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婵漪回身在台阶上席地而坐,看着院中的匣子,笑得眉眼弯弯。
“嬷嬷,快将这些东西登记造册,放入库房中,等阿兄回来,让阿兄看看他得的这些赏赐。”
盛嬷嬷自然点头应好,她犹豫片刻,还是出声道:“姑娘,这些年来,逢年过节、大小吉庆之日,宫中均有赏赐,如今皆在二房的库中,我们该如何要回来?”
顾婵漪轻笑,嘴角上扬,眼眸明亮,宛若林间的幼狐,既狡黠又聪慧。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长鞭,“不急。”
“嬷嬷有所不知,宫中御制之物,于细微之处均有特殊的徽记。”
顾婵漪起身,走到匣子边,随手拿起近前的金镶玉臂钏,对着西斜的日光,指着内侧,“嬷嬷,你看。”
盛嬷嬷凑上前,眯着眼睛仔细瞧,方才发现金饰旁有两个小篆写成的“御李”二字。
“御乃御制之意,李则意为制作此物的乃是李姓匠人。”
今日她当着众奴仆的面,将话说得明明白白,若王蕴果真是个聪明人,自会将这些年来私藏的赏赐尽数归还。
若王氏与王蕴贪心不足,那在他们出府之日,这些便是他们行窃的物证。
盛嬷嬷见姑娘如此成竹在胸,便不再多言,令小荷与纯钧将匣子搬进库房,又让宵练将姑娘今日在外采购的东西安置好。
顾婵漪这才想起那两个要紧的匣子,天色已晚,不宜前往东篱轩,她只好抱着两个匣子进了里间。
将匣子仔细藏好,顾婵漪从书架上抽出历书,明日便是诸事皆宜的好日子。
顾婵漪捧着历书,小跑着到了库房外,朝里喊道:“嬷嬷,明日我要去崇莲寺。”
盛嬷嬷站在库房中,回身点头,“好,明日早膳,大家皆吃素食。”
“嬷嬷,我们一道去吧,慈空主持甚是和善,这些年来,多亏有主持照拂,我才能平安长大。”
盛嬷嬷闻言,自是认真点头,看来当年她选的没错,姑娘在崇莲寺中,确实比在府中更安稳。
“即便姑娘不提,老奴也要觍着脸一道去。”
郑国公府热热闹闹,礼亲王府却安静肃穆。
关辙山递上两封书信,沈嵘微微一愣,关辙山解释道:“午时在城中酒肆用膳时,偶遇将军的胞妹,听闻在下前来见亲王,故托在下送此书信。”
沈嵘垂眸,上面那封的字迹坚毅磅礴,似有杀伐之气,底下那封却清秀柔美。
沈嵘拿起底下那封,信中仅有“多谢”二字。
沈嵘挑眉,露出一抹极淡的浅笑,将书信放置一旁。
他随即拿起顾长策的亲笔书信,眉头由舒展渐渐紧锁,他抬眸看向关辙山,沉声问道:“军中细作还未查清是何人吗?”
关辙山颔首,“将军收到亲王的书信后,立即将整个军营排查一遍,却并未发现可疑之人。”
关辙山顿了顿,又道:“亲王远在平邺,怎知西北军中有通敌的细作?”
沈嵘沉默无言,前世北疆大捷,他与顾长策启程回都城,却在途径葫芦山时,遭遇埋伏。
彼时他们尚未出常安府,虽有北狄军,却皆是散兵,不足为惧。
然而,当他们抵达葫芦山时,遇到的却是精神抖擞、杀气腾腾,显然有备而来的北狄大军。
若无人为他们引路,他们如何能绕过常安府城,顺利抵达葫芦山?
且葫芦山地势特殊,乃是倒葫芦形,上宽下窄,在山顶推下巨石,便能将山下前后两端的路口堵得严严实实。
如若无人相帮,北狄军从何处寻来巨石,又悄无声息地运至葫芦山,甚至还知晓他们抵达葫芦山的确切时辰。
不仅如此,在两军厮杀之际,有一队死士明显是冲着他来的,刀刀皆是刺向要害之处,摆明不想让他活着走出葫芦山。
刀剑往来之间,他看到死士所用长剑,与大晋京州军所用长剑极为相似,死士所射羽箭上甚至还有大晋的徽记。
如此这般若还猜不到军中有细作与北狄里应外合,朝中有人想让他死在北疆,那他这脑子便白长了。
前世若无顾长策舍身相救,他也无法回到都城。
奈何当时兵荒马乱,待他完全接手西北军,重回葫芦山彻查遇伏之事时,整座葫芦山已然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
不过,整个大晋,想让他命丧北疆之人,屈指可数。
如今顾长策有他提供的情报,再加上他自身排兵布阵的作战天赋,大败北狄并非难事。
顾长策打得北狄措手不及,同时他眼下远在平邺,此次,顾长策应当能平安回到都城了。
沈嵘抿唇,抬眸看向关辙山,声音微沉,神情严肃。
“永熙七年冬月,北疆狼烟起,顾川将军领兵前往西北。永熙九年,先帝御驾亲征,顾川将军为救驾而亡,年仅十四岁的顾长策临危受命。”
沈嵘停顿片刻,眸光幽深,语气甚是意味深长。
“先生是否想过,御驾亲征乃大事,先帝所在营帐不仅有西北军,更有禁卫军日夜守卫,如此严密,若无细作,北狄军如何能在众多营帐中,一眼认出王帐?”
关辙山闻言,神情骤变,手中折扇没拿稳,险些跌落在地。
沈嵘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盅抿了一口,不再多言,让关辙山自行思索。
良久,关辙山起身,对着沈嵘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在下代将军谢过亲王。”
沈嵘莞尔,放下茶盅,“先生不必言谢。”
前世他到北疆时,如行尸走肉,毫无求生之意,若无顾长策劝解,他定会郁郁而终。
后来他们二人成为挚友,他谈及父王重病不愈之事,还是顾长策点醒他,父王之死恐有蹊跷。
父王离世时,不到三十岁,正是年轻力壮的年纪,且父王日日习武,身体并不瘦弱,怎会轻易被一场风寒夺去性命。
父王乃高宗幼子,自小得高宗喜爱,曾有传闻,高宗当年欲将皇位传于父王,如此惹人注目,定会被高位者所忌惮。
先帝与父王相差二十岁,先帝垂垂老矣,父王却正是春秋鼎盛之际。
顾长策曾说过,北狄皇室有一种毒,无色无味,名唤三月散,加在素日所食之物中,约莫三月便可取人性命。
中毒之人初时如风邪入体,医者对症下药,中毒者渐渐好转,误以为病愈。
然而,治愈风邪入体之药,对中毒者而言,却是催命符。
中毒者缠绵病榻,最终身亡,若无仵作验尸,则与寻常人重病不愈而亡并无不同。
父王被先帝所忌惮,如若父王果真中毒,那下毒者只能是先帝。
五年前,先帝驾崩,死前曾卧床月余,太医诊断时,亦言先帝乃风邪入体,需好生静养。
为此,先帝特意前往东郊别院小住,将朝中之事尽数交由当时的二皇子处理。
如此这般,先帝仍然崩于腊月初五。
先帝驾崩时,沈嵘将将十五岁,作为宗亲前往宫中守灵。
彼时便有传言,先帝御驾亲征时遭遇刺杀,受惊过度,夜间难以入眠,入眠后亦多梦,所以才会风邪入体。
“在下启程前,将军正在点兵,主动向北狄发起进攻,过不了多少时日,应当便有好消息传入都城。”关辙山开口道。
门外响起敲门声,湛泸走了进来,“爷,八百里急报,北疆大捷!”
话音落下,沈嵘与关辙山齐齐站起身。
关辙山面露喜色,对着沈嵘拱手道:“亲王,此乃大喜!”
沈嵘笑着颔首,“让人备一桌酒菜,我要与先生痛饮几杯。”
湛泸当即转身,朝外面候着的小厮说了两句,小厮自去后厨安排相关事宜,湛泸吩咐妥当,又转身走进屋子。
关辙山察言观色,主动起身退了出去。
沈嵘面带笑意,将顾家兄妹写来的书信收好,“还有何事要说?”
事关女子清誉,湛泸特意压低了音量。
“今日清晨,长乐侯夫人进宫求见淑妃,二人本将瑞王与长乐侯嫡女的婚事商量妥当,熟料……”
沈嵘动作一顿,眼睛微眯,面上欢喜之色渐消。
“熟料偏偏在此时,北疆传来了捷报。”
气氛徒然凝滞,湛泸大气不敢出,只得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家亲王的神色。
“正是,长乐侯夫人前脚出宫,北疆捷报后脚便传入了宫中。”湛泸顿了顿,声音越轻,“最新传来的消息,瑞王已经去了淑妃的宫中。”
沈嵘冷嗤,双手背在身后,剑眉紧蹙。
却在这时,身后传来轻笑声,“这有何难,竟将我儿愁成这般模样。”
沈嵘回头,边行礼边道:“母妃怎的过来了?”
湛泸亦行礼,老王妃看了他一眼,“你且先去忙。”
湛泸自觉地退出去,反手关上屋门。
老王妃笑眯眯地盯着沈嵘,沈嵘被她瞧的甚是不自在,却还是硬着头皮,将母妃扶到上首坐下。
“沈谦想求娶顾家三姑娘,淑妃原本并未答应,但眼下北疆大捷,皇上定会重赏郑国公。”
老王妃语气轻缓,不疾不徐,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郑国公年纪轻轻,便掌管西北军,位高权重,淑妃恐怕会改变主意了。”
沈嵘垂首低眉,这些他皆清楚,正因如此,他才让人暗中催促长乐侯夫人,让她快些进宫,与淑妃早早定下子女婚事,请皇上为他们二人赐婚。
奈何,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
沈嵘面色微沉,老王妃见状,心中越加欢喜,面上却不显露分毫。
“为娘有一计,可解顾家三姑娘此劫。”老王妃意有所指,“但要看我儿愿不愿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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