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庄七与九亥便传音给了厉红缨,叫他们两日后在边境汇合,然后一路行向了龙空山。
失去了庄老二的龙空山,再度沦为了一座荒山。
迈过杂草丛生的灌木,熟悉的寨子豁然出现在眼前。推开布满尘灰的大门,二人望着满目苍夷,便知剑宗的人曾经来过数次。
庄七领着九亥在寨子里转着,随口笑道,“以前外边总说黑水寨的土匪有多恶。实际上都是一些无家可归的汉子,抢的也都是些土地主的钱财。要么当初村里的人,也不会半点都不怕我。”
九亥认真扫着寨子,其实他之前来过两次,一次是找骁从,一次便是带庄七回剑宗。再度进来,他想透过苍凉的景色,寻出庄七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破败的鸡圈,翻落一地的锅碗瓢盆,墙上乱涂的乌龟,以及枯萎的海棠花树。
寨子并不算大,几句话的功夫,就见正堂前有一颗干枯掉的海棠花树。
庄七盯着它半晌不语,过了片刻,才低声说着:“这里是个荒山,曾经我很不理解,庄老二为什么费尽辛苦地种它,经常站在树下出神。直到他走了,我才恍然明白,他看的不是海棠花,是日思夜想的家。”
说道最后,声音变得沙哑。
“海棠花里有他的家。树枯了,他也没了。”
九亥握紧庄七的手。“庄庄老二他,走很洒脱。”
一语未了,庄七再也绷不住,径直跪在枯树面前。
九亥蹲下来将他抱怀里,沉声说道:“庄七,你可以痛苦,但不能消沉,他倾尽了一生下了半盘棋,剩下的半盘,还等着你!”
骁从隐姓埋名,颠沛百年,家不能归,几近疯魔。
庄七于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救赎。
庄七的眼泪没有落下来,眼里是赤红的恨意和不甘,嘶哑的声音齿间迸出。
“我知道,所有的事情还没结束。但是九亥,我好痛,黑水寨的时光,现在看来那么的短,我太痛了!”
“我真的后悔,我该和他好好说话的,我不该发脾气。”
“我猜到庄老二肯能会死,但我猜不到他会走得这么决绝!!”
九亥抿紧唇不再言语,此刻再多劝慰都是枉然。
庄七一直在被推着前行,出生便是流离失所,厨子的收养终于让他有一丝归属时,又被战火逼得重新流亡。若说从前他还有退路,但骁从的死,便让他真正的无路可退。
不知过了多久,跪地的男子忽地站起,抽出讨世剑,横空一劈。
干枯的树枝应声而断。
“庄老二不在,这树也不必留。”庄七嗓音嘶哑,双目通红地盯着断树,最后低声道:“走吧,去下还剩的半盘棋。”
“好。”
中州边境与青州边境,隔着一道泠南关。
沿着长河,一道长廊横跨中间,而对岸沿至天际,都竖着一层无形的结界。自中青一战过后,白沙洞主就联合百余派首掌门,联合布下一道防御结界。
整个长廊无法御气飞行,长廊入口人烟罕见。
岸边落地,就见厉红缨等人。
再次见面,几人的气氛微妙起来,赵胤和华庭的事情,若换做其他人,庄七倒也没觉有什么,但华庭这些年性情大变,即便没有证据,庄七依旧觉得华庭实在可疑。
赵胤见庄七打量着华庭,立即拦住了他的视线,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峰主”。
厉红缨转眼手搭在他肩上:“好弟弟,让我好等,说,干什么坏事去了?”
话音刚落,剑柄陡然将肩上的手打落,九亥冷冷看了他一眼。
历红璎悻悻收回手,眼尾堆着幽怨:“你将温柔都给了新欢,半点不给我这个小竹马。”
“去你的。”庄七并肩与九亥走到前面,调侃道:“你要羡慕,不如也去找个?”
“没那福分。”厉红缨不敢在乱动,抱剑走在庄七旁边,一派狐朋狗友之相。“要不是等你的玉令,我早就进城去了。”
青州如今边防严苛,就连守关的士兵也是有些修为或者奇术傍身,来往人员,进出皆要出示身份,报名来意。
当关口守卫接过玉令后,立即冲庄七一行行礼:“之前白沙书院已打过招呼,庄主请。”
庄七点了点头,过了关口等远离人群后,便领着他们御空而起。似是想求证一样,庄七一路低空飞行,随着时间,他的眉头皱的越来越深。
正如曌帝所说,青州边境的百姓过的并不好。
只不过这点时间,他已看到数起打家劫舍,几近最后,庄七忍无可忍,俯冲而下,一剑拦在一群土匪跟前。
为首的土匪见人是御空飞行而来,当即吓得腿软,跪下求饶:“仙人饶命,仙人饶命,小的也是被逼无奈!”
庄七哪剑指着他,冷冷说道:“滚,以后再出现此地,就是这个下场。”话音未落,一群劫匪手上的武器顿时化作粉末。
一众土匪吓得惨叫,落荒而逃。
庄七这才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将呆坐在地的妇女小孩扶起来。“大婶,没事吧,可有受伤?”
大婶愣愣地看着他,忽地将他手猛地抓住:“仙人,您行行好,将我孩子带走吧!求求你了仙人!我快养不活了!”
说完妇女又猛地跪下磕着头。
庄七看了眼破败的草屋,拿出几粒碎银给她:“走吧,换个好位置安顿下来。”
说完也不理他,转身再次御空而起。
厉红缨一行没有露面,在远空上等着。
赵胤不由嘀咕了一句:“直接都杀了不就完了,浪费时间。”
九亥听闻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却也不搭话。
厉红缨凤眸垂着他,笑道:“是啊,直接杀了就完事。即便这群土匪的同伴找上门,也不关我们的事了。”
赵胤一窒,又不服气道:“他要真想帮这女子,为什么不多给点银钱!”
“我看你是修炼修傻了。”
此时庄七已御剑回来,一眼没看赵胤,飞至九亥身边淡淡道:“几粒碎银便够普通百姓生活数年,我倒忘了,皇子殿下是不会懂民生疾苦四个字怎么写。赵胤,现在的你,还不如做外门弟子时活得明白。”
一席话直接将的赵胤面色煞白。
“走吧。”九亥淡淡道了句,便御剑离去,似是极不耐眼下场景,庄七连忙跟上他。
羞愧之下,他脚下的飞剑都摇摇欲坠。华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又连忙将赵胤扶住,关切道:“庄七只是在借机打压,殿下不必难过。”
赵胤苍白着一张脸,摇了摇头,沉默不语地御剑跟上。
几人加快了速度,一路疾行,随着离主城距离变近,云层下的景色也愈加繁华,不过傍晚,华灯初上,喧闹沸腾。
眼看离琅琊城还有一段距离,庄七决定先入宿一家客栈休息一番。
他可以将就,但是九亥万万不能将就。
青州修士盛行,见庄七几人御剑下来,小儿当即笑脸迎上,见为首二人皆是样貌犹如天人,气度不凡,脸上的笑容堆得更满。
庄七见修士交付的都是灵石,便丢几块灵石,淡淡道:“三间上房,另外每一间备上你们家最好的菜,准备些热水。”
小儿见灵石不少,笑容愈发深了。“好嘞,客官楼上请。”
九亥无视众人,独自进了屋。正如庄七所想,他是极其厌倦与一群人待在一起。
而这三间房是意有所指。赵胤脸色又变了变,沉默地拉着华庭走去了另外一间。
屋里,九亥瞧着庄七眉头紧皱,自顾喝起了茶。
庄七坐在榻上,回了神,给空杯斟茶。“赵胤自从和华庭厮混在一起,仅有的那点脑袋都没了。”
九亥接过茶,也没急着喝,睨着他:“关心赵胤?”
“原先不关心的。”庄七说出当初赵胤道歉之事,随而咂舌道:“原先当他活明白了,怎么过了三年,又成了个傻子。”
九亥抿了口茶。“捧杀。”
庄七一征,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华庭这些年,一直在捧杀赵胤?”
“性情大变,必有其因。”九亥说话向来简短,三言两语却让庄七明白了。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敲响了。
“赵胤求见峰主。”
庄七愣了愣,又看了一眼九亥,见对方没意见,便挥手把门打开。
赵胤进了门,便见九亥端坐在榻上喝茶,庄七仍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坐在旁边把玩着玉腕上的红绳。
赵胤咬了咬牙,最后像是痛下决心,向他们深深鞠了一躬。
“之前父皇总要我像你学习,我始终不服,我原以为能放下,却依旧生着与你攀比的心直至今日,我才彻底明白,我自以为的聪明才智,不过是小聪明,也明白父皇为何不叫我回宫。”
“庄七,我不如你,品行修为才智样样不如。”
说完这些,赵胤仍是埋着头,庄七有些怔愣了,这傻皇子一向好面子,如今当着九亥的面这样说,倒真把自己吓了一跳。
赵胤不给对方缓神的机会,抬头咬牙道:“能否让我跟在你身边,哪怕当个剑奴也好!父皇说的对,你不该是我阴影,该是我的目标!”
庄七扯了扯嘴角,又灌了口茶压了压惊,才重复地问道:“你说什么,你要做我剑奴?”
赵胤脖子一横:“做徒弟也行,我即刻禀明剑宗拜入炼天峰”
“噗!”庄七一口茶喷了出来,拍了拍胸,从牙缝挤出一句:“你老子让你学东西,不是让你当奴才的。去去去,你爱怎么学怎么学。你我同辈,做徒弟你也不嫌害臊!”
赵胤立即说道:“那你算答应了?若按当初五年之约,我也该做你剑奴。”
庄七无语,想了半天,他还是说道:“你和华庭”见对方脸色慌张,立即解释道,“我不是反对你搞男人”
刚说完,一股冷箭就从旁边射来。
庄七背脊一凉,见赵胤一脸茫然,叹了口气,道:“华庭形迹可疑,你还是防着点,要没事当我没说,但若发现什么,及时与我说。”
赵胤沉默了半晌,平静道:“华庭是景阳的弟子,身上疑点众多。但是剑宗这些年,他日夜陪伴,我又岂是无情人。您对大师兄情深义重,我对华庭亦是投桃报李。但您放心,若真发现他有背叛宗门之举,我会说的。”
说完,他便行了一礼,默默地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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