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为废人?辛卯的眼神从迷惑变为了难以置信。
千杼子捋了捋胡须道:“你以为,五行相生相克之理,运用起来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她愣了一下,随即沉默不语。
“以寒那小子,在初次教你术法时为什么没有提及这一块内容,”千杼子两手背在身后,双眼淡然地直视她,“就算你是他见过的辰侍或是即将成为辰侍的人中极有天赋的一个,他也不敢拿这事来冒险。”
千杼子后来又告诉她,中低阶的咒与术的使用不需要施术者进行脉冲的属性调配,只要咏唱的内容或脉冲调动的方法完全正确,身体自然而然会输出术法所需要的对应属性的脉冲。
所以对于中低阶术法而言,如果术法是握在施术者手中的枪,那么正确的咒文咏唱与脉冲调动之法,都可以作为扣动枪支的扳机。
真正需要纯熟地利用属性相生相克的只有高阶术法,因为需要同时进行咏唱与调动,在这时,脉冲的调动就成了枪膛里的子弹,而咒文的咏唱则成了枪支发射弹药唯一的开关,同时也是保险装置。
对使用者而言,要发挥武器的最大威力,自然是要找到称手的那把。那么一般而言,子弹的直径要与称手的枪支口径匹配,才能够正常使用。
在高阶术法中,一种咒术有时需要两种属性,而单属性的术法也需要大量该种属性的脉冲。有些人的对应属性脉冲不够多,就需要自己进行调和。而若是属性调动错误,咏唱的咒文中写入的阻断词会自行切断施术者体内的脉冲通路,以作保护。
但是中低阶术法并不需要脉冲的属性调配,也不存在什么能够阻断通路的保护措施。
“当时有许多人,并不知道术法拥有各自对应的属性,在使用一些非咏唱中低阶术法时,强行调用了错误属性的脉冲,结果却是玩火自焚,”千杼子带着辛卯一路向下走到了最底层,一边打开两人面前紧闭的那扇门一边道,“严重者当场死亡,症状轻的几个,身体里脉冲流动的通路被灼伤,甚至是焚毁,亦或是彻底堵塞,彻底做不了辰侍不说,还有可能一辈子都要待在病床上。”
老者的叙述语气很是平淡,辛卯却听得心惊肉跳,头皮发麻。
原本以为和那种来源不明的怪物作斗争已经是这份职业高危的地方了,没想到今天听师父一说,做这个狗屁的辰侍还有把自己给整残废的可能。
千杼子开了门,领着辛卯进入了真正的锻造室,一回头就见这丫头脸色都变了,于是忍不住笑道:“说这些给你听是为了让你别仗着自己天赋高,逮着机会就瞎玩,不是为了吓唬你,别一副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
辛卯闻言,浑身一滞,抿了抿唇盯着千杼子的背影腹诽道——看那眼神就知道你是为了吓唬我才扯的这些,说个假话都不带打草稿的。
似乎是触到了什么机关,昏暗的空间内忽而亮起了火光,整间锻造室都变得亮堂起来。辛卯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刺痛地闭起眼来,过了一会儿才复又缓缓睁开,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这何止是锻造室?这样的布局和面积,就算称之为锻造厂都不为过——铸造设备以及用于火药配制的机械一应俱全,但各道工序所使用设备间的地面上都刻有符文,符文所在之处隐隐有一道透明的薄壁,应该是为了防止铸造时迸溅的火星落到别处引起爆炸,从而建立起的保护屏障。
千杼子见她看呆了,不由得意地问:“如何?老夫这锻造室算得上是时空域内首屈一指的制造厂吧?”
辛卯难得没拆他的台,也许是因为这里确实是所有热衷于武器制造之人的向往之地。她头也没回,对着千杼子竖起一根大拇指,称赞道:“不错,确实令人心向往之。”
老头被夸得迷花眼笑:“哈哈哈!难得从你这丫头嘴里听见一句好话,但是——”
“?”话锋转折来得太快,辛卯一时没收住自己脸上带着嫌弃的疑惑表情。
“该教你多少内容,就教你多少内容,多一丁点儿老夫也不教。”千杼子竖起一根指头,笑得很是欠揍,“冷□□各一样,其余的你自己慢慢领会。”
“啊?”辛卯脱口而出,“您老怎么还是这么抠?”
大概是这几天受她和江云邈的荼毒久了,千杼子也开始学起了这两人一套又一套的话术:“哎嘿嘿,这你就不懂了吧?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师父我这是锻炼你的自学能力,明白?”
辛卯沉默了一下,夸张地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还毕恭毕敬地抱拳作揖,假惺惺地半鞠躬道:“了解了解,我以后一定不说自己是您老的徒弟。学废了不会有损您的威名,学成了也不会给您锦上添花,您老淡泊名利,高风亮节,失敬失敬。“
千杼子这回被噎得不轻。和辛卯斗嘴简直是他此生做过的最错误决定,一个小姑娘比江云邈那混小子还气人,他到底是多想不开才去招惹这个?
于是老者非常干脆地放弃这一回合,不耐地挥挥手:“行了行了……我一大把年纪说不过你,咱这课就开始吧,开始吧……”
千杼子转过身,叹了口气。
收的三个徒弟,一个头一个尾全都是气人玩意儿,中间那个看着是个乖巧的闷蛋,熊起来的时候和那俩相比也是不在话下。
他这到底是做了什么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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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着跟在辛卯和师父身后,能进地下室蹭点好东西的江云邈和方以寒,此时此刻被关在外面,无聊到去后院切磋体术了。
当然,原本就只是随意地活动一下,用以打发时间,两人自然是没有几天前,江云邈和辛卯训练时打得那么狠。
觉得身上有些冒汗了,两人便喊停了。坐在草地上喝水擦汗休息时,方以寒顺便将中央会议上,冯静白下达的决策转达给江云邈听。
“塔主决定强制关停三虹湾实验室了,”方以寒将手里的毛巾翻了个面后,稍稍扯开衣领去擦微微发腻的脖颈,“那群老东西据理力争,但是没用。塔主派人深入调查后,发现实验室进行的秘密实验并非单纯是针对‘蚀’的研究,其中的实验体,原本都是人。”
江云邈闻言一惊:“这群人居然这么猖狂,甚至都不把寰塔和最高法放在眼里了么?”说完,他又回想了一番方以寒刚才的话,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塔主把证据拍在他们面前之后,这群高层才松了口,不敢出声,还说自己都不知情。”方以寒和江云邈对视一眼,把擦完的毛巾交给脚边的千三丙,又仰起头灌了口水才继续说道,“我看他们那个表情很吃惊,应该不像是知道真相的样子,但不排除为了撇清关系故意为之。”
“也是。”江云邈拍拍千七庚的脑袋,紫色的小胖墩立刻变形成了一张沙发,他很是随意地坐了进去,又随性地将右腿搁在左膝上,斜靠在沙发的角落里,“毕竟这群老东西可是人手都该配一座小金人的级别。”
“塔主借着这股风头彻底清查了寰塔内部的人员,又调整了职位结构,还要亲自审查这些高层,”方以寒也坐了下来,“现在他们人人自危,应该正抓耳挠腮地盘算着要怎么藏起自己的狐狸尾巴呢。”
江云邈笑了起来,随即向后仰倒,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喟叹一声,接着又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凑到方以寒跟前,满脸好奇地问道:“诶对了,你觉得,辛卯怎么样?”
猝不及防地被这样提问,方以寒呆了一下。
然而等他回过神来后却红了耳朵:“什么……怎么样……什么意思?不就这样吗?”
江云邈于是来劲了:“嚯——不就这样?那你脸红什么?”
“……?!我哪里脸红了!”话虽如此,这下红的却不止耳朵了——
他整张脸都涨得通红,显得刚才的否认非常的没有说服力。
“噫……口是心非哦方以寒。”江云邈眼神揶揄地嘘他。
被他说中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方以寒憋着气,脸红得像前几天刚被辛卯揍了的江云邈,还是新鲜出炉的那种。
而江云邈显然是觉得从方以寒的表情里解读出了些什么有趣的东西,一对眼珠子黏在他身上,动也不动。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近半分钟。
也许是因为被盯得不自在,最终还是方以寒先缴械投降了。他抓了抓头发,泄了气似的一声叹息,决定老实交代:“其实……我一开始还挺讨厌她的。”
没料到自家师弟上来就是这么惊人的开场,听着似乎是个极其戏剧化的故事,江云邈瞬间来了精神:“然后呢然后呢?”
“辛卯是静白发现的人间界的普通人,起初我还觉得她实力太差,有些看不上,对于要教她各种知识还很排斥,没想到……”方以寒说着说着,自顾自笑了起来,“其实她也是被迫的,被迫去学这些和辰侍有关的内容,甚至一开始还有点儿厌学,但她是个明事理的,又听劝,在权衡利弊之后,竟然主动投入进去,也不需要我盯着她的学业。结果我发现,她的学习速度比一般人要快很多,可以说是很有天赋了。”
江云邈神情微妙地看着方以寒无意中露出的温柔笑意,心情复杂地搔了搔脸颊。
然而正在说故事的这位似乎是上头了,根本没察觉到身边师兄的微妙表情,继续道:“虽然这样说听起来挺糟糕的,但是她确实有点像……额……怎么说呢——就像是……为了成为辰侍而生的。”
江云邈一愣——这句话,他从师父千杼子的口中也曾听到过。他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认同方以寒道:“这的确不是一个好评价。”毕竟谁都不希望,自己是为了血雨腥风而存在的。
“从成为她的老师到现在,从表面上看,我确实是教了她不少,但也都只是战斗技能上的内容,可我从她那里学到的,却远比这些要多得多。”方以寒回想起辛卯开导他的时候说的那些话,觉得有趣新奇的同时却又有些莫名和不解,目光也茫然不已,“她总是能以与众不同的角度看问题,好像活得十分通透,却永远在自己和别人之间建立起若有似无的一道界线,就连对待关系最亲近的人似乎也是如此。”
像是孤独地周旋在热闹人群中的一缕游魂,和人热络地相处,却不会彻底地摊开自己的真实,因为她知道——真正的自己和别人都不一样。
江云邈明白方以寒的意思。辛卯也许是经历过,才能看透这许多。
但是她愿意用自己自经历中获得的这些来渡人,却并不代表她愿意让人来渡己。
江云邈两手交叠在脑后,观察着方以寒的神色变化,旋即了然地笑了。
他的师弟想必是还没察觉到自己的改变。
就像方以寒自己说的那样,辛卯看起来平易近人,实则戒备心很强,包裹着那颗心的壳是难以想象的厚重,想要做她的挚友也不是件易事,而另一条路更是横亘着一座难以攻克、也不知来由的大山。
江云邈也不想点破。这两人本就揣着各自的心结,若是不解开,只能是两只互相取暖的刺猬,到头来心没捂热,却把对方弄得遍体鳞伤。
“慢慢来吧。”江云邈说着,语气中浸染着几分叹息。
两人又默默地在沙发上靠着休息了一会儿,见日头渐渐猛烈起来,便准备起身回屋子里去歇着了。
然而谁知,通体橙红的小机器人摇摇摆摆地小跑到两人跟前,微微扬起扁平的脑袋道:“主人让我来传话,让你们俩去镇上集市里买点儿菜。”
“买菜?”方以寒惊讶地重复了一遍,又转头看看江云邈——这位少爷显然也是一脸的疑惑。
“对!”千二乙顶着一副天真无邪的小男孩儿的声线,又接着给两人劈下一道晴天霹雳,“主人还列了一个清单,要你们把上面的东西都买齐。”
“清单?!”这下两人是面色大变。
上回替师父他老人家买东西,那还是在亭山没出师的时候。两名少年被发配到镇上去采买物件,千杼子拿了一张堪比半卷卫生纸的清单交给两人,那不仅是找东西找了半天,把那一大堆玩意儿背回来也把两人累得够呛。
千二乙没理会他俩面如菜色的模样,从脑袋下面抽出一根细长的纸卷递给两人。
方以寒和江云邈纷纷松了口气,打开一看,居然是酱油、醋之类的调料和佐料等等的烹饪用品,还有便是千二乙提到的需要采买的食材。
方以寒上下来回打量清单上的内容,认出那是辛卯的字,随即怀疑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千二乙:“你确定……是让我,和江云邈,去买这些?”
小家伙很是肯定地上下摆了摆脑袋:“对,是你,和江少爷,你们两个,去买这些。”
两名青年抬起头,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同时指着自己,表情很是不解。
居然让他们两个,去买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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