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克逊早在舞会过半的时候,就已经依照一贯习惯退场,这还是他分外重视受贺的众位大法师的缘故。

    林安找的这位侍臣是一位新晋的宫廷红人,但身份上完全无法和大法师以及实地伯爵相比,怀揣着对林安广阔封土的羡慕之情,恭谨地恭贺了林安,而后叫来宫廷侍女陪伴林安,自己亲自去给林安通传。

    他这么殷勤,自然是因为林安。

    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林安的炙手可热。

    撒克逊允许觐见的回复,过了一会儿才回来。

    来回报的侍臣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

    林安被引到皇帝与大臣觐见的大书房。

    撒克逊正坐在宽阔的书桌后批阅奏折,华贵的冕袍早就换下了,身上换了身宽松点的便服,空气里弥漫着淡淡酒味中夹杂着年轻男性特有的气味,不算难闻,也没有林安想象的脂粉味,似乎他一离开舞会就投入到公务中。

    听到门启的声音,他头也不抬地说:

    “坐,稍等一下,这份奏折还有一点。”

    林安坐下大约半刻钟,撒克逊终于批阅完手中的奏折,摇动桌上金铃,一个侍臣进来将奏折封好拿走,林安注意到封条是红色,看起来这的确是封需要紧急发放回去的奏折。

    翻了翻剩下的奏折,撒克逊简单清理了桌面,似乎打算将公务告一段落,换个地方与林安交谈。

    林安见状,道:“不用了,在这里说比较好。”

    说完,她看了眼左右陪侍。

    撒克逊眼底掠过讶色。

    林安知道罗斯福子爵在他身边的地位,可以说,后者知道他身边的绝大部分事情。

    略一转念,撒克逊轻轻挥了挥手指,罗斯福子爵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一躬身,以他为首的陪侍们有序而无声地退了出去。

    接受了封爵,双方的关系更进一步,撒克逊当着林安的面,扭动书桌侧面的一个暗扣,隐晦的魔法波动笼罩房间。

    做完这些,撒克逊道:“可以说了,您有什么事?”

    他深知林安不会没事找他。

    林安来时想过颇多引出话题方式,最终觉得还是开门见山更合适。

    她略作沉吟,“因为猎魔榜,一些人有异动。”

    “噢?”年轻的皇帝神色深沉起来。

    猎魔榜所触动的东西,是真正的禁忌。

    “一些人?”他问。

    “一些……搅局者。”嘴角的讥讽一闪即逝,林安不等撒克逊问便继续道:“我特意前来,是因为您以后或许会听到一些不利于我们关系的风声,所以先对您说一声。”

    许多话不需要挑明,何况今天的这个话题对两人而言分外敏感。

    撒克逊微微眯起眼,心中对所谓“搅局者”的可能嫌疑对象划出一个范围,同时深深看了林安一眼。

    林安平静地回视。

    撒克逊收回视线,露出一丝微笑。

    “我明白了。”他诚恳而认真地说,“不用担心,我的伯爵,我不会因区区流言,受外人离间,怀疑您的忠诚——我们此时的目标是一致的,所以我理应能够相信您的忠诚,对吗?”

    林安心中意外,但很好地掩饰了这点,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当然。”

    这对名义上的君臣相视而笑,气氛似乎十分完美。

    林安心中却升起一丝寒意。

    她是来给撒克逊打预防针的,尽管知道他不可能尽信她,但总比日后有心人利用这点来挑拨的好。

    没想到撒克逊这么快接受了这件事,甚至没有半点怒色。

    “能得到您的肯定,我就放心了。”想到这里,林安没有多待的打算,起身告辞,“您似乎还有不少政务要忙,那么,我就先行告退了。”

    “您请。”撒克逊站起身,欣赏地打量了林安今天的装扮,笑道,“一直忘了说,您今天的装扮真是风采过人,令人惊艳。”

    “感谢您的夸赞,陛下。”

    等林安离开,房门关上,撒克逊脸上的笑容一变,骤然阴霾!

    “……搅局者!”

    从牙关中迸出几个字,撒克逊冷冷一哂,忽然抬手一挥,纸张纷飞,一大摞叠在书桌一侧的奏折顿时哗啦啦掉落下去。

    其中一本正好挂在桌沿,摊开的内页上,竟然正是建议他在名门淑女选定正妻、为帝国诞下继承人以稳定人心的内容。

    撒克逊视线一顿,盯着上面字迹,脸色一变,阴晴不定起来。

    ……

    林安走出书房,被侍臣一直殷勤恭敬地送到宫门。

    登上伯爵府的马车前,林安回头看了那巍然深远的宫廷一眼。

    最近似乎每见撒克逊一次,就发现他越见深沉。

    君心难测,才登基几个月,以前那个轻易被她激怒的撒克逊仿佛是前世一样,在不能感知他情绪的情况下,林安也无法猜出他在想什么了。

    这次原是想提前做个表态,同时也是一个试探。

    但后一个目的并没有达到,林安只能寄望撒克逊足够明智,不要疑心过重,将她这个考虑再三才做出的决定变成作茧自缚。

    “算了,以我和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他就算想做什么也有限。我已经一退再退,仁至义尽,如果他不识相……”

    想到这里,林安摇摇头:

    “应该不会的。在我这番表态之后,他应该也能明白利害关系,就算是做戏,也会做出和睦的表象,避免遂了某些人的心愿。”

    “至于我……嗯,如他所说,我们目前有一致目标,还远没有到图穷匕见的程度,他就算防,也不会在这时候撕破脸。”

    想到这里,林安往后一靠,揉揉眉心。

    “真是不省心,没有威望,怕压不住人,威望高了,竟然也一样麻烦……”

    回到伯爵府,贝迪卡已经提前回来了,对林安中途退场的行为见怪不怪,早已叫人洗刷浴池,充满热水。

    林安穿着的时候没多少感觉,脱下一身伯爵礼服后才感到空气清新了很多,贝迪卡帮她脱下长礼服马甲,小心地将这身昂贵的礼服放到床上,准备等会再挂起来。

    沐浴后出来,湿漉漉的长发已经被魔法弄干了,一个侍女给林安按摩肩膀,贝迪卡则在一旁问道:“主人,还是昨天定的菜单吗?”

    “嗯,把烤羊肋排换成核桃面包吧。”

    “汤品换成南瓜汤怎么样?”贝迪卡看出林安不是很有胃口,知道她口味一贯清淡。

    “好。”林安点头,觉得不错。

    换菜单的事不用贝迪卡亲自去吩咐,自有侍女去做。

    将双手洗净,放在滴了薰衣草精油的热毛巾中充分吸收后,贝迪卡接手了按摩侍女的活,将十指插进林安发根中,轻柔适度地按摩起来。

    以林安现在的层次,就算贝迪卡指间藏有毒针,她身上的触发法术也完全能在毒针刺入之前将刺客变成焦炭。

    但长期保持警惕的惯性下,容许一个人触碰自己要害,依旧是信任的表现,因为太过陌生的气息,根本无法令林安放松神经,达不到按摩效果。

    但实际上,贝迪卡和林安真正相处的时间不多。

    一开始,林安只是觉得贝迪卡身上有安吉莉雅的影子,加上她手中有贝迪卡的妹妹阿芙拉作为人质,因此能够赋予一部分信任,而贝迪卡能在寥寥可数的相处之中潜移默化,令林安接受她的存在,则是她自己用心的原因了。

    起码在伯爵府中,从天堂岛上带走的侍女不少,但脱颖而出的只有贝迪卡一个。

    神经慢慢在精油的芬芳中放松下来,林安舒服地轻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贝迪卡闲谈,放任思绪纷飞,想到彼方安吉莉雅等人,她心里一动,慵懒道:

    “……贝迪卡,你不担心阿芙拉吗?”

    “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毕竟好几年不见了。”

    贝迪卡手上动作没有停顿,指腹在林安太阳穴附近轻轻打旋,轻言细语:

    “但我知道,主人肯定不会任由约翰姆骑士和安吉莉雅姐姐他们陷入危险的,只要阿芙拉跟在他们身边,认真办事,主人肯定会安排好她的。”

    林安微微笑了起来,闭眼轻叹:

    “你这手按摩技巧真是绝了。”

    “听说阿芙拉正跟在安吉莉雅身边,帮助安吉莉雅处理情报,上次安吉莉雅的信笺中,还提起阿纳托利……嗯,就是瑞恩公国的一位年轻俊彦,对阿芙拉很有好感。”

    贝迪卡指尖一顿,很快又按揉起来。

    “那位阿纳托利阁下,能够在您口中成为年轻俊彦,才干一定非常出色,他想必是位家族显赫的贵族吧?”

    “嗯,阿纳托利是瑞恩公国真正执掌者最信任的左右手之一,这些年与约翰姆往来合作不少。”

    贝迪卡略显迟疑,“主人此时提起阿芙拉,是对阿芙拉有了安排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许诺过,不会强行决定阿芙拉的未来,这个承诺当然不会变。”林安温和道,“不过,听你的意思,好像并不希望阿芙拉和阿纳托利在一起?”

    贝迪卡松了口气,“不敢,我只是觉得阿芙拉身份太低,配不上阿纳托利阁下。”

    林安笑了,嗓音慵然沙哑,不经意带出几分柔媚:

    “这没什么不好说的,你不赞成的更根本原因,是因为瑞恩女人的地位太低,阿芙拉跟着阿纳托利,会得不到好结局吧!其实你不用担心,就算看在阿芙拉是我的人的份上,就算阿纳托利日后不喜欢阿芙拉了,也不会亏待她的。”

    “不不,不是的主人!”

    贝迪卡急了,担心林安心血来潮,真想成人之美,再过顾不上委婉:

    “现在大陆兵荒马乱,那位阿纳托利阁下虽然是显赫贵族,瑞恩公国却是与神圣帝国接壤的国家,说声不好听的,谁能保证贵族就一定能在魔灾中平安活下来呢?与之相比,能够得到您的庇护,已经是我们这些人最庆幸的事了!”

    她自知擅越,说完便收回手,扑通跪到林安脚边。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提起魔灾,短暂拉远的现实又回来了,林安自然无法再享受下去。

    她睁眼,定神想了一会儿,回神看到贝迪卡的头顶,才发觉她还跪着:

    “起来吧,我还不至于因为你说出实话就惩罚你,不过这样的话,不能到外面去说,否则我也不会保你,明白吗?”

    身为贵族,自应维护本阶级的地位尊严,如果贝迪卡说这番话时有第三者在场,林安也不得不惩罚她。

    “谢谢主人!”贝迪卡松了口气。

    她知道林安多半不会严惩她,不过还是被吓得战战兢兢。

    林安不在意地摆摆手,“我知道你并不是轻视阿纳托利,而是恐惧战争,害怕生活动荡。不过,帝都一直都很平静吧,连你都这么想,难道帝都底层的平民都觉得魔族明天就要打过来了?”

    “可能是因为以前的经历吧,所以分外害怕动荡。”

    贝迪卡苦笑:

    “至于帝都,只有前段时间有几天封城,令人比较紧张,自从猎魔榜贴出去后,倒是有不少人觉得魔族也没有那么可怕,征兵处的报名人数比往常多了几倍呢!”

    林安释然,点点头。

    说到底,贝迪卡尽管很聪明,却始终将自己和妹妹当成托庇在伯爵府这棵大树下的菟丝花,从她说话的口吻和做事都能看出来。

    至于猎魔榜和封爵赐地短短几天内就有这么立竿见影的效果,林安倒不意外。

    作为缪斯大陆的第一帝国,梅林人一直有种“天老大,我老二”的自傲,基本上和林安前世的米国差不多,走出去将梅林的身份拿出来一说,都要被高看一眼。

    魔灾毕竟是两千多年前的事了,和平民距离太遥远,要不是位面意志在魔族入侵时直接来了个全大陆直播,在梅林人心目中,魔族甚至未必有冰原的亡灵可怕。

    “……魔族在帝都人心目中,还没有亡灵可怕?”林安从贝迪卡口中听说了不少和自己猜测大相径庭的真实情况,好笑不已,“这么说来,魔灾对平民的影响,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大。”

    “影响还是有的,不过北线和魔族打了这么久,大家不还是要养家糊口吗?总不能因为打仗,就不过日子了。”贝迪卡说道。

    (未完待续)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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