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娉醒来的时候闻到一阵香甜的味道,她揉揉眼睛,稍微起身。

    沈元白坐在炭火旁边,红薯上的灰被他拍的干干净净,修长白皙的手指剥着红薯皮,露出里面焦黄的内瓤。

    她看了一会儿,男人才抬头,笑着把红薯递过去:“睡的还好吗?”

    小姑娘点点头,他手握着的是下面半截没剥皮的,上面剥了皮的红薯瓤流着糖汁。

    “我怕弄到床上。”她想吃,但是不好意思接。

    屋内的摆设虽然简单但是干净,哪怕是屋外溜进来的寒风,透过屋内也都是清爽的。

    看得出来他平时作风朴素简洁。

    “没关系。”他笑意从眸底开始扩散,手里的烤红薯到了小姑娘手里。

    因为有炭火盆,屋子里很暖和。

    手里的烤红薯香甜诱人,面对他轻柔的笑,她忍不住咬了一口。

    清甜香润,一路暖到心底。

    “好吃。”她不由自主喟叹。

    沈元白无声而笑。他手里拿着细木棍,拨弄着炭火,触碰到另一个红薯,稍微用劲,红薯圆碌碌滚到旁边的灰里。

    苏娉脑袋抵着坚硬的床板,腿上盖着墨绿色的棉被,右手翻阅翻译过的文本,左手拿着红薯细嚼慢咽。

    屋内只有纸页翻动的簌簌声,沈元白看了一会儿,眸光柔和,安静地陪着她。

    到了五点半,兄妹俩一起去陆军食堂。

    沈元白是东城军区七一五野战集团军第七兵团参谋长,性格清润,为人温和,来食堂吃饭的战士们都主动跟他打招呼——

    “参谋长,这是?”脸上是善意的笑。

    “是啊,看着眼生,是来探亲的家属吗?”

    “我妹妹。”沈元白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带着苏娉找了个位置坐,“等我一下。”

    苏娉点头,面对各种好奇的打量也坦然自若。

    有人忍不住探头:“沈妹妹,你可是第一个来探沈参谋亲的家属。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我还是学生。”苏娉温声道:“在北城大学读书。”

    “是工农兵大学生吧!特意来东城大学探亲的?你跟参谋长得可真像,特别是眼睛,一看就是兄妹。”

    苏娉笑着颔首。

    战士们都下了任务,食堂里人越来越多,逐渐没了位置。

    门外又来了一个营,他们身上挂彩,缠着浸了血的纱布,脚步沉重。

    本来坐下的战士们看到他们自动起身让座,端着铝饭盒随便找个地方或站或蹲。

    苏娉还没回神,一道高大的阴影压下来,男人长腿一跨,坐在她对面,放下饭盒。

    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男人脸上的油彩混合着血迹泥土,拿起筷子狼吞虎咽,没有注意到她。

    他身上的军装到处是口子,像是被军刀划烂的,胳膊上的伤口也只是草草包扎。

    苏娉软眸微怔。

    沈元白打完饭回来,看到他有些讶异。

    “刚下战场?”

    “嗯。”男人随意应了一声,放下筷子,从他饭盒里摸了个馒头,含糊不清道:“饿死了,还有没?再去弄俩来。”

    沈元白干脆把自己的饭盒给他,另外一个给妹妹,他温声解释:“这是陆长风,陆营长。”

    “这鬼样子也就你还能认出我了。”陆长风五官全部被油彩血痕掩盖,脸部线条硬朗凌厉,只露出一双漆黑如鹰隼的眼。

    边说边抬眸,看到对面有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他略微挑眉。

    饿狠了,刚才以为对面是战友,也没太注意。

    “吓到你了?”和沈元白温润的嗓音不同,因为长时间未进水粮,他声音微微沙哑,身上带着刚厮杀完的凶戾。

    苏娉这才回神,轻轻摇头。

    沈元白看了他一眼:“阿软,你坐外面。”

    她没有拒绝,动作利落。

    “你对象啊?”看着他们的举动,陆长风难得提起兴趣,目光在俩人脸上梭巡:“还挺有夫妻相。”

    “谢谢。”沈元白笑了一下:“我和我妹妹长得是比较像。”

    苏娉耳尖通红,小口吃着馒头没有说话,也不敢抬头看对面的男人,煞气太重了。

    “哦,妹妹啊。”陆长风大失所望,又拿了个馒头,把他的饭盒推回去。

    绷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男人叼着馒头,低头胡乱扯了一下。

    “怎么不把伤口处理好再过来?”沈元白起身要去叫军医。

    “别忙活了。”陆长风拽住他的胳膊,努努嘴,示意他看:“都在那儿呢。”

    沈元白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跟去战场的军医满身血迹,军装破破烂烂。坐在桌前一手一个馒头,大口往嘴里塞。

    “干粮吃完了,在深山老林到处打游击,也不敢生火做饭,这几个还算身体素质好的,剩下几个军医抬回来躺营房里了,现在还没醒。”

    陆长风嚼着馒头,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看不清表情,但苏娉能察觉到他现在十分疲惫,已经是强弩之末。

    沈元白见她没怎么吃,以为是闻不惯血腥味:“要换个地方吗?”

    苏娉摇头,细嚼慢咽吃着馒头。

    她只敢在男人没抬眼时悄悄看一下,过了一会儿又侧眸看另外一边东倒西歪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军医和战士们。

    有人手里拿着只咬了一口的馒头,还有筷子落在地上浑然未觉打着呼噜的。

    他们太累了。

    苏娉收回视线,垂眸不语吃着饭。

    半天没吭声的男人见沈元白没怎么动筷,脑袋抵在椅背上,略微仰头:“我记得你之前在战场弹尽粮绝的时候在敌军尸体上翻吃的,吃完就坐在尸体上睡着了。”

    “我以前还觉得你们这些参谋不太行,特别是你,看起来弱不经风,也就玩玩笔杆子。”

    “后来发现你挺行。”

    “睡在旁边尸体上的是政委。”沈元白柔声道:“不行的是人,而不是职衔。”

    “哦。”陆长风耷拉着眼皮子,脑袋一歪,彻底睡着了。

    炊事班的班长来看了好几次,确认他没事后才走开。

    还等着陆营长给他劈柴呢。

    这一人能顶仨,蛮牛似的,用不完的劲。

    吃完饭,沈元白去把饭盒洗了,看了眼腕表——

    七点过五分。

    他瞥了眼长腿岔开,仰面睡在椅子上的高大男人,让旁边的小战士把人弄回去,带着妹妹离开食堂。

    苏娉从看到陆长风的时候就一直没怎么说话,沈元白见她沉默不语,笑着问:“在想什么?”

    “你……也要上战场吗?”小姑娘眼底是显而易见的担心。

    沈元白对上她雾霭朦胧的眸子,微微颔首:“是。”

    苏娉点了点头,又陷入寂静。

    过了会儿,她问:“野战军的军医对身体素质的要求很高吗?”

    沈元白一眼看穿她的想法,“你想进部队当军医?”

    “有这个想法,”她迟疑片刻,“我身体不是很好,不知道符不符合要求。”

    “想做什么就试试。”沈元白笑容清朗,唇角缓缓上扬:“不过现在先完成好学业。”

    “我们阿软的职业,以后不管进不进部队,都能治病救人,哥哥以你为荣。”

    苏娉看着他,心底一片柔软。

    沈元白把她送回东城大学,没有进校门。

    苏娉咬唇,哥哥两个字在嘴边,最终也没有说出口,只留下一句:“两天后见。”

    “好。”男人眼底的温柔浩瀚无边,仿佛能看透一切却又完全包容,他弯眸:“两天后我来接你。”

    他站在校门口,目送妹妹的身影缓缓消失,才转身离开。

    夏莹刚从食堂出来,就看到好友捧着书本过来,小跑过去,挽着她的胳膊:“你去哪儿啦阿娉。”

    “探亲呀,”苏娉眉眼柔和,指尖触着书本,心里安稳踏实:“你要回宿舍吗?”

    “我先不回,去看一下东城大学的图书馆是什么样的。”说着,她还不忘调侃:“在这应该看不到徐娇和苏蕊了吧。”

    苏娉无奈轻笑:“是哎。”

    -

    第二天,午休时间,她又去了张轻舟办公室。

    “张老师。”她叩门。

    “进。”张轻舟头也没抬,手里在看一份资料。

    苏娉坐在他对面,安静等着。

    “这是关于针刺麻醉的研究。”他看完,直接扔她面前,自己起身去倒水。

    苏娉过来本来就是一种答案,他不必再问。

    目前看来,他们是走在相同的路上。

    她指尖翻着纸页,一行一行细细看下来,在看到针刺镇痛时稍微停顿,又继续翻阅。

    一杯水放在她手边,张轻舟端着搪瓷杯,翘着二郎腿看别的资料,随口问:“以后有什么打算,当了我的学生,还留在北城大学?”

    她微愣,听出别的意思:“您是说我可以换学校吗?”

    “你不知道?”这回换张轻舟惊讶了,他慢悠悠喝着水:“你们这批过来交流听课的本来就是北城大学输送过来品学兼优的学生,东城大学是为国家培养人才的地方,被挑中的学生可以直接把学籍转过来。”

    “你是中医系的,我找于原签个字就能把你要过来。”

    苏娉确实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之前就觉得这次交流听课可能没这么简单,不然学校不会大费周章,连野外拉练都用来筛选人品。

    “想好没?”张轻舟说:“要不要当我的学生?”

    “要!”她毫不犹豫。

    “行,”张轻舟从抽屉找出她的学籍资料,签下自己的名字:“我去找于原,你把资料看完,等下跟我说说你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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