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勾低着头,假意慌张,“草民,草民是云容大夫的徒弟,来做帮手的。”
云容接话道,“是,他是我徒弟。”
东元帝觉得新奇,瞧着那男子比小姑娘年纪还大些,竟是个小徒弟。但医药之术也讲究天赋,也没什么奇怪,只要把三皇子治好就是。
“嗯,那你便同这……云容大夫一起,照料三皇子。吴定忠,照顾好这两位的起居。”
东元帝的态度很明确,为了三皇子的伤,不惜代价。吴定忠总管亲力亲为,给云容和阿勾安排了东边两间偏殿居住,又单独拨了银子给晴风殿的小厨房,好吃好喝地供着,还有各种珍贵药材流水似地送进来。
这日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云容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闻得满院桂花飘香,沁人心脾,再加上甜而不腻的甘露饼,云容只觉身心舒畅,从未有过这般松快的时候。
阿勾从房里走出,坐在云容身边,“刚给三皇子喂了药,现下睡下了。”
云容点点头,“祛除邪气也要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他身子这些日子已经负荷太重,需得慢慢来。反正舍利子已经在我们手里,也不着急了。”
阿勾看着云容素净清秀的面容,露出微笑,“师尊不太一样了呢。”
“嗯?哪里不一样?”
“对自己的想法更自信了。”
云容脸上微红,面上装着不经意,眼里却有光,“也不知道为什么,来了这里总觉得莫名的亲切和自在。”
阿勾微微笑着,“不是因为这里的果子好吃吗?”
云容佯装恼怒,塞了一块甘露饼在阿勾嘴里,“闭嘴!”
两人笑闹一会,云容停下来,问道,“不过有一事我没想明白,到底是什么人要三皇子的命呢?”
“那师尊想想,如果三皇子死了,谁是受益者?”
云容拖着下巴想了想,“听那些小宫女闲话时,好像有提到什么立嗣之事。当今皇帝少子,只有大皇子和三皇子两子,如果三皇子死了……你的意思是大皇子做的?”
云容想了想,坚决地摇了摇头,“手足怎会相残?”
阿勾闻之一震,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暴雨滂沱,电闪雷鸣的夜晚,那年他才十四岁,正是刚懂事的年纪。他记得那天自己还在百花殿中,学着父亲的样子看着三枢三十六阁上报的文书,父亲说,他将来是要掌管这百花洲的。
淅淅沥沥的雨滴声中,他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有人在轻轻地喊,“若城。”
他一回头,就看见那黑色的玄铁重剑插在自己心口,黑色的血液缓缓涌出,把他的白衣染成墨色。一阵灼热的痛楚袭来,仿佛身置烈火之中,五脏六腑都撕裂般的疼痛。他头晕目眩中,下意识地拿起手边的剑,反手刺了出去,剑尖亦插入对方的体内……他缓缓抬起头,眼前的人一袭黑衣,他努力睁开模糊的双眼,看清了那人的面容,一双桃花眼中阴寒森冷,却又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哥哥……”
“阿勾!你怎么啦?”云容看阿勾愣在原地,神情痛苦还带着一些恐惧,用力摇了摇他。
“……没什么。”
阿勾回过神来,云容心里觉得诧异,她从未见过阿勾这般模样,像是受了极大惊吓而有些狂躁的小兽。
阿勾平静下来,深深望向云容眼里,“师尊,其实有的人拥有的越多,也会失去越多。就好像三皇子堂堂天之骄子,却差点失去性命。”
云容摇摇头,“不该有这样的道理。那是有人要害他,不是三皇子的错。”
阿勾沉默半晌,问道,“若真是大皇子要害他,他该如何呢?”
云容想了想,“如果大皇子真的不讲手足之情,那三皇子应该反击才是,总不能白白教人欺负了去。”
阿勾神色一动,转开了话题,“想来不是大皇子,他区区一介凡人,没有如此法力。”
“是啊……”云容沉思,“那日在松山崖遭到的蝙蝠袭击,现在想来就觉得有些奇怪呢。蝙蝠原本惧光,怎的会突然扑向灵气产生的光芒?说不定是已经成魔,要吸食灵气为生。”
突然,一个电光石火般的念头从阿勾脑海中闪过,随后他摇摇头,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的弟弟,早在几百年前,就被他一剑杀死了。
韩府。
慕华一身黑衣,盘膝坐在榻上打坐,呼吸吐纳间背后有黑气袅袅,如烟如尘。韩充栋急匆匆地走进来,小心翼翼道,“仙君?”
慕华睁开眼,示意韩充栋继续说。
“宫里探子来报,说三皇子醒了。”
“醒了?”慕华皱起眉头,“怎么醒的?”
“听说是从宫外请来的大夫治好的,现下已能简单说些话了。看来不过几日,便可康复。”
慕华不可置信地摇摇头,“这不可能。当时我用了十成功力对三皇子击出锁魂掌,以为能一掌毙命,却发现他有极强的金身护体咒保护着,我还因此咒受了重伤,现在都只恢复了两成功力。但我那掌也结结实实击入他体内,阻塞了全身血脉,若非法术高强之人决计不可能治好他……”
“除非……是他……”慕华眸色一暗,“那大夫是什么人?”
韩充栋犹豫道,“似乎,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慕华心中暗想,莫非是凰离跟着他来了?
“是。还有一事,您让我盯着的舍利子,现在也在那小姑娘手中,放在了三皇子寝殿里。”
慕华目光变得阴狠起来,摇开手中折扇,“他果然是来碍事的。韩相,你派人将这个消息递给李玄凌,他自会有所行动。”
“是……”韩充栋踌躇片刻又问道,“有一事,还请仙君赐教……仙君既已登仙界,为何远来这东元大陆,参与凡人这朝堂之事?”
慕华瞳孔微缩,笑得狂妄,“因为我想要哥哥知道,他能做的,我也能做到。”
晴风殿内,云容牵着景泽小步走着,柔声问道,“脚有没有觉得哪里痛?”
景泽走得吃力,却还是攥紧了云容的手,咬牙坚持,仰起小脸道,“没有,只是觉得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云容牵着他走到正殿,抱起他坐在榻上,细心地看着他小腿的情况,安慰道,“没什么,只是躺得时间长了,有些浮肿失力。”
“多谢云容姐姐。”
云容怜惜地摸摸景泽的头,这孩子虽然是娇花一般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却不骄纵,懂事守礼,很是惹人喜爱。景泽这些天日夜与她相处,也渐渐依赖起云容来。
“阿勾,汤药好了没?”
“云容姐姐,以后碾药煎药之事,让宫女太监去做便是,不用麻烦阿勾哥哥。”
云容笑一声,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倒是心疼你的阿勾哥哥,不妨事的,有他看着药,我放心一些。”
景泽扑闪着黑色的大眼睛,向云容撒娇道,“想让阿勾哥哥陪我玩一会儿嘛。”
“来喝药。”正说着,阿勾从小厨房走出来,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递给景泽,“用冰水泡过了,正是温的。”
景泽接过药碗,闻了一下便皱起小眉头,“阿勾哥哥,这药比之前的苦了许多。”
“今儿你云容姐姐,在里面加了不少苦参呢。”
“啊……”景泽转着眼珠,阿勾一看便知他又在想法子逃喝药,板下脸来,“不许不喝,我可熬了一个时辰。”
云容笑着斜他一眼,“这便叫苦了,你以前受伤的时候,我日日都要给你熬药。景泽,快捏了鼻子喝药,喝完了让阿勾哥哥陪你玩弹珠。”
阿勾苦笑,“苦参是你放的,药是我熬的,还打发我去打弹珠。”
云容扬起脸,“有徒如此,为师甚慰。”
“是是是,谨遵师命!”
“哈哈哈……”景泽被逗得咯咯直笑,“我还小的时候,父王和母亲也常这样,可有趣了!”
云容一听,心中一震,觉得仿佛这么久以来,一直用师徒之名来掩盖着的东西,被景泽天真地揭开了,露出原来的面目。
她一边尴尬地揉着景泽的脑袋否认道,“小孩子胡说什么呢!”一边偷偷瞄了阿勾一眼。
旁边的阿勾也在笑,但是在他的笑容里云容没有找到一丝不自在,好像这对他来说,确实只是个不用放在心上的玩笑话。
其实在遇到阿勾之前,云容只在话本里,戏台上看过那些缠绵悱恻的儿女之情,她也从不觉得自己会有朝一日遇到这人间情爱。天地那么宽广,妖魔那么多,她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又怎么会奢望多余的际遇。
云容摇了摇脑袋,克制自己不再去想。只要不去深究,日子过得便没有那么复杂。
是夜,云容躺在偏殿的床上,因白天景泽的玩笑话搅得心神不宁,望着床边珠帘发着呆。忽地察觉到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和微弱的陌生灵气的气息。他虽用了隐匿咒,但还是有极细微的灵气泄露出来,被云容捕捉到了。
云容悄悄起身,披上外衣,来到殿外一看,一眼就看见了穿着夜行衣的楚御风,而殿外守着的侍卫宫女都歪七扭八地晕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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