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监离宫,一道暗影远远跟随。
他一把老骨头,腿脚也不好使,但游走深宫多年,警惕机敏异于常人,加之会易容术,这些年与顾长亭秘会从未露馅。
再次走进权利中心,老太监已存舍命之心,只盼顾长亭能安然无恙。
顾长亭与老太监一番言谈颇费心力,精神倦乏,却难以合眼。
“先帝说先生虽满腹经纶,有辅国之才,但年纪轻,面如冠玉,眼捎桃花,常在皇宫内走动,不知会带走多少人心。”这句话一直在耳畔回荡。
他虽绑定系统,但系统只是帮他做好身份,完成任务带他离开。他全凭自己的本事立足于皇庭,年轻面相好历经四朝都受人猜疑,又靠才能消除芥蒂。
他对皇权、情爱没有欲望,这个世界两任皇帝都将他放在心上。
先帝对他严防死守,用一杯毒酒毁了他的身体。
新皇对他痴迷执着,借一场谢师宴不问自取要了他的身子。
毒酒是他为了完成任务自愿喝的。
当时想着系统能清毒,哪知喝完毒酒系统就崩了。
秦恕错爱痴迷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他从未发觉自己亲手培养的帝王,德才兼备的表象下有一颗狂浪掠夺的心。
轻疾的脚步声打断顾长亭的思绪,他抬头看见秦恕神色复杂地站在床前,敛起心事,颔首为礼:“陛下。”
顾长亭平静似水,秦恕焦躁难安,挨着他坐下,执起纤瘦秀腕,淡淡的体温落在掌中融进心里,想说的话一时开不了口,惆怅之下微微叹息。
顾长亭轻启淡唇:“国事繁重,陛下留在泰和宫中更添烦乱,还是移驾回寝宫吧。”
秦恕心如猫抓,语气不似平常温柔:“你与一个老太监畅谈个把时辰,朕刚坐下就要赶走。长亭,你有没有心?”
顾长亭淡淡道:“臣的心在国在民,陛下知道的。”
秦恕心口一滞,嗓子里冒出些许腥甜气:“那个老太监是什么国什么民?不过是先帝跟前的一条走狗。你心系国、民,朕便做你的子民,今生今世不离不弃。”
顾长亭不与秦恕争执,抽回手埋入锦被中:“陛下对臣的情意,臣已知晓。臣的苦衷,陛下也明白。臣能给陛下的仅有腹中孩子,不能再多了。”
“你可知……”孩子极耗你的身体,或许是你的催命符。
秦恕垂袖握拳,脸色晦暗。
他连日提心吊胆,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早起穿龙袍已宽了几许。
活了二十年,经历各种乱事,从未如此伤神碎心。
顾长亭不愿谈情,那便谈事:“先帝是否有遗托要老太监办?”
顾长亭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只是将实情瞒下,说起另一件事:“先帝担心陛下醉心国事,无暇儿女私情,驾崩前拟了一份储秀名单交给原公公,并嘱咐陛下及冠后若无意中人,就在名单里挑选一人册封为后。”
“去年年初原公公找臣说过此事,那时内乱未平,臣便搁置下来。转眼又是一年,陛下当认真考虑立后之事。”
说着,顾长亭从软枕旁拿出一卷黄帛,明黄色泽有些发旧,一看便知有些年头。
此帛书非顾长亭伪造,是夜谈时先帝亲手交给他的。
秦恕听到立后之事,气不打一处来。
朝堂上谏官絮叨后宫无人,秦恕不为所动,顾长亭的劝说犹如往欲将喷发的火山口掷入一粒星火,喷薄而出的滚烫岩浆烧红了秦恕的眼:“朕有意中人,女人弄进宫来只能守活寡!”
顾长亭置若罔闻,自顾自道:“臣对名单上的女子一一做过了解,都是贤良闺秀。”
说到此处,他看向自己的肚腹,目光柔和:“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即使他是个错误,也是前世有缘,今生来聚。臣以前从未替自己打算过,如今要自私一回。”
“臣将孩子留给陛下,又怕孩子失去母慈,便在名单中选了一位端庄秀丽的女子。此女与陛下年纪相仿,前些年不慎伤了肚腹无法生育,将来孩子出生过继给她,她定会当做亲子疼爱。”
秦恕听不下去,吼道:“你不要再说了!朕的皇后只能是你,你不坐后位便让它空着!”
偌大的宫殿回荡着秦恕怒不可遏的声音,震得顾长亭的脑子嗡嗡作响,闭目缓了一阵,说:“陛下,臣陪不了你一辈子。陛下青春年华,血气方刚,长夜漫漫枕边无人难免空虚寂寞……”后话难说出口,顾长亭抿唇转头,颇为赧然。
秦恕看顾长亭自己把自己说得难为情,心中阴霾即刻散去,英俊脸庞凑到他眼前,眼神明亮:“原来你担心这个。朕心中只有你,耐得住寂寞,待你生产后,再把这些日子补回来。”
“……”
温热的鼻息混合着龙涎香气拂在顾长亭鼻端,眼前眉目秾昳的少年完美继承了父母的优良基因,阳刚与柔美融合出一张精绝俊彩的脸。
不苟言笑时,冷肃的王者之威令人不敢逼视。
情深款款时,凌厉的深海幽瞳会化作柔和的水墨桃花,晕出脉脉眼波,吸着人沉溺其中。
顾长亭与他对视须臾,伸手推他:“臣病气四溢,陛下莫靠太近。”
秦恕握住他的手,说:“朕百毒不侵,况且你身怀龙嗣,溢出的是龙气。”
说话间顾长亭忽然蹙拢双眉,似有不适,压了一阵没忍住,趴在秦恕手臂上干呕起来。
秦恕轻抚顾长亭清弱的后背。
现在的他犹如珍贵的碧璃盏,需轻拿轻放,偏偏病体不减风华,越发惹人怜惜。
适才放话区区几月熬得住,可一碰到他的身体就心猿意马,委实难熬。
待顾长亭不再作呕,秦恕唤人打来清水,亲自为他洁面擦身。
秦恕不允许别人触碰他的美玉,因此照顾都是亲力亲为。
顾长亭昏睡时好摆弄,现在清醒着又是一番拒绝。
秦恕按住他拒绝的手,说:“朕害你吃苦受罪,做些小事减轻心中负疚。你的身子每一处朕都看过,不必羞怯。”
这话本意是消除顾长亭的顾忌,却令榻上人更加尴尬。
里衣的系带已经解了,玉质肌肤滑腻紧实,突出的秀美锁骨微微勾着,勾勒出一副活色生香的清离美人图。
同个身体,沉睡时只觉清瘦令人心疼,想将他养好些。醒来后一举一动都充满极致诱惑。
秦恕移开目光,不能多看,一本正经地放下绢帕,说:“你现在动不得,实在难为情,待你睡后再净身。”
顾长亭低头系好里衣带子,不置可否。
他爱干净,能自理时每日必要沐浴,暑汗湿热,一日三浴。现在体力不支,又不想别人摆弄自己,但身子不净也不行。
秦恕将顾长亭的纠结看在眼中,不多言,反正他有睡着的时候。
顾长亭最终也没说让不让擦身,转而说起军事。
梁国一直骚扰边境,几经战事有所消停,藩王之乱又点燃虎狼北侵的野心。
不动兵戈,与民休息,确能稳定民心,增加人口,充盈国库。但国力日渐强盛,还受挑衅屈辱,所谓四海升平,是忽视了边境百姓遭受的战火疾苦。
秦恕年轻气盛,身为太子时就立下重誓,若王权平稳交接,他称帝后定要雪四朝弱军之耻,从梁国收复以前割地失去的云洛九州。
秦恕主战的思想和顾长亭休养生息的政见有分歧,两人为此数度辩论。
顾长亭也有血性,但不任性,没有十全的把握他不会主动出兵,劳民伤财。
他见过穷兵黩武,暴政残酷,民不聊生的惨况。因而对战争慎之又慎。
那句铿锵话语:犯我国境者,虽远必诛。是建立在强大军事经济自信下的豪迈气概,并非无准备冲动行军的战歌。
秦恕伐战之心强烈,说:“近日梁国国丧,全城缟素,驻扎淮水的军队已撤回,发兵追击可全歼。”
顾长亭有些意外:“梁国国丧?谁崩了?”
“‘父慈子孝’,梁帝的好皇子发动政变,弑父夺位。现在正是起兵的好时机。”
“不可。”顾长亭就着枕旁的纸笔,描画地图,“淮水以北是吴越国的边防区,梁国能在淮水长久驻军而不与吴越短兵相接,必已达成战略合作。再则,国丧不兴战,歼灭一支探头军不足以令梁国伤筋动骨。现在出兵,趁火打劫的口实会转移到我国,陛下三思。”
这些要点秦恕怎能不知,他已制定好两线作战计划。
吴越小国仰人鼻息,本不足为虑,给梁国大开方便之门,投靠立场已然鲜明,若不尽早拿下,久成毒瘤。
“此事朝上已议过数回,须速战速决。先拿下吴越,斩断梁国的战术推进线,若梁国派兵驰援,我们设伏反击,如此不算出师无名。”秦恕握住顾长亭细长的手指,放在地图上缓慢游指,将制敌战术细细说给他听。
秦恕志向远大,朝中武将由他亲自提拔,老将解甲归田,年轻将领崛起,热血沸腾,恨不能一战成神。
自己不上朝,朝堂上就一个主题“战!何时战”,文臣谏官怎劝得住过尚武的国君。
顾长亭轻叹:“将领们缺乏大战经验,如此重要的战事不可拿来练兵。”
秦恕斗志昂扬:“朕对将士们有信心,国丧百日,足够我们排兵布阵。”
顾长亭不再多劝,精神乏累,双眸闭合,静静睡去。
待他睡熟后,秦恕解开他的衣衫,轻柔细致地为他擦身。脑子里无可避免地想起与他唯一一次亲热。
越是清冷自持的人,越叫人想看他意乱神迷的一面。从震诧羞恼到含水清眸荡漾迷离,过程很漫长。
强势只是留住他的手段,珍爱才是秦恕的本心。
那夜秦恕用尽对别人不存在的耐心,说尽攒了许多年的情话,小心地与朝思暮想的柔韧身体合二为一,看着修长皙白的脖颈扬起绝美的弧度,那一刻才觉得离他很近很近。
细薄腰身在掌中摇晃,清汗洇润绯色清颊,强忍不住的低吟令人血脉贲张,靡丽的美景光想想就令人疯狂。
可惜现在只能回忆短暂的美好,不知何时可再将清疏月光拥揽入怀。
用了大半个时辰,细致清理终于完成,秦恕给顾长亭盖好锦被,灭了银烛走到殿外。
一道暗影随风落在他身后,秦恕没有回头,低声问:“查得如何?”
暗影单膝跪地,禀道:“属下已查明与原公公往来之人甚少,都是住地附近的居民,且交谈不过寥寥数语。他家房门日日紧闭,烟道中有草药味溢出,相邻以为他是大夫,却不见他治病救人。”
身在帝王家,长在深宫内,见惯各种阴暗手段的秦恕一听便知其中猫腻。
顾长亭说谎,老太监此来不是给什么立后名单,而是送药。
他才二十七岁,国事再重也不会令他身体的消耗如此严重,怀个孩子几乎去了大半条命。
他虚弱至此,必是先帝所害!
秦恕紧紧握拳,静默片刻,道:“老太监叫莫枫守好,将每日的药渣收集起来检验成分。你去民间寻找医术卓绝之人,善胎产者最佳。”
暗影领命,须臾消失在夜色中。
秦恕望着繁星密闭的幽空,后悔没在顾长亭身边留人。
他从未看管过顾长亭,重臣府内都有他的眼线,唯独给顾长亭足够的自由空间。
因为他知道顾长亭无论面见何人,做何事都是为着国富民强。
可放任自由换来善意隐瞒,顾长亭所谓的苦衷,秦恕到此刻才知晓含义。
自己所爱之人先后被先帝伤害,这口恶气秦恕无论如何咽不下去!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