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二十四年三月十六,正是春光融冶时节。
春日的阳光如轻绸软缎静静铺满永宁宫的每一个角落,庭院内十六株花树开得白纷纷如新雪初绽,树枝花间彩蝶翩翩纷飞,格外好看。不过这一切都比不上云意殿内的选秀盛事,所谓春光如醉,此刻皆在云意殿中。
天尚黑着,明蓁便已起身盛装。这是大周开国以来第一次妃子亲与选秀大典,不能不隆重待之。明蓁如此,德妃、欣睿夫人和贞妃亦是如此。
辇轿早已备好。待得入殿,其余三人早已端坐其上,玄凌尚未到来。四妃之中,明蓁是最末一个到。
静宏深远的大殿中,站满了如花堆玉的秀女,却安静得连衣声窸窣也不闻,亦无人教识,已有秀女带头跪下请安,山呼之声盖过环佩玎珰:“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明蓁温声吩咐了“起来”。待到坐定,欣睿夫人悄悄在她耳边笑道:“方才我到的时候,秀女们可没有这般整齐恭敬。可见昭皇贵妃之威势,如日中天。”
“欣姐姐取笑我呢。”明蓁嗔怪道,“姐姐是皇长女的生母,又是皇上的欣睿夫人,地位如此尊崇,旁人怎么敢不敬呢?”
德妃见状笑道:“纵使欣妹妹再怎么过分夸大其词,可如今你的地位,是有目共睹的。皇后如此,阖宫上下早已是以妹妹为尊。副后之名,可是名副其实的。”
贞妃在旁,亦是道:“宫中吹什么风,宫外下什么雨,向来如此。”昭皇贵妃夏氏,名为副后,实则早已是后宫之主。
待到玄凌来,一众秀女目光皆被点燃,似暗夜里亮起的明星灼灼。一番行礼过后,选秀开始。其实无甚新意与意外,此番选秀重在为予漓。而明蓁与玄凌心知肚明,这一番工夫皆已落定在许怡人身上。
握着玄凌的手,明蓁端居高座,俯视着那些娉娉婷婷的女子。坐在这样高远的殿堂深处,妙龄众生之上,听着内监特有的尖细嗓音报着每个女子的家世、姓名、年岁;听着德妃偶尔在耳边私语评论几句秀女的样貌;看着成排如花似玉的容颜遵照宫规虔诚而恭敬地下跪行礼,仰头面圣;看着她们流转的目光柔婉地流过玄凌的脸,流过炫耀的宝座,流过她们对未来荣华的期许与忧虑。
她们,多么像极了从前的德妃,从前的欣睿夫人,从前的贞妃,从前的默嫔,甚至是后宫之中的许多人。她们满怀期待地踏进云意殿,便以为荣华富贵唾手可得,殊不知,这煌煌紫奥城,才是这世上最大的囚笼。
“太学礼官朱衡铭之女朱茜葳,年十四!”内监念到这个名字,音调拖得格外长。
玄凌捻着佛珠的手一顿,对明蓁道:“朱衡铭——是朱氏的堂兄?”自他厌恶皇后之后,她在玄凌口中,便只剩了一个称呼——朱氏。
明蓁亦颔首:“是,明郎好记性。”
闻言,玄凌皱眉道:“朱氏的侄女,撂牌……”
“明郎。”见他因着皇后的缘故,要将朱家女一棍子全都打死,明蓁连忙出声,“她是她,朱小姐是朱小姐。明郎别忘了,太后是朱氏女,纯元皇后亦是朱氏女。”语罢,她看向朱茜葳,“你上前几步。”
朱茜葳依言上前,明蓁扬一扬脸,德妃会意,举起盏中茶水往地上一泼。朱茜葳却是从从容容踏水而过,并未有半分迟疑犹豫,也无避让之色。
见状,明蓁点了点头:“确是朱氏的好家教。”
见朱茜葳着一身葵色纱地彩绣花鸟纹大袖衫子,一条烟水绿牡丹纹齐胸襦裙,明蓁看了一眼她身旁的许怡人,和德妃对视一眼,德妃会意,道:“臣妾瞧着朱小姐清丽可人,很讨人喜欢呢。臣妾记得,皇上最喜欢绿色这些素色的衣裳,皇贵妃娘娘便是最喜欢着这些素雅的衣裳的。都说父子相似,想来皇长子也会喜欢的呢。”
欣睿夫人忽然笑道:“这德妃姐姐可猜错了,皇长子可不喜欢素色的衣裳,齐王殿下来向皇贵妃娘娘请安的时候,臣妾也瞧见过几回——似是更喜欢樱色的衣裳呢。”
贞妃目光一瞥,落在朱茜葳身边的许怡人身上:“这位姑娘,倒是穿了件樱色的衣裳呢。”
玄凌随手一招,出来的正是许怡人,一色樱子红对襟碎梨花绡纱新衣,底下月白色水纹绫波裥裙,横挽一支梅花银珠长簪,清爽中不失娇艳动人。
见状,朱茜葳眉心一皱,似是有些不安。
司礼内监唱道:“随国公养女许怡人,年十六。”
玄凌闻得“许怡人”三字,眉心一动,便往下瞧去,不觉颔首道:“姿容不错,年岁也与予漓相当。”他问立于阶下的许怡人,“可读过书吗?”
许怡人不假思索:“《女则》之外,也略读过《诗》《书》。”
玄凌想一想:“朕考一考许氏与朱氏,你们各自想好再回答朕。”二人恭声答了“是”。玄凌道,“《诗经》开篇《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作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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