌的云海,笑得开怀。

    庄七一怔,渺尘这副模样,像极了幻境中的剑圣。

    一念至此,问题脱口而出:“这剑法你知道全部?”

    渺尘似笑非笑:“你说呢?”

    庄七干笑两声,又朝渺尘犹豫问道:“这剑法是剑圣所传,我若用了,会不会被发现?”

    “不会,无人看过这套剑法。”渺尘看向山崖外翻滚的云海,目光变得深远。

    仙鹤长鸣,白云悠悠,说话人的声音也变得缥缈无踪。

    “这套剑法是他后来创的。而‘天下式’的最后一剑,直到飞升也未完成,自然不会有人看过。”

    “那你为何会看过?”庄七顿觉不妙。

    渺尘收回目光,淡淡道:“因为,这套剑法是我与他一起创的。”

    也许是真相来的太过突然,庄七甚至连惊讶都表达不出,他余光瞥见九亥平静的神情,一颗心沉了下去。

    “倒是你手中的‘天地镜’,若没足够的实力,勿要人前使用。”

    “天地镜?”

    渺尘微微一笑,随他手掌探出,破破烂烂的黄铜镜飞跃而出,悬浮在渺尘的手掌之上。“若非有它,你岂能吸收至纯的天地灵气,太玄怎会发现不了你身上的,玄关窍。”

    话音一落,三百六十五处大穴连同玄关窍尽数亮起。

    庄七背脊发寒,手指微微颤抖,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渺尘和庄老二联手安排他来的剑宗!

    “你不必惊慌。”渺尘安抚了他一句,继而道,“我不会害你。”

    庄七握紧双拳,一脸冷硬:“那镜子的作用想必你也知道。”

    “天地镜,顾名思义便是容纳天地之境。”

    渺尘言道:“一可提万云之精华;二可吸纳至极之气,反噬其主;三则布阵斗阵,五行八卦尽在于手。”

    见其不语,渺尘将镜子递给他:“这天地镜乃九州至宝,虽已被下了封印看不出门道。但非得万一,勿在人前使用。”

    “知道了。”庄七恹恹地应了一句。

    话已说完,渺尘真人看了一眼九亥,便不疾不徐地朝庭院去。

    见人走了,庄七抓住猛地九亥的衣裳:“你们一直都知道!?”

    九亥将他扯开,面无表情道:“练剑!”

    庄七没有罢休,用力将九亥推倒在地,低声吼着:“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对不对!我进剑宗根本不是巧合,是庄老二与你们合谋!是不是!!”

    憋了一晚上的问题,最终吐了出来,低哑的嗓音中夹着几丝委屈和愤怒。

    九亥薄唇紧抿,将头别了过去。

    庄七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一如昨晚,他还是问不出口。

    不敢,也不想。他怕问了之后,所有的关心和在意都变成计划中的图谋。

    忍着心头翻涌的思绪,庄七忽地将身底下的人死死抱住。

    “你,你放手!”九亥低声呵斥,脸一下变得羞红。

    “不!”庄七抱得更紧:“我委屈,我难过!我不松手,我就要抱!”

    九亥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化作心底一声叹息,算了,总归是自己欠他的。

    庄七肩膀止不住颤抖,眼眶都变得通红。顺着这条线往下稍微想想,就足够心惊。

    所有的恰巧,都是恰到好处的巧。

    那么其间真情和善意,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庄七不敢想,一点都不敢再想。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胸膛的温度太过炙热,又或者是对方迟迟没了声音,他扯了下庄七的衣服:“你抱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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