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悲城以意想不到的速度重新整顿,俨然形成一座铁城,周遭也慢慢部下了二人设下的防线。

    长悦坊的探子也带回来数道消息。

    五天时间,庄七入魔,残杀曌帝修士,与魔尊为伍种种谣言迅速遍布三洲。

    渺尘真人以掌门之命,给厉红缨下令,令他全力捉拿庄七,生死不论。

    此举虽止住了不少谴责之声,但九岳剑宗也因此从道门统领跌落,三洲修士,如今皆以海沙阁和还未出世的瑶岛为首。

    庄七坐在屋内榻上,看着递上来的玉简,不由哼笑一声:“老狐狸,还生死不论,也就能忽悠其他人。”

    九亥微微一怔:“你不怪师父?”

    庄七顿了顿,刚要张口,就听兔音的大喊。

    “师师父!”

    话没说完,就看兔阴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连门都没敲就推门而入。

    庄七斥道,会不会敲门!

    兔阴跑得气喘吁吁,道:“刚传来消息,大梵寺出现在燕洲边境。”

    “大梵寺?”庄七笑容散去,“是觉明大师?”

    兔阴连连点头:“大梵寺一共来了二十七名武僧。”

    话一说完,兔阴脸上浮出担忧,拧着秀眉问,“听说挺厉害的样子,不会有事吧。”

    “这不是你操心的。”庄七瞪了他一眼,“修炼去!”

    兔阴脖子一缩,犹豫地看了他两眼,见人又瞪过来,立即拔腿就跑,刚出去几步,又折返回来,把门匆匆关上。

    “也不知道这性子谁教的。”庄七忍不住斥了句。

    九亥没心情调笑,神色凝重:“大梵寺是冲你来的。”

    “只能是冲着我来。”庄七侧过身,盘着一只腿靠在榻背,一副悠闲之态,缓缓道,“如今我臭名昭著,个个都要杀我,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九亥皱眉:“你正经点,二十七名武僧不是开玩笑的。”

    “我很正经了。”庄七望着窗边红云,平静道,“自从入魔后,我设想过各种困境和结局,眼下情况不算最坏。”

    九亥顿住,望着庄七的侧脸,一时寻不出话来。

    在讨世剑被拔出的一刻,那身白衣劲装潇洒无拘的男子,便永远停留下来。

    庄七偏过头,冲他一笑:“说起来,我倒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猜到我在这。看来燕国太子没藏住啊。”

    九亥恢复神色,端起茶盏道:“就算他有心要藏,海沙阁耳目众多,总会露出马脚。”

    庄七心领神会得一笑,俩人皆没有怀疑过厉红缨,毕竟这事厉红缨做不来。

    “行了,今个上元节,逛灯会去。”庄七刚起身,就听门外脚步匆匆响起,他皱起眉,冲着门外忽吼:“敲门!”

    只听门外脚步一停,门板连响数次,随即吱哑一下被推开。

    兔阴瞪着眼:“不是要紧事,我这么急!?”

    “我要你修炼,你天天都要紧事。”庄七也没好脾气,刚与九亥生出点连温馨劲,又被打断,心想这小子是不是天生克他。

    兔阴一脸急色:“修什么修,觉明大师都找上门了!”

    庄七怔住,九亥霍然起身。

    兔阴拧着眉,表情纠结起来:“不过只有一人,听门人说,那和尚就在古悲城五里外停下,未再进一步,说”

    九亥厉声道:“说了什么!”

    “说要见守渊人!”兔阴一惊,脱口而出,慌张地不由后退一步。“而且只见守渊人。”

    九亥神色一滞,未料对方要见自己。

    “见个屁!告诉他不见!”一想到之前大梵寺要囚人,庄七顿时没好气,“现在就叫人告诉他,要打就打,别想再见九亥!”

    “这一面,得见。”

    果断的声音从后传来,庄七转身看他,只见九亥脸色已恢复如常,淡淡道:“他孤身一人,定是有话要说,许是转机。”

    “我能不知道?”庄七瞪着眼,红光闪烁的更加明显:“如果真是转机,为什么只要见你?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谁知道是不是诡计!”

    “一代高僧,做不出这种事。”九亥看着他,淡淡道,“况且,你是小瞧了我,还是看轻了自己。”

    庄七哑口无言,想了少顷,舒了口气:“我在不远处等着你。”

    九亥微微颔首,率先一步踏出。

    彼时黄昏,天气却格外的好,天上的血云淡了不少,霞光穿过云层而下,洋洋洒洒落在荒原上,给野草都镀上一层辉光。

    老僧披着红色袈裟,静静站在小坡之上,透过一望无垠的平原,依稀看见余晖之中静立着一座古城。

    而在他之后,一道青影出现在几尺开外。

    觉明转身,单掌行礼,缓缓道:“九施主。”

    没有回应传来,觉明抬头,便对上平静的目光,相隔数月再见,面前人已卸了冠,只插着一根玉簪,由长发披在身后,一派闲然,全不似剑宗时高贵出尘。

    老者似有所触,柔和的目光转为复杂,“不过一月有余,施主变化颇多。”

    九亥望向坡下远方,淡淡道:“大师不必客套,有话直说便是。”

    觉明大师语气一顿,道:“就在前日,老衲曾见过白沙洞主一面,以及圣手骆阳。”

    九亥眸光微微一动,之前听消息道,白沙洞主重伤之后一直陷入昏迷。然而骆老的消息,他们却是半点没得到,如今看来,这昏迷恐怕是装的。

    他随之而言:“大师既见过洞主及骆老,想必是知晓其间事。”

    “不错。”觉明大师沉声道,“瑶岛真相已是知晓,也正因如此,老衲才独自前来相劝。”

    九亥挪开目光,落在老者饱经沧桑的脸上。

    见人不说话,觉明大师垂下了单掌,无奈地叹息道:“瑶岛之事,光凭剑镜通灵这一点远远不够,庄施主又入魔道,谣言加身,更无法自证。目前唯一的希望,便寄托在施主身上。”

    九亥抬着眉眼,似是猜到几分接下来的话,眸光变得冰冷。

    只听老者声音极尽无奈,“如今中土之势皆以海沙阁为首,而其在后推波助澜,庄施主只会越陷越深,但守渊人冤屈已洗,施主仍是剑宗首徒。若此刻抽身而出,回归正道,就有机会与瑶岛抗衡。而庄施主一人潜在暗处,更为有利。”

    九亥一语不答,目光忽变得平静。

    觉明大师已做好对方发怒的准备,未料是这个反应,一时滞住,过了半晌见人没有说话的迹象,只好腆着一张老脸,继续说下去。

    “老衲带着寺人原是想支援无妄渊,等到了边境,才发现是这等情况。如今海沙阁以道义压人,大梵寺无理由拒绝。白沙洞主现在佯装昏迷,便是想拖些时日。老衲心知二位情深,但眼下此法才是明智之举,待真相揭露之日,两位施主何愁没有机会再相聚。”

    一语了尽,小坡上陷入宁静。

    老僧道完一连串话,缓着紊乱的呼吸,定眼看着九亥,似要等一个答案。

    旷风拂过,吹动脚底干枯的野草,微微带起了青色袖摆,而浸在霞辉下的金红袈裟,在此刻却是那么的扎眼。

    逆光中传来男子平静而淡漠的声音。

    “白沙书院、大梵寺,两派声望赫赫,若真要揭穿真相,岂会无人信。”

    觉明大师闻言一震,只见对方容色平静,声音沉而平缓。

    “你们不动手,不是证据不足,而是不愿沾腥。”

    一语未了,觉明大师暗黄的脸颊,忽地浮出一股愧色,眼里有难以掩饰的尴尬。

    正如所言,两者联手极力掀开此事,虽能压住瑶岛和海沙阁,但势必会与庄七牵连,而此举更会被大肆利用,但凡正道,与“魔”之一字沾染,就是声名俱损,不管是白沙书院,还是大梵寺,都不愿落入这般境地。

    觉明大师脸色变幻,最后随逐渐落下斜阳,脸沉了下来,道:“若老衲与白沙洞主孑然一身定是不惧。可除了我们,还有一众首座门人长老,意见皆是不一,若因此事,大梵寺和白沙书院内乱,局势更加动荡,反给人可乘之机。”

    九亥平视着老僧,声音平缓地没有一丝起伏,“魔尊出世,瑶岛在前,九州将倾,你们还在顾及名声,那便是不急。如此,我也不急。”

    觉明大师神色一变:“怎能不急!?施主贵为守渊人,不仅能抗衡瑶岛,亦能对抗魔世。若此刻抽身,大梵寺和白沙书院,定倾全门之力拥护!”

    “那庄七呢。”

    淡淡的一句问出,直将老僧说的一怔。

    “庄施主”老僧默默念了名字,沉沉一叹,闭目不忍道:“庄施主虽被冤枉,可他毕竟已入魔,我等纵使有心也无力。他在古悲城的消息已被知晓,海沙阁正集结修士攻打,若在此之前,庄施主能走掉最好,若不行,老衲只能将他先活捉,尽量保他性命。”

    说到此处,老僧语气更是不忍,但又下定了决心,发狠道:“但我与白沙洞主皆认为,你若亲自将庄七压到边境,再由大梵寺接下,才是一举三得。”

    原以为这么说下去,对方怎么都会发怒,却未料只有两个字。

    “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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