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唱声不知何时停止。
一片灵泉也变成的浑浊的污水。
庄七早已被拖上岸,湿漉漉地躺在怀中,脸上的血被水冲了个干净,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半空。
骆老在旁边看得直皱眉:“你确定他这是好了?”
“他若真疯,这片山谷都得毁掉。”九亥淡淡道了句,随后垂着眸子,紧紧注视着他的眼,虽然这么说,庄七只要还未清醒,总会有一丝危险。
“罢了,我想到有一丹药,兴许对他有用。”骆老拄着拐杖,肉痛万分地看了一眼灵泉,拄着拐杖朝石林口走,“那边的小子,跟我来帮忙。”
兔阴听罢有些犹豫,又见老者眼睛瞪了过来,只好跟了上去。
随着两人离去,灵泉周围鸦雀无声,庄七的眼不知不觉地缓缓闭上。
时间一点点流逝,黑夜都变成昏亮的黎明,湿透的衣袍也被风吹得又凉又潮。
怀中人的眉头终于动了一动。
九亥睫毛微微一颤,唤了声。“庄七。”
庄七抬起了沉重的眼皮,吃力睁开一条缝。就对上深深的凝视,就这么一眼,仿佛就看见了归宿。
愧疚横生,他疲惫地往怀里蹭了蹭,几近调侃的说:“又让你担心了,回头你得抽抽我,让我长点记性。”
九亥低低地说:“是该抽你。”
庄七神色倦怠,听罢仍是笑了声,将脸埋进臂弯里,嗅着熟悉的体香。
九亥一言不发地抱着他。
这么一刻,他很想带着庄七离开,哪也好,总归不是这里。
到喉咙的话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青草地离簌簌作响,骆老拄着拐杖,疾步行来,见庄七没事,心里总算踏实,随即又哼了一声,“我百年灵泉,就这么毁了!”
庄七从臂弯里探出脸来,神色仍有疲意,“臭老头,现在没空和你闹。”
骆老脸色也露出郑重,“你在剑镜里到底看到什么,为何封闭五识。”
“剑镜通灵不能□□预。”
庄七离了怀抱坐着,脸色变得凝重无比,“我看到了五百年前。”
兔阴刚走过来,手上还握着一个海螺,闻言眼睛亮了亮,十分好奇。
“瑶岛和海沙阁是一路的,他们根本不是要救世!”
话刚出,在场三人大惊。
庄七呼吸沉重,“我在剑镜里看见瑶岛,其中一人手上的法器,正是太玄亮出的玉如意!不悦人曾说,杀第二代守渊人的,也是用的那把玉如意!”
骆老眼都瞪直了,心里发悸,半晌都说不出话。
《九州史鉴》上至修士下至百姓,人人诵读,瑶岛救世的传说早就深入人心,而今一遭推翻,就连远居幽州的兔阴,都惊的嘴巴张了开,手中海螺差点掉到地上。
一股凉意冷透骨髓。
骆老长吁了口气,老声沉沉,“活了这么久,自以为勘破浮世是非,哎”
九亥晃了晃神,沉声道:“如果一切是瑶岛所为,他们理由是什么。”
“我不知道”
庄七回想一下剑镜的内容,又是一阵头痛欲裂,心下更加杂乱,瑶岛的事,还有女魔君的事,像两根线扯着他头皮发麻!
“别想了。”九亥蹙着眉道。“方川宁此时已去了瑶岛,从无踪迹,我们先去趟曌汉,那里或许有线索。”
骆老闻言将手里的药瓶递给九亥:“此丹对与清心咒的作用相差无几,与你们或许有用,关键时刻服下。”
九亥也没有推迟,收了药便着庄七起身。
庄七冲老者笑了笑:“谢了,回头赔你灵泉,多少灵草都给你找来。”
“哼,你把他赔我就行。”骆老指了指兔阴:“这小子,嗅觉比狗鼻子还敏锐,竟将我这灵草闻了个大半,是个好材料,留下作我药童正合适。”
庄七“嗯”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将目光转向兔阴。
“我才不做药童!”兔阴连忙跳开,把手里的海螺收起来,急忙道,“不是要去曌汉吗,现在就去,去完了带我回家!”
“看,别人不要你。”庄七笑了声,晃至旁边,一手扶着人消失不见,而老者身旁的青影也随之不见。
老人皱巴巴地一张脸,望着洒下的天光长叹,随后拄着拐杖,朝着群山而去。
庄七刚恢复,九亥也耗费不少灵力,他们歇息不过两三时辰根本缓不过劲,一路靠着所剩无几的丹药支撑。
兔阴即便被他们护着,只要停歇在一处,就忍不住的呕吐反胃,但时间紧促,两人顾不得其他,给人塞了灵丹,一路不停。
无妄渊的异变没有传至民间,昭华城的百姓安居乐业,热闹非常。
夜色中,皇宫灯火通明。
角落的殿檐后,三个人无声无息地隐在暗处,
外头的灯火,没有照尽这座破败的宫殿,四处偷着阴冷,偶尔还传来女人的凄厉的哭喊声或者大笑。
兔音有些按捺不住,刚想张口询问,远处又出现一阵脚步声,是巡逻的侍卫,他连忙又将头缩回房檐下。
庄七神色越来越凝重,随着灵识往深处探去,竟发现在某个角落有一处结界挡住了他们。他收回灵识,与九亥对视一眼,压低声音道:“此人修为定在你我之上,你猜会是谁在此布下结界。”
九亥看了一眼,从无妄渊出来后,二人境界放在九州也罕有敌手,再往上便是枪仙、白沙洞主之辈。
俩人心中都隐隐有了个答案。
“方川宁。”
庄七又看了一眼红墙外巡逻的侍卫,随后望了眼破败的小院,嘴角勾出笑,“先下去会会老朋友。”
不等兔阴答话,肩上蓦地多出一只手,庄七竟带着他直接落下。
就在三人挨地的一瞬间,宫墙外守门的侍卫,脸色僵硬起来,然而隐在帽檐之下,也看不出来异常。
小院阴冷破败,角落杂草丛生,石凳上都有一层厚厚的灰。守在殿外的太监侍女呆滞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股阴风刮过,兔音猛地打了个激灵,哆哆嗦嗦地问,“这是哪里。”
“冷宫。”庄七缓步上了阶梯,推开破旧的殿门。
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月光透过肩上,给了阴暗的地方照出一丁点光线,又将三人影子拉得老长。
一股异味传来,兔阴捂住鼻子,嫌弃地看了一眼桌上霉掉的饭菜,又四处打量。墙角结了蛛网,墙壁不少地方脱落,整个地方破败至极!
他最后将目光转向内室的唯一亮着微光的地方。
木门吱呀一声再度关上,重回黑暗后,内室的唯一的烛光骤然变亮许多。
庄七踏前了几步,转身来到侧边的内室前,九亥与他并肩而立,但谁也没再进一步。
兔阴跟上去一看,忍不住低呼:“鬼!”
九亥皱了皱眉,瞥了他一眼,后者立刻闭了嘴。
前方狭小的空间内,女人披着沾满灰的狐裘,平躺在床上,摇曳的烛火将脸照的惨白,无一点血色。像是听到了动静,女人的头缓缓侧了过来。
隔着几步距离,烛火都照不真切。
女人呆滞地看了半晌,发丝下鲜红的唇,忽然勾起诡异的弧度。
“呵呵呵,九月霜啊霜绝,剑主。”
她声音又尖又细,随后将目光定到那张黑色面具下。
庄七唇角一勾:“好久不见,贵妃娘娘。”
潇贵妃看了半晌,恍然疯笑,“你这个孽畜。”
面具下的笑容陡然变得讥讽,庄七悠悠道:“孽畜?论禽兽,我可不如你和曌帝。赵胤怎么死的,你这个做娘的,难不成忘了。”
“啊——!”潇贵妃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从床上爬了起来,滚落到地上,尖利地指甲指着庄七,一遍遍恨声喊道,“孽畜!孽畜!”
庄七忽然转过头,对兔□□:“别闲着,出去探探消息。”
兔阴本来一刻就不想呆,得了活拔腿就跑了出去。
等人走了,庄七才转过头,嘴角微微一勾,慢悠悠地走到潇贵妃面前。
“孽畜”潇贵妃仰着头恨声咒骂,“你怎么还没死!三途教那群废物!你去死!为我胤儿偿命!”
庄七处变不惊,透过面具垂眼注视着她,缓缓道:“你勾结三途教屡次作恶,妖兽林、庆林镇,你哪次没有掺一脚!呵,潇贵妃,你有没有想过一天,三途教会把你儿子杀了!”
潇贵妃凄厉撕声道,“都是你,若非胤儿跟着你,他就不会死!是你害死了他!”
九亥走至身后,冷冷道:“自作自受。”
“是你,还有曌帝害死了他。”庄七冷笑,“若非你,曌帝又怎会与三途教联系上,你屡次作恶本该死的,曌帝为什么还能留着你?你能拿出手的不就是三途教吗!”
一语中的。
“啊——!”潇贵妃尖声惨叫一声,复又痛哭起来,“我儿啊!!那个畜生,畜生!”
庄七也不说话,抱臂看女人静静哭着。
九亥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身边,他没忘记,当庄七知道妖兽林幕后之人是潇贵妃那一刻,是真想连赵胤都杀掉的,庆林镇又死了一个至交,不知道庄七会不会放过潇贵妃。
女人渐渐止住了哭声。
庄七勾了勾手,合上的窗户蓦地开出一条缝,烛火也就此熄灭。
寒风一下钻了进来,吹得床榻上的女人打了个激灵,缩在一起。
庄七在女人面前蹲了下来,面具上的鬼目一言不发地对着她,看的人心里发怵。
这里是冷宫,自然没有炭火,四壁破败阴冷,此时又是夜晚,寒意更甚。昏暗的光线打在面具上,散出冰冷的光泽。
庄七缓缓道:“妖兽林我死了一个亲人,庆林镇我死了一个师兄。毒心老人被我杀了,鬼女也被我杀了,就剩一个你。不过说起来,我也算给赵胤报了仇。”
话音刚落,一阵风就飘来。
潇贵妃生出了一股恶寒,恐惧地看着面具上的鬼目。
面具下唇角微微勾起。
“你和曌帝背后,应该还有人罢,光凭你们两个,不够游走在三途教之间。说出来,我帮你杀了曌帝,不说,就杀你。”
潇贵妃脖子一凉,她怔怔地低下头,血从脖颈淌出,竟感觉不到一丁点痛。
滴下的血珠,在衣襟上浸出一个红点,死亡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我说!我说!”潇贵妃急促慌张地说,“不悦楼的叛徒,是别人带进皇宫的,他与我做了交易,我帮他窝藏不悦楼的叛徒,他助胤儿登上皇位!”
“那个畜生也是听信他的话,说三途教有蛊药可以让□□凡胎成为杀人兵器!都是那人干的!”
潇贵妃尖锐的指甲抓住衣摆,恨声道:“帮我,你帮我杀了曌帝!”
庄七猛然一喝,“听了谁的话!”
潇贵妃尖声道,“方!姓方的!”
两人惧是一楞,九亥突然道:“是不是叫方川宁!”
潇贵妃捂着耳朵尖叫,“我不知道!”
庄七起了身,看向九亥,同样姓方,世界上又怎会有那么多巧合。
痛苦的尖叫声没有停止,像是回忆到以前,潇贵妃又笑又哭,叫的撕心裂肺。
突然,一道气劲从后落下,声音戛然而止,女人一下倒在床铺上。
九亥眼里闪过一丝错愕,道:“你不杀她?”
庄七摇头,“毒心老人被我杀了,李温成的仇也算报了。她活着更痛苦。况且她也是个母亲,即便是用溺爱害死了赵胤。”
九亥长吁一口气,回望着他,不由地抿出一丝笑意。
庄七看得心神一荡,正想凑近一些,木门吱哑一下被打开。
笑容陡然收了起来。
庄七狠狠瞪向门口。
然而隔着面具,兔阴完全感受不到怒意,兴奋地往里冲。
九亥看了一眼这个太监服的瘦弱青年,谁也没表现出惊奇。换骨术虽出神入化,但兔阴不过半吊子,脸变了,身形却没变,还能看出来。
“你们就不能表现出一点惊讶的样子吗!”兔阴拿下了头顶帽子,极其不满他们的淡定。
庄七毫不留情的嘲讽:“半吊子奇术,我这是做的赔本买卖!”
“小爷有用的很。”兔阴辩驳了句,得意洋洋地说,“我可探到不少好消息。你得客气点。”
庄七抱臂没有说话。
九亥淡淡的目光扫过去。
“行行行,我说。”兔阴特别怕守渊人这眼神,搬了个凳子,就坐下说起来。
“这里每临近子时,就会有一批太监去祈安殿。”
“不仅如此,外边的宫女太监都说,宫里闹鬼了,曌帝因为这件事,才一病不起。”
庄七皱眉:“一病不起?”
兔□□:“没错。好像就前段时间,曌帝忽然称身体不适,让太子监国,自己就闭门不出。”
庄七皱了皱眉,皇帝寝宫也布了阵法,只能闯进去。
九亥道:“我们等子时,隐在太监身后闯进去。”
“子时,,”庄七看了一眼天色,“只剩一个时辰。”
九亥忽然道:“待会不到万不得已,你别出手。”
庄七身体一僵,立即明白了意思,遂变得沉默。现在自己空有一身修为,却不能出现人前。即便行在天底,犹如过街老鼠,不能见天日。
九亥抿了抿唇,低声道:“方川宁现在去了瑶岛,里边应该没有危险。你,别多想。”
庄七叹了口气,正欲说话,就听疑问传来。
兔阴突然道:“贸然闯进过去,万一惊动了里边人怎么办。就算布阵的走了,总会留下些东西吧。”
两人目光突然落在青年身上。
兔阴犹豫半晌,指了指易容后的脸,道:“我正好扮成了太监,跟他们一路混进去,等查到什么再通知你们。”
庄七半晌笑道:“想不到,你会主动帮忙。”
兔□□,“当然有条件,这事完了以后把我送回古悲城!”
庄七挑眉:“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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