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尺蠖之屈(上)
如同沉入水里的墨汁,千丝万缕的电线缠绕着天空这一片地,时常有一队麻雀停靠在电线上,而麻雀在电线上吱吱喳喳一阵子后,又“扑棱”着飞往茂盛的大树上。
原来,麻雀是被底下卖茶叶蛋的阿婆的蒸汽给熏跑了。阿婆每早5点就在这条狭窄的小巷里摆上蜂窝煤,搬出大锅,拿着蒲扇扇着。她睁着水汲汲的眼睛,棕黄色的满是沟壑的手已经对清晨的冷气的冷或者蒸汽的热毫无知觉,或者说已经毫不在意。
桥规坐在阿婆的对面,看了看身上的深蓝色的长衫,上面已经被染深了几块地方,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天上渐渐下起了雨。
“日子过得太慢啊,太慢。”阿婆一边钳着茶叶蛋,一边感叹道。
“阿婆,下雨了。”桥规在一边伸出手接了几滴雨后,温柔地对阿婆说道。
阿婆没有说话,仿佛那锅茶叶蛋里有着一块磁石,而她俨然成了一座铁雕塑。
桥规在想,她会不会听力有点困难呢。
不过,桥规也习惯了没人回答的境地。
雨停后,冷清的小巷开始有人经过。这时,有两个看起来五岁左右大小的孩子从这里跑着经过,追逐着叫喊着。
阿婆望着他们,情不自禁地说道:“我像他们这么大时,听老人说过,旅商四处行走,永远不死。当时,我就在思考一个问题,他们的日子会不会过得比老太婆更慢。”
桥规听到阿婆提起旅商,不禁直起背来,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过得慢又怎样?”桥规问道,表情虽无起伏,但是尖着耳朵在听。
“家里老头子死后,日子就变得慢了起来。慢得发现,日子慢得一生只够爱一个人。”阿婆闭上眼,缓缓说道。
桥规似被这满天的如墨迹般的电线给缠绕了一般,他愣在那里。仿佛听见巷口,缓缓传来唤他的熟悉的女声。那女声是少女的清脆,却已经远在天边了。
“阿清。”
“阿清。”
桥规掩面,扭过脸说道:“怎么不过得快点。过得太慢了。太慢。”
仿佛从坠入海底的状态猛然被救上了岸,桥规从小洛学校的花坛子上站起身来,他还是改不了蹲在花坛上许久的习惯,最后还是因为蹲太久猛地站起身而头晕目眩。此时他突然想找人扶一下自己,发现学校还没有开门,小洛还没有到学校里来。
不过桥规霎时觉得很奇怪,自己从来都是孑然一身,从未想过得到谁的帮助。
于是,桥规自言自语着解释自己的疑惑:“也许是因为,刚刚想太多。”
莫名其妙答应了一个小孩的请求,陪她上课,耽误了自己宝贵的时间。不过既然需要她帮忙,就得稍微忍耐一下。这是公平的交易,自己都是商人,要童叟无欺。
这时,桥规旁边的一棵树上,猛地吊下来数不清的细小的虫。它们个个如柳絮,泛着春季的灵动透明感。只是,它们都会在空中轻轻地蠕动。
看到它们,桥规的神色突然凝重起来,他仰面静静地望着它们,像是在进行一种无声的交流。
小洛来到学校时,看到桥规在学校里面的宣传栏旁边看着东西,她兴冲冲地准备跑进学校,结果被门口的值日生拦了下来:“红领巾呢?”
小洛随即把书包翻了个底朝天,再摸遍了身上的口袋,也没见红领巾,她脸“唰”地一下白了。
“没带吗?回家拿了再进学校。”值日生仰着脸字正腔圆地说道,掩不住他小小的脸上喜悦的神情,看来今天终于逮着没有遵守校规的人了。
小值日生正得意着呢,突然间他觉得后面好似有人,他扭过头一看,把他吓得一惊。那是个有着白色头发,琥珀色眼睛的大叔。
小洛看到桥规来到这边解围了,她正准备高兴地叫桥规的名字,被桥规摇头制止了。
“你看这是什么?”只见桥规蹲下来,在手心里攥紧了一把大白兔奶糖,问那个值日生道。
其他的一起站着的值日生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桥规这边的糖,都无心监视进出的人了。
“大白兔啊,我当然吃过了。”小值日生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然而呢。
“看好了。”桥规剥开一半的糖衣,结果值日生发现,里面是蓝色的糖。而桥规再把糖衣合上,大白兔的字样变成了“大蓝兔”,而包装上的那只白兔也变成了蓝色。而桥规再重复这样的举动后,又变成了粉色了。
不一会儿,几个值日生小孩都聚在了一起来抢着糖。
就这样,小洛领着桥规大大方方地进学校了。小洛是昂首阔步地进学校的。
“你在参加阅兵式吗?”桥规无奈地扯着嘴角笑道。
“对啊!”越说越得意,小洛踏着更夸张的步伐,带着桥规上楼来到了自己的班里。
小洛给桥规找到了角落里的一把废弃的椅子,并用抹布简单擦了一下上面的灰,并把它搬到了自己的座位旁边。
做着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同学们都围着桥规,问东问西,而还有的人则在一旁的角落里,好奇地观望。
上课铃声响了,桥规坐在了小洛的身边,把箱子放在了一边。
当年轻的新来的老师进来时,她敏感地发现了教室里多了个大人,这让她吓了一大跳。
老师假装镇定地走到讲台上,正打算问话,结果台下的同学们先说话了:“老师!他是来听课的!”
“听课老师!”
年轻的老师望着台下,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她并没有得到通知,不过,她归结了其他的原因,心里慌乱了起来。
她默默地抬起粉笔,在黑板上写写画画着,心不在焉,头上开始冒汗,雾湿了眼镜。
“老师!这课昨天上过了!老师你穿越了吗?”
“哈哈哈……”不知道谁带的头,孩子们都开心地笑了一小下。
连小洛也跟着笑了一下,她抬眼看看坐在一边的桥规,结果发现他没有笑。小洛又默默地收回了笑。而且她觉得,桥规看老师的眼神,好像是认识她一般。
不过小洛也没有多在意,因为在接下来的课里,桥规就表现得轻松多了。
可是到了小洛最棘手的数学课,她可笑不出来了,当她收到了她的作业本时,捂住了它。
“我看看。”桥规一脸不怀好意的笑盯着小洛的作业本,小洛紧张地拼命地摇头。
桥规突然一脸认真地看向小洛后面说道:“小文啊,是来找小洛的吗?”
“啊?”小洛反应很快地扭过头看,结果一转过来的一瞬间,桥规从她手里抢过了作业本。
小洛脸红着垂下头,有些丧气地看着脚下。
“我来看看……”桥规仔细地看着这些题,小洛正等着桥规的嘲讽时,没想到,桥规居然一脸佩服地看着小洛,再看看题,好像有话想说。
“你要说什么就说吧,我准备好了。”小洛脸红着哆嗦着说道,就像被家长抓到正在干调皮事的小孩。
桥规居然一脸认真地高兴地说道:“居然有如此巧夺天工的题目,是小洛要学的吗?”
小洛吃惊地抬起了头,脸也不红了,接下来就只是茫然地点点头。
“果然我几百年没碰书本了……这新的东西,让我好生佩服。”桥规再一脸高兴地对小洛说道,“下了课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好不好?”
小洛感到很莫名其妙,但她还是高兴地答应了,好像自己找到了学习的动力一般。
“这个课的名字叫数学……好玄妙的课程……”桥规一面看着数学书,一面自言自语着。
小洛就在那一刻石化了,不过,她觉得有桥规在身边,自己上课专心了不少。
在上完两节课后,桥规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准备出去的样子。
“你去哪儿啊?”小洛抬头问道。
“我的交易。”桥规立马背着箱子就出去了。不过走出去后又倒了回来,递给小洛一个杯子,说道:“有急事的话就对杯子里面说话。我就能听见。”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干嘛玩传话游戏?”小洛正嘟着嘴说着,发现桥规已经匆匆忙忙离开了。
桥规出门后,跟上了那个第一节课的老师的脚步,她正垂头丧气地走着,一面摩挲着自己的左手,觉得很痒,又有些许痛。
直到上课了,走廊里安静了下来,这个老师才注意到后面有人跟着她。
她警惕地回过头,发现是听课的那个奇怪的人,无精打采地说道:“您找我吗?可是我还没来得及拿笔记本写你给我的教学建议……”
“我不是听课老师。”桥规严肃地说道。
她慌乱着,自己在办公室里和同事相处得很不好,因为自己不会讨好别人,更得不到年级组长的肯定。所以她早上认为,这个不速之客的听课老师,实际是同事没有通知她造成的,来为难她。
“你在说什么啊……就算你不是老师,我也确实不认识……你……”她别过脸,希望能快点逃走。
“你最近经常见到或梦到这个?”桥规摊出手,手心里是一只那种像柳絮一样的虫,正在手心呈倒u型快速挪动着。
她吓得轻声尖叫了一下,并不是因为她很怕虫,而是的确,最近她在梦里经常梦到她站在一棵葱郁的树下赏心悦目地看树时,刹那间,从树上吊下了满树的这种虫,还爬到了自己身上,吓得她从梦中惊醒,接连很多天没睡好。
桥规继续说道:“快做决定吧,我可不是时时刻刻都在这儿的,等你想好了要交易了,只能等到下个旅商了。”
“我能得到什么?”她问道。
“至少,能让现在的境况挺过去。虽然我并不了解你的情况,但它们表示是这样的。”桥规回答道。
她颤抖着,但一想到同事排挤她的模样,以及上司对不会八面玲珑的她的冷淡的态度,还有马上就要到实习期结束的时候了,一想到她和另一个姑娘只能有一个能留下来,她默默地回过头,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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