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沐晨的目光很平静, 那一抹笑来的快去的也快,嗖的一下消失不见。就如寒冬里的一缕风,刮在人脸上生疼,可你又抓不住阻拦不得。
许国盛张嘴想要反驳想要为自己辩解, 然而话到最边上就说不出口了。
像被洞察了心事, 他的那点可笑的怀疑和忐忑那点字心思都在这目光中无所遁形, 之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许沐晨的态度似乎都在告诉他:他的秘密许沐晨都知道。
许国盛霎时间出了一身冷汗, 像大冬天里被人扒光了衣裳扔在冰天雪地里一样, 他看着许沐晨,毫不怀疑下一秒许沐晨的嘴里会吐出更难听的话来。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会咬人的狗不叫吗?
许国盛脸色苍白,看着许沐晨的目光充满了戒备,“你……”
然而许沐晨并没有心思跟他们纠缠, 也并没有掀开他爸老底的意思, 说了这话径直就走了。
之前他还想去找他们质问背后宣扬赵夏意名声的事, 后来一想又觉得没意思。若真是个能说的通的也不会有如今的事情, 去找了除了恶心自己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有些事他不说不是因为他不记得,而是觉得没必要,也不是时候。人的愤怒是会累积的, 他有种感觉,他爸在未来还会造出更大的幺蛾子,所以这把柄他先留着。
赵夏意对这些一无所知,下午的时间就只剩下了学习, 五点的时候太阳总算没那么晒了,赵夏意准备去供销社买点吃的。
只不过这会儿正是家属院的女人们下班的时间,路上人还真是不少。
赵夏意自诩不是胆小的人,出了门被人注视的时候仍旧觉得尴尬。
大约她泼辣的印象已经深入人心了吧。
赵夏意不认识人家, 人家不跟她说话她也不吭声,哪怕走出去一段距离,听到有人在背后谈论她,她也只当听不见。
就这样一路到了供销社,非常凑巧的碰见了罗红娟和几个嫂子在买东西,看见赵夏意的时候罗红娟高兴的朝她招手,“小赵,快来,刚出来的豆腐,可香了。”
赵夏意忙过去,几个嫂子便开始打量她,她客气的喊了声嫂子,罗红娟便开始替赵夏意正名解释,然后道,“小赵人真的很不错,外头的传言都不是真的。”
很显然几个嫂子跟罗红娟关系不错,听她这么说也都信了。
赵夏意买了一块豆腐,又被罗红娟拉着去买了一条黄花鱼,罗红娟说,“黄花鱼炖豆腐,香的能咬掉舌头。”
赵夏意被她这说法笑到了,以前吃过鲫鱼炖豆腐,鲜美是鲜美,可鲫鱼刺多,除了汤肉是吃不得的。黄花鱼刺稍微少一些,就是不知道和豆腐放在一起会不会更好点了。
买完这些赵夏意又去看肉,罗红娟有些惊讶,“昨天不是买了?”
赵夏意笑笑,“吃完了。”
罗红娟见她已经拿排骨了,顿时咂舌,“有钱就是好啊。”
像他们家,她男人是连长,一个月六十多块钱工资,而她在部队办厂上班,一个月二十多块钱,加起来的工资也顶的上一个营长的工资了,可他们家也不敢这么花。毕竟除了一家五口的花销,还得时不时的补贴一下乡下的亲戚,还要为俩孩子以后打算,他们也不敢说天天吃肉,十天八天的吃一次就已经很好了。
不过赵夏意的家里条件之前也有过传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赵夏意如愿以偿的买到了三根肋排,用一根草绳系着提在手里,走到哪儿都得被人多看两眼。
罗红娟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之前你那小姑子在外头说你配不上她哥,是你家里条件不好?”
可她又觉得奇怪,如果真的不好,能养出这么娇气又好吃喝的闺女来?
闻言赵夏意有些惊讶,不过想到许沐芸对她的态度又不觉得奇怪了,她回答说,“我觉得还行?”
罗红娟以为她是不自信,忙道,“都是工人阶级哪有好不好之分,是你小姑子狗眼看人低。”
“我觉得也是。”赵夏意叹了口气说,“其实她就是觉得我爸妈再怎么样也就是个工人,不是政府部门也不是他们军队系统的,但我觉得我爸是厂长,我妈是工会主席,也不至于像她说的那么差吧?我还靠自己的本事考上我妈厂里的工会干事了呢,她不也就靠家里进的文工团?她这种思想怎么跟阶级思想是的,有点可怕啊。”
“你爸是厂长?”罗红娟其他没听清,倒是这一句听清了,她顿时惊讶了,一拍大腿道,“那已经很好了,还有你妈,你家都俩干部了,她竟然还觉得不好,她有什么好嫌弃的。要不是他爷爷奶奶她爸妈也不能有现在啊。”
赵夏意也忿忿道,“可不,昨天我来买肉的时候还碰见她了,真是气人。”
看她义愤填膺的样儿罗红娟忍不住笑了笑,“嗐,反正你们也不住一起,甭搭理他们就是了。俗话说有了后妈就有后爹,反正结婚了各过各的互不相干。”
到了家门口两人道别,赵夏意又发愁了,这排骨怎么整?
她又提了排骨去孙家,罗红娟笑道,“剁排骨?我来给你剁吧。”
于是在赵夏意的目光下罗红娟抡起砍柴刀咔咔一顿剁,三根排骨就被剁成了均匀的小块。
罗红娟担心她不会做坏了肉,便嘱咐道,“回去你先焯水,然后再倒上水煮,水是骨头的两倍也就差不多了,开锅后炖个半小时。对了,记得放点葱姜去腥。”
赵夏意忙不迭的点头,“行。”
她端着盆子往外走,突然拿了两块排骨放孙家的案板上了,“多谢罗大姐。”
说完她飞快的出了门。
罗红娟看着两块排骨忍不住笑了,回头又琢磨,这小赵挺善良的一小媳妇,可不能被坏名声坏了人品,看来她还得多帮着解释解释。
赵夏意到家后决定先炖排骨,按照罗红娟说的先烧水焯水,然后手忙脚乱的放锅里炖。
只这么炖着赵夏意也觉得不难,当锅里飘出香味儿的时候赵夏意突然涌出一股自豪感来,看吧,她赵夏意也会做饭了。
快到时间的时候许沐晨回来了,他闻着香味问道,“排骨?”
赵夏意兴奋道,“我炖的,快夸夸我。”
许沐晨脸上露出点点笑意,“嗯。”
赵夏意不满足了,伸着脸说,“来,亲一下。”
许沐晨咳了一声,但想到这是自己家了,亲了也没啥,于是俯身亲了一下。
“许营长……”
门口突然传来说话声,许沐晨飞快的站直身体,冷着一张脸站直了身体。
赵夏意也站起来,然后就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皮肤黝黑的男人,手里端着一个大碗腌辣椒站在院子里。
孙福海看了眼赵夏意便对许沐晨笑道,“这是你嫂子腌的辣椒,让我给送一碗来。”
说着碗也不要了,直接塞许沐晨手里掉头就跑了。
赵夏意看了许沐晨一眼说,“你吓人还是我吓人?”
许沐晨:“……”
而孙福海跑回家后便神秘兮兮的跟罗红娟说,“你猜我刚才进去看见啥了?”
“啥?”
孙福海瞪大眼睛说,“我看见许营长亲了他媳妇一下。”
听这话罗红娟觉得他大惊小怪,“人家是两口子,亲嘴儿还碍着你了,不过你进去就没敲门?”
“忘了。”孙福海一囧,“可,许营长不是说木头吗,以前大家都猜他就算处对象了估计也得备嫌弃,木头男人还能知道亲嘴儿?”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许沐晨在军区可都是赫赫有名的,这事儿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信。
但他脸上的表情让罗红娟恼了,抬手打在他头顶,“咋了,人家会不会的还得告诉你?反正比你强。”
许沐晨在某些方面的确比孙福海强,等孙福海走了,许沐晨神色淡定的转身,“我去关门。”
转身的刹那,脸上布满红云,他将门合上直接拴了门栓,回身的时候赵夏意已经在烧火了。
许沐晨走到她身后问她,“熟了吗?”
“快了吧。”赵夏意看了眼手表说,“罗大姐说开锅小火半小时就熟了,还差五分钟半小时。”
她指了指案板上的豆腐和鱼,“罗大姐说黄花鱼炖豆腐也很美味,但我不会。”
许沐晨笑了一声,“我做。”
说着许沐晨进了旁边的屋子,一会儿提了个蜂窝煤炉子出来,赵夏意一愣,“咱家还有这个啊?”
这个咱家说的格外自然,让许沐晨忍不住有些兴奋,他嗯了一声,“这是部队给配的,和炕桌子一样,每家都有,不过蜂窝煤可能得自己去拉,明天中午我弄回来。”
赵夏意了然,“那就好,这样也不用老是烧火了。”
到了三十分钟,赵夏意掀开锅盖,她拿了小瓷盆将排骨都盛到里面,嗅了嗅鼻子说,“总觉得少了点味道。”
都盛出来后赵夏意迫不及待的品尝自己的手艺,徒手拿了一块吹吹然后开咬。
下一秒赵夏意表情凝固了,许沐晨问,“怎么了?”
说着也拿了一块,赵夏意呵呵,“好吃吗?”
许沐晨吃的面不改色,嗯了一声,“好吃。”
说的情真意切,若非赵夏意事先尝过了她都要信了。
赵夏意忍不住笑了,“没放盐。”
作为一个做饭五渣,能做成这样已经是她最高成就了。
许沐晨点头将排骨又倒了回去,“再加点盐就是了。”
赵夏意坐在一边看他忙活,然后说,“你可真棒。”
这不是赵夏意头一次夸许沐晨了,每夸一次许沐晨都高兴一回。
眼见着他表情变得愉悦,赵夏意觉得自己该再接再厉,“各方面都特别棒,其他男人回家就想当大爷,也就你了,知道疼老婆。就这一点上你就能甩出其他男人一大截儿。”
添了把火放了盐再稍微炖一会儿排骨就出锅了,不过因为有个炖菜了,豆腐和黄花鱼就换了做法,豆腐做了香煎豆腐,黄花鱼则隔水清蒸。
但赵夏意还惦记黄花鱼炖豆腐,想着改天还得买来做。
也难怪罗红娟会震惊了,这样的年月这样的晚饭,在不年不节的时候的确奢侈。
不过许沐晨没觉得惊讶,饭菜端上桌,配上腌辣椒,看着就很有食欲。
啃点排骨吃口辣椒,赵夏意就这么吃了四块排骨一卷煎饼,豆腐和黄花鱼也是吃的过瘾。
至于剩下的有许沐晨在根本就剩不下。
不过许沐晨的饭量也的确吓到赵夏意了,好能吃啊,怪不得在床上的时候这男人似乎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饭后两人坐在院子里乘凉,等天黑后许沐晨又积极的烧水洗澡。
而后自然而然的抱在了一起干了少儿不宜的事儿。
隔天中午许沐晨拉了一车蜂窝煤回来,就堆在西边厢房外头靠墙的位置,上头蒙了一层油纸。
许沐晨担心赵夏意不会用,还特意给她示范了一下,然后问,“会了吗?”
赵夏意这次眼睛也没会,“不会。”
许沐晨将炉门开了一点,起来说,“那就维持这样吧,火小一点,若是烧透了就换煤球,这个会吧?”
“会。”换煤球在家的时候她也做过倒是不难,“那就这样吧,不灭了就不要紧。”
许沐晨走后赵夏意照例午睡,下午继续学习。
周六的时候罗红娟终于休息了,赵夏意便在她忙完之后将她请来教她做饭,赵夏意率先学的就是烙煎饼。
煎饼大约是鲁省的特色,在丰城的时候她也吃过两回,对这种主食,赵夏意很喜欢,尤其熬了猪大油凝固后抹在煎饼上,再撒上一点盐,滋味非常不错,当然,在这里头再卷上一些油渣那就更好了。
赵夏意兴致勃勃烙煎饼还有个原因:明天就是周天了,按照许沐晨之前说的,明天他休息,能借车带她去看她外公和舅舅他们。
赵夏意觉得这个季节其他的东西也放不住,反倒是煎饼可以烙的干一点,包严实了能放个几天。哪怕对他们来说帮助没那么大,但也聊胜于无。
闲着的时候赵夏意也会去回想她看到的剧情,可看来看去,除了之前看到的那些也没有其他有用的信息。她外公和舅舅一家在她看到的剧情里无论是革命结束前还是她父母去世之前,似乎都是没回丰城的。
在她的印象里,不管是外公还是大舅舅,对她妈都很好,没道理平反回去了不去看她妈。
“鏊子一定要烧热擦油,不然会掀不下来。”罗红娟将步骤讲解了一边烧上火,然后给她示范了几张煎饼这才让她上手。
可赵夏意动手能力实在不太好,前两张煎饼面糊都没摊开,黏糊糊的堆在一起,有的地方熟了,有的地方还是生的。
看着她别别扭扭的动作,罗红娟都想说给她让她给烙吧。
可日子是自己过的,罗红娟能帮一次也不能次次过来给烙煎饼,便耐心的在旁边指点。
好在赵夏意适应了一会儿就烙的不错了,虽然薄厚没那么均匀,但也不差了。
罗红娟便先回去,而赵夏意自己坐在炉子前兢兢业业的烙煎饼。
面糊赵夏意调了一大盆,烙完的时候都五点多了,许沐晨回来后便看到了一大叠煎饼。
赵夏意自豪道,“我烙的。”
“你很棒。”许沐晨将赵夏意原来夸他的话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赵夏意直接就乐了,“说情话都不知道变变花样,来,亲一个。”
许沐晨回来时便将门栓上了,所以这会儿赵夏意提出这要求,想都不想就亲了下去。
只不过这个吻还不够过瘾,许沐晨转战到她的唇上,然后不其然的尝到了煎饼的滋味儿。
一吻闭,赵夏意气喘吁吁,声音里都带着娇嗔,“我身上出了一身汗,热死了。”
大热天对着炉子一下午不热才怪了。
许沐晨说,“我做晚饭,你先去洗个澡。”
赵夏意兑了点凉水站在墙根儿那冲澡,许沐晨洗菜的时候就忍不住往那边看。
这会儿天昏暗了,但还没黑,许沐晨只觉眼前白花花一片……
“不许看。”赵夏意说完转过身去了,许沐晨看的更明目张胆了。
赵夏意觉得许沐晨学坏了,匆忙冲了冲就擦干穿上衣服。
睡衣破了扔那儿也没缝,某个男人也不知道基于什么心思,哪怕承诺了也没兑现,所以现在赵夏意洗了澡便穿着许沐晨的大白短袖儿,露出一大截白腿。
许沐晨磨磨蹭蹭洗了菜,见她穿完了赶紧去厨房做饭。
赵夏意回屋将摆好炕桌,晚饭就在炕桌上吃了,靠着窗户,微风徐徐,有了那么一点凉意。
饭后赵夏意洗碗,许沐晨洗澡,赵夏意学着他的样子站在院子里看,许沐晨的脸都被看的发烫了。
许沐晨转过身去,赵夏意的声音在他身后传来,“我看见屁股了。”
好了,屁股都热乎乎的要烫人了。
洗了澡照例俩人说了会儿话,说着说着便说到明天的事情上,赵夏意有些感慨,“我也有十来年没见到外公他们了。”
在革命之初,外公外婆便首当其冲被举报,接着小舅舅意外身亡,外婆在痛苦中跟着离世,原来颇有底蕴的幸福之家瞬间分崩离析。为了保全她妈妈,外公和大舅舅率先切断关系远赴农场改造。
这一分别已经十年了。
而命运似乎又给了他们家许多机会,让她看清了郑秋母女的真面目,让她认识了许沐晨。而许沐晨又恰好在这边服兵役,舅舅他们下放的农场又在部队的辖区内。
政策会越来越宽松,革命结束后哪怕舅舅他们暂时不能回城,起码有许沐晨在这儿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许沐晨留意到她眼中的悲切将人揽在怀里,“一切都会好的。”
赵夏意一怔,是啊,一切都会好的。
现在马上5月中旬了,再有五个月,就都结束了,这一生她没做错事,嫁了可靠的男人,那到时候她的外公是不是也能想办法平反回来了?
赵夏意抱紧了眼前的男人,说,“沐晨,我好喜欢你哦。”
许沐晨一怔,“我也是。”
见赵夏意抬头期待的看着他,许沐晨说,“我也好喜欢你哦。”
赵夏意终于笑了,眼角却藏了一些泪花。
这日夜里俩人难得没有闹腾,一觉到天亮。
赵夏意习惯赖床,这天早上起的也格外的早,早早的去供销社赶着头一批买了猪肉和猪蹄,回来她收拾东西许沐晨为外公家做吃的。
猪肉炒成肉渣,猪蹄放上黄豆放在灶上炖着。等早饭吃完,猪蹄也炖好了,足足放了两个大饭盒子。
拎着一溜五个饭盒,再提上刘丽荣准备的各种营养品,夫妻俩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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