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庄七是被赶出炼天峰的。

    庄七揉着屁股,瞧着紧闭的大门,长吁短叹。转念想到昨晚,某人水雾汪汪,任他摆布的样子,蓦地又抿出笑容。

    躲在巨石后的弟子们探出头,见只有庄七一人出来,又是一阵失落。霜绝剑主甚少出现人前,谁不想提前一睹新人风采。

    风破来也从中探出头,见殿门紧闭,冲庄七大笑:“小子,你这是被媳妇赶出家门了啊!”

    “你懂什么,这叫情趣。”庄七回了神,冲他挑眉:“你既然这么闲,不如去帮帮折花卿?”

    话音一落,风破来如风一样消失。

    庄七嘁了一声,也不管守在门口的弟子,慢悠悠地往剑冢走去。

    白轻柔的剑境,他始终有一丝未悟,如今得了空闲,正好再去一探究竟。

    细白的长剑仍旧静静倚在寒潭中间。

    庄七已然毫无畏惧,掌心覆上剑柄。刹那间,夷洲战场再度浮现,群妖之中白衣女子持剑问天。

    他静静注视熟悉的场景,相较上次吃力愤慨,如今只剩满腔悲凉,夷洲幽州合攻,无数修士以身殉道。

    许是这次坚持地太久,剑境中画面轮转,瞬息变成一片火海。

    庄七面色大变,诡异大阵里,一柄墨黑巨剑的影子从火海透出。

    无数张陌生的人脸上,皆透着癫狂和痴迷,前仆后继地跳入火池。

    立于远方的三人,竟是白衣剑圣和年少的白轻柔与姬无恨!

    随着巨大的轰鸣,讨世剑骤然御火而出。

    在画面的最后,白轻柔带着昏迷的姬无恨离去,而白衣剑圣,持着讨世剑却奔赴了另外一个方向。

    庄七睁开眼,神色凝重,剑圣最后的神色极其郑重,是要持着讨世剑去哪里?

    思虑半晌都未明白,他又去剑冢上三层逛了圈,最后来到姬无恨的石室。

    “你都看到了?”在说明来因后,姬无恨停下锤铁的手。

    庄七咽回要问的话,搜刮着安慰人的话,最后只道了句:“你也挺不容易。”

    姬无恨丢了锤子,淡淡道:“你不用介怀,我们姬家历代剑痴,全族自愿以命铸剑,和剑十一无关。”

    庄七不明白这这种信仰从何而生,问他:“值得吗。”

    姬无恨的眼神埋没在跳动的火光中,看不清色彩,语气略有嘲弄。“救我的不是白轻柔,是我老子的执念。他死前将姬家历代奇术尽传于我,不过是想让我替他一睹讨世剑最后的风采,真他娘的剑痴,你说值不值?”

    “最后的风采?”庄七一怔,“什么意思?”

    “没什么。”姬无恨转了话题,淡淡道:“你刚才想问什么。”

    “你知不知道,剑圣离开姬家后的行踪?”庄七唤出讨世剑,浮于手中,低声道:“讨世剑藏着太多秘密,事关我和九亥,我必须要知道。”

    姬无恨回忆半晌,忽地问:“你记得他朝哪个方向去的?”

    “北方。”姬无恨闪过诧异,“姬家在幽州腹地,再往北,就是幽州深处,那里除了幽都遗址,便是无妄渊。”

    “剑十一曾说过,此行结束要去和渺尘汇合。当时渺尘是去查幽州出现魔气一案,也就是此行过后,燕州大乱,所有证据指向守渊人。”

    “幽州”庄七抿唇沉思,前几日渺尘也提过,他既去查过,不可能丁点线索也未有,即使如此,为何迟迟不给守渊人翻案?

    一念至此,庄七起身告辞,即刻回了炼天殿。

    守在殿外的剑侍,见到庄七一阵犹豫,还记得大清早霜绝剑主便吩咐不准他踏入一步,可对方又是炼天峰的主人,这般命令着实让他们不知所措。

    庄七见状也不难为,足下一蹬,直接飞身至寝殿门口。

    等开了门,便是一地散落的书籍。

    见人来了,九亥也没意外,持书睨着他。

    庄七心虚地笑了声,见他没说话,赶忙地坐到旁边,生怕再被赶走,蹭着他脸颊问:“在查什么?我也看看。”

    “幽州。”九亥偏过头,见他浑身都散着剑气,淡淡道:“你去剑冢了?”

    “嗯,看了下白轻柔的剑,顺便去趟上三层,也没什么线索。”庄七手顺势圈住了腰,枕着肩膀道:“连汲了好几把剑,有点累。”

    “装可怜。”九亥拿书敲了下他的头,“以你如今修为,除了顶层,下面几层如探囊取物,自己贪心,这一身溢不住的剑气,想必不止几柄。”

    “心肝儿最聪明。”庄七在脸上啄了两下,调笑道:“大梵寺和海沙阁一起来,我总归得准备准备,要么太不给人家面子。”

    九亥放下书,沉思道:“你现在对上通天境有几分把握。”

    剑圣的天下式已在世间规则之外,青州边境一战,李监院修为已是化清境,放眼九州也算修为高超之辈。庄七虽耗尽全身灵力,但能将此人一击而败。

    “不知道,能逃是肯定的。”庄七想了想,叹道:“剑圣老人家的功法真不是人练得,前面几层还能看懂什么意思,后边只留了两句话,根本不知从何入手。”

    “说与我听。”

    “剑斩三千道,念破虚无法。”

    九亥微微蹙眉,沉思许久,沉吟一声,道:“这句话不像心法口诀,倒像是训悔。自神游境往后,修行更重心境,或许等你明白其中意思,便也突破了。”

    庄七微微一怔,心底又重复这句话,却是不得所悟,见对方蹙眉,立即宽慰道:“我按之前的法子修炼,修为灵力都在涨,没什么可担心的。”

    九亥微微一叹:“若放中土三洲,通天境只有寥寥几位,即便道门群攻我们也能全身而退,海沙阁和大梵寺却不好说。”

    想到这里,九亥心里一阵焦虑,自己修为对比现在庄七,反倒成了拖累,他不喜这种感觉!

    “别皱眉,容易头疼。”庄七揉着他的眉心,轻声道:“我已经想到办法,这群人奈何不了我。”

    九亥诧异:“什么办法。”

    庄七嘴角一勾:“物尽其用吶,炼天峰顶地面宽阔,视野也好,是个好地方。”

    九亥有所触动,忽地抿唇一笑:“狡猾。”

    炼天峰的大阵自重布以后,威力虽不同以前,但仍是至凶杀阵。

    当庄七提出将成亲地点改到此处,舒容倒没有反对,以剑阵威慑,若有人想作乱也得掂量几分。

    眼看还有一个月时间,渺尘却没放过人,隔了两日,大清早就将庄七叫到正阳殿。

    渺尘在上首听着各峰弟子汇报事宜,庄七坐在下首椅子,面无表情。

    事情很杂,有大有小。例如哪个峰要再划片土地,哪座矿脉又产多少灵石,哪个地方又发现鬼祟,哪些宗门起了争执。

    庄七扯了扯嘴角,炼天峰主就是个闲职,不懂渺尘威胁他耗在这做什么。

    “此事你怎么看。”

    渺尘的声音将人拉了回神,庄七看了看面前的弟子,又看了看渺尘,懒懒地道了句,“没听清。”

    渺尘摆了摆手,示意弟子将事情再汇报一遍。

    弟子恍惚的瞄了一眼曾经与他同辈的人,随即低了头,又缓缓重复了遍。

    事情也简单,上元峰的一位弟子外出游历,在中燕边境发现了一处小矿脉,当时他立即就将九岳剑宗的旗子插上,标示了所有权。但未料第二天再带人去,发现了狂刀宗的弟子,而旗子也被斩断。

    狂刀宗的弟子扬言是他们先发现的,而后也证实了,此人所言确实是真。但道门规矩,谁先插上旗帜谁才有归属权。

    一来二去之下,两边争论不休,便承报给了正阳殿。

    庄七听完,懒懒道:“小矿脉,有多小?开采需要多少名弟子,耗时多久。”

    汇报的弟子怔住,完全没料对方一脸不关心的问及其他问题,愣了半晌,才继续道:“只是正常矿脉的三分之一,开采的话,大概需要四十名弟子,耗时不确定,一般来说要一俩年多功夫,加上边境遥远,来回运输需要时间。”

    庄七又问:“我要没记错,狂刀宗是在边境。”

    弟子又是一愣,随道:“没错。”

    庄七直接下了结论:“矿脉让给狂刀宗,让他们支付灵矿十分之一的灵石便可,另外嘉奖那名上元峰弟子。”

    “这是为何!?这灵脉是他们忘了插旗帜,理应归我们!”

    汇报弟子不由脱口质问,他本就是上元峰弟子,之前见师兄气得裂眦嚼齿,自己也是同仇敌忾,如今见这种结论,自是不服。

    庄七嘁了一声,懒得废话。

    弟子又看了一眼上首掌门但笑不语,一时又气又不敢讲话,硬是涨红了一张脸,站在原地。

    庄七本不欲解释,见到这幅表情,烦不胜烦,道,“你都说那是小矿脉了,一年产量连剑宗一个手指头都够不到,拿来做什么?逞一时之气,苦的还是下面弟子。去挖灵脉的都是外门弟子吧,一年时间不长不短,也够破凡境的弟子,悟出一些门路。四舍五入下,我们亏的很。”

    “狂刀宗本来就在边上,又是二三流门派,正需要灵石。他们又正好理亏,收点钱,卖个人情。再嘉奖一下你师兄,这样以后弟子寻灵脉更积极,何愁没有更好的。两大欢喜的事,我不明白你们废个什么劲!”

    语气急促的话,一连串的砸下,硬是让汇报的弟子愣在原地久久不动。

    另外两名德云峰的弟子,听得确实眼睛一亮。

    马刚真人喜好收藏做买卖,旗下弟子当然也爱,听了庄七一番说辞,连连感慨,甚至将此法联想到做买卖上,这越想就觉得越妙,看着庄七的眼神和同类一样狂热。

    庄七一顿鸡皮疙瘩。

    渺尘露出满意的微笑,道:“就按庄峰主所言去做,狂刀宗燕洲之乱前,也是一门大派,因精英尽数战死,才日渐萧条。日后再见切要谦虚尊重。”

    三名弟子听完俱是一愣,随后面露正色,齐齐应声。

    渺尘不再言语,挥了挥手,示意退下。

    过了片刻,庄重的大殿里又只剩两人。

    庄七抬了眼睑,“你要我听一上午的废话,想做什么。”

    渺尘微笑,“就当是我为你扫平大婚阻碍的报酬。”

    庄七一脸认真,正正经经地看着他:“你要是商人,就是天下最大的奸商。”

    渺尘哈了一声,随后道:“九州势力变换,你便是为了九儿,也得了解。”

    庄七不可以思议:“这些我完全可以看剑宗的情报!”

    渺尘不以为然的笑:“情报是为了解信息,但想彻底了解一个宗门,光凭情报不够。”

    庄七冷冷道:“听废话就够?”

    渺尘道:“总归还有一个月,每日晨时来此,上三层的剑冢,只有顶层的古剑与你有利。”

    庄七面无表情的赞叹,“不愧是伟大的掌门,神识遍布,佩服佩服。”

    渺尘仿若未闻,丢了他卷玉简,便淡笑一声,踏空而去。

    庄七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捏着玉简的手指恨不得要将其折断。

    最终他长吁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打开玉简。

    玉简很长,详细列出中土大小的道门,其中参与婚事的几个大派,更是将其规模分布,掌门来历和平生事写的清清楚楚。

    庄七摇了摇头,起身就走,正好撞见迎面而来的厉红缨。

    厉红缨脸上带着一贯的玩世不恭,拿剑堵着殿门,挑起半边眉毛:“白沙书院的回帖可曾收到。”

    庄七回想一番,道:“青州一堆事,白沙书院帖没派人来,聊表了歉意。倒是傅家军会派将领过来。”

    厉红缨妖冶的脸上闪过一丝道不明的情绪,转瞬恢复了调笑,“听说,血枪宗这次连贴都没回。”

    庄七淡淡道:“骁从死了,我与血枪宗便再无联系。他们青会一行死伤不少,又怎么会带人来。”

    厉红缨收了剑,跨过门槛面对着他,“我记得小神枪骁千城很欣赏你。”

    庄七目视着他,忽然笑了:“你是追媳妇追糊涂了?血枪宗为了一个所谓的诺言,元气大损,就算骁千城不在乎,血枪宗内部难道也没人在乎?”

    “死一个人都有亲朋好友哀悼,何况不止一人,还都是血枪宗的精锐。厉红缨,你经历过死亡吗。”

    厉红缨目光扫向英俊的脸庞,对比五年前的傥荡无忌,此时的庄七的五官更加硬朗,随着他一笑,逼人的目光里,带着一股子邪气。

    不过几年,竟磨出了一把利剑。

    良久,厉红缨退后两步,抬着下巴,望着已高出他半个头的人,叹笑一声,“许久不见,个头高了,人也变得我快不认识了。”

    庄七收了笑,微微垂眼,淡淡道:“厉红缨,我当你是朋友。”

    一语了尽,庄七错肩而过,大步跨出。

    过了很久,空旷的大殿陡然发出一声笑音。

    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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