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蕴当场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出现在斋堂中的顾婵漪。
再听到老王妃的话,王蕴脸色大变,但好歹当着这些夫人的面,咬牙稳住了。
她瞥了顾婵漪一眼,微微垂眸,顺着老王妃的话往下说。
“老王妃说的是,山中到底比不得家里,前些时候,我便劝过阿媛下山。
阿媛却说边疆战事未了,她需留在山中祈福。妾身见孩子这般诚心,便未多劝。”
此话说的漂亮,仿若将侄女放在心里的好二婶。
老王妃闻言,只轻轻地点了下头,回首对着顾婵漪道:“山中清冷,边疆大捷,你可家去了。”
顾婵漪眉眼弯弯地点头应了。
她求助慈空师傅,趁着佛欢喜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世人面前,便想让世人知道她在崇莲寺中祈福多年,同时让王蕴风风光光地接她回府。
有老王妃帮忙,事半功倍,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顾婵漪喜不自禁,蹲身行礼,真心谢过老王妃。
用过素斋,顾婵漪要先回小院收拾衣裳用具。
王蕴见状,起身欲与她同行,趁机说说话。
奈何老王妃直接转头看向王蕴,言笑晏晏,“听闻顾二夫人有个姑娘,是否及笄?”
本朝女子许嫁后方行及笄礼,若问女子是否及笄,便是婉言问及是否许嫁婚配。
王蕴微惊,立即回身对着老王妃道:“尚未行笄礼。”
二人说话间,顾婵漪便带着小荷悄悄离开了小斋堂。
待王蕴回过神来再寻人,已然找不到人了。
蝉鸣声声,飞鸟啭啭。
从前觉得吵闹的声音,此刻却悦耳动听。
顾婵漪面露喜色,连走路都带着一丝难以遮掩的欢欣鼓舞。
她可以回家了,今日便能回到自己幼时住过的地方了,回到家后,新仇旧恨便能细细清算。
头一件要紧事,便是需将盛嬷嬷找回来。
这些年来,王蕴哄骗她,说盛嬷嬷一直在府中,然而,她却知晓,此时盛嬷嬷已然在南郊的庄子上,被王蕴的人牢牢地看着。
她今日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王蕴面前,且有老王妃发话,让王蕴傍晚归家时带她一道回去。
如此毫无准备,是以盛嬷嬷必然不在府中,她倒要看看王蕴该如何解释。
顾婵漪仰头望天,烈日挂在西侧,青翠枝头站着不知名的鸟儿,受惊后飞速掠过天际,往南而去,带着一阵轻微的风。
她写给姨母的家书,应当送到了吧,不知姨母何时才能抵京。
她孤身在京,王氏即便是继室,也是她的祖母,二房众人仍是她名义上的长辈。
日后若是闹起来,王氏及二房一句“不孝”便能将她堵得毫无出路,且让她在平邺城中,名声扫地。
而姨母与舅舅们却是她的亲外家,舅舅们皆在任上,无暇回京,只好麻烦姨母北来。
有姨母坐镇,闹将起来,二房也不敢再用孝道压制她。
顾婵漪轻叹,不由自主地往南望去。
姨母抵京后,她才可以将书信中不能言明之事,悄悄告诉姨母,寻求姨母的帮助,彻查她娘亲当年之死。
顾婵漪微微垂眸,一边思索日后行事,一边跟着小荷默默往前走。
谁知,小荷却在她的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袖,停了下来。
顾婵漪回头,却见小荷动作极小地往前指了指。
她顺着小荷的指尖往前看去,青翠竹林边,月白身影清隽颀长,林中竹叶与衣袍上的竹纹相映成趣。
顾婵漪愣了一瞬,随即喜上眉梢,笑得眉眼弯弯,露出双颊上明显的小梨涡。
顾婵漪走上前,蹲身行礼,声音柔和婉转,“见过礼亲王。”
沈嵘颔首,眸光柔和,“不必多礼。”
沈嵘微抬手,朝后挥了挥,他身后的湛卢立即往后退了几步,双手抱剑,在竹林边远远地站着。
顾婵漪见状,便知沈嵘有话要与她说,她便回头对着小荷交待了两句。
小荷踌躇片刻,到底还是转身走到了远处。
毕竟前世以灵体之姿,陪伴沈嵘多年,在旁人眼中金尊玉贵的礼亲王,在顾婵漪眼里只是简简单单的沈嵘。
是以,今世再见,顾婵漪微微仰头,直视沈嵘的眼睛,笑靥如花。
“不知亲王有何事?”
然而,顾婵漪却忘了,眼下她是郑国公府的姑娘,并非前世灵体,一举一动皆需有礼有节。
顾婵漪的眼眸清澈明亮,不似旁人,眼底并无畏惧与害怕,唯恐避之不及。
沈嵘微微一愣,顾长策的亲妹竟如此胆大?
前世他从边疆归来时,这位顾家三姑娘已然化为一抔黄土,孤零零地葬在华莲山的北侧。
北侧背阳,全年晒不到日头,陵墓两侧种植槐树,正前方是一汪死水潭,甚至有死去的臭鱼漂于水面。
将顾婵漪葬于此地之人,用心极其险恶。
他命人挖开墓土,重新收殓顾三姑娘的尸骸。
墓土之下,玄棺之上,用朱砂画满了符咒,棺材四角还挂着不同的黄纸符箓。
他让老道士瞧过,皆是困锁魂灵、让人不得超生的阴损恶毒符箓。
他选了个风水宝地,将顾三姑娘重新下葬,诵经办法会、礼拜做道场,佛家道家的都用上了,只为顾三姑娘得以解脱,重归轮回。
如此,方不负顾长策的临终托付。
然而,眼下瞧着,似乎他前世办的那些法会道场,皆白费了。
如若不然,顾三姑娘怎知那张药方可根治他的箭伤。
如若不然,顾三姑娘怎的改了性子,不再柔柔弱弱,而是有的放矢,每一步都走得极稳妥,势必要回国公府。
如若不然,他虽贵为礼亲王,但身份尴尬,极易招惹圣上猜忌,不知何时便会殒命。
旁人皆避着他远着他,深怕与他有牵扯,偏偏这位顾三姑娘看见他时,不躲反面露欢喜。
定是他前世请的那些和尚道士或法力不强,或弄虚作假并无真才实学,以致于并未送顾三姑娘往生。
而是一直困在她的棺椁中,及至今世,不知顾三姑娘遇到何种机缘,重活一世。
不过,他也未想到他能重生的缘由。
前世,他在顾三姑娘的墓碑前,曾将国公府的一切前尘往事尽数道出,那些阴损手段,前因后果,顾三姑娘应当全部知晓。
今世顾三姑娘若打算报仇,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况且,有他在旁边护着,即便有事也无妨,在顾长策回京之前,定让顾三姑娘安然无虞。
沈嵘在心中长叹,是他前世未做好,才让顾三姑娘吃尽苦头。
沈嵘左手背在身后,抿了下唇,微微垂眸,看着顾婵漪道:“今日在假山边,可有受委屈?”
顾婵漪眨眨眼,摇摇头,嘴角含笑,“万幸亲王来得及时,并未受委屈。”
轻风拂过,吹动少女的裙摆,撩起少女散落的发丝,明眸皓齿,笑靥如花,正是女孩儿最好的模样。
沈嵘不由得勾起唇角,眸光柔和,语气也比寻常放轻了许多。
“沈谦性子轻浮易怒,行事冲动不思后果,日后若再瞧见他,远远躲开便是。”
顾婵漪心中微暖,却心生疑惑。
她曾陪伴沈嵘一世,自然知晓沈嵘是何性子,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杀伐果断,雷厉风行。
前世沈嵘约莫四十岁时,丰庆州清水河曾决堤,淹没千顷良田,数万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满目疮痍。
沈嵘下拨赈灾粮款时,彻查丰庆州决堤一事,从上到下揪出数百贪官污吏。
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不少官吏在朝中求情。
无非是若将丰庆州涉事官吏尽数斩杀,如何在短时间内调拨人手前往丰庆州赈灾。
丰庆州官员最清楚本州事务,不如留他们一命,将功折罪。
彼时,整个大晋已经安居近百年,官员不以百姓为先,反而官官相护,层层盘剥,民间已怨声载道。
若不趁着清水河决堤之事,狠狠发落涉事官员,震慑百官,朝中官吏将变本加厉,越加肆无忌惮,后果将难以想象。
是以,即便朝中求情者甚多,但沈嵘铁面无私,不仅将丰庆州涉事官员一律斩杀,且亲至丰庆州,带领相关官员处理赈灾事宜。
正因此事处理妥当,朝中风气比以往好了许多,沈嵘在民间声望急速上升,丰庆州百姓更是为沈嵘修了长生碑。
然而,沈嵘如此不讲情面,挡了某些人的财路,那些人如何甘心。
朝中渐渐有了沈嵘欲取小皇帝而代之,登基为帝的谣言。
沈嵘在民间的声望本就极高,有这种流言传出后,民间支持者甚多。
然而,沈嵘行事果决,当即便传出话,要为小皇帝选后,小皇帝亲政后,他便卸任摄政王,隐居山野。
小皇帝要娶元后,事关日后亲政大事,百官哪还顾得上沈嵘,纷纷在族中挑选合适的女孩参选。
如此一来,不仅快速转移百官的视线,将拧成麻绳的某些人拆解开,还表明了自身的立场,他从始至终只是摄政王。
这般人物,此时却微低着头,眼底含笑地看着她,仿若看自家妹妹。
顾婵漪眼珠轻转,“多谢亲王提醒,只是不知亲王为何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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