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云纱并没有同林阳鸿聊很久,因为有人寻了过来,站在田埂间等他。

    她还记得那会儿当他听见她说要继续种稻子时,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诧。

    “还能继续种稻子入秋之后天冷,稻子如何生长”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八月底种,稻子长得快,不到十一月就能收,那会儿还不算很冷。”

    “以前不是没有人试过,但得不偿失,稻子不长。”

    “是,日照短,温度低,确实不利于水稻生长。”

    “你却有信心”

    云纱只是说:“我试试。”

    即便失败也没什么,因为失败是必然且常见的。

    失败了就从明年开春播种,重新来,她可以比别人早一个月收稻子,也就能早一个月种二季稻,成功率就会大大增加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她的初步设想。

    下午的时候云纱和春草一起在院子里锄杂草翻土,她不打算从二十亩良田分出种菜的地,她和春草只有两个人,一片院子足矣。

    因为她不打算在种菜上投入过多精力,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就像之前种番茄,最开始也不过想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以及,找点事做。

    太阳还没落山,天就忽然阴了下来,不一会儿闷雷滚滚。

    春草忙将晾在院子里的衣服收了起来。

    “姑娘,快进屋吧,等会儿要下雨了。”

    云纱应声,进屋找来抹布将门槛擦了擦,坐在门槛上,看着雨几乎是转眼间就从天而降。

    很大的雨,被风吹的洋洋洒洒,毫无章法。

    闪电不是很明显,雷声却滚滚,大约是从远处炸响,一路传到了这里来。

    她托着腮想,不知怕打雷的小狗此时在做什么。

    扶光院。

    蜜合走到墨竹身边轻轻拍了她一下,她却吓了一跳,下意识先捂住耳朵:“怎么了?”

    蜜合笑道:“你这样怕打雷,那我替你守着吧,你回房休息一会儿。”

    墨竹的视线落在不远处廊下的杨白羽身上,他安静地坐在那儿,安静地看着书。

    “这样大的雷,公子怎么还能有心思看书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公子从不怕打雷。”

    蜜合拍拍她,“快回去吧,你站这儿提心吊胆的,也当不好值。”

    墨竹点头走了。

    蜜合守在廊下,时不时安排院里的小丫鬟们做些小事,偶尔也会低声闲聊几句。

    但余光一直注意着杨白羽那边,以防有什么吩咐。

    于是杨白羽书卷一放下,她的视线就挪过去了。

    “过来。”杨白羽道。

    “欸。”

    蜜合应了声,忙走过去,“公子要做什么?”

    “你们在聊什么?”

    “打扰到公子了,奴婢错了。”

    杨白羽皱眉:“我听见了,你们提到了春熙楼,还有严公子,什么事?”

    蜜合迟疑:“也不过闲话几句,前几日偶尔听春熙楼回来的小厮说,那日王举人一群人在春熙楼喝了一夜的美酒,酒钱高达几十两,是该其中一位姓严的公子付钱的,偏他拿不出钱来,还说是春熙楼合伙做局骗钱,于是闹到官府去了。”

    “事实是什么?”

    “说是一位姑娘同那位严公子有仇,骗他说已经付了酒钱,让他们随便喝,但这是咱们酒楼里的人说法,外面只说这位严公子喝醉了闹事,耍无赖不给钱,他父亲是衙门中人,夫人让春熙楼让了一步,只分次结清酒钱就好,听说那位严公子被他父亲狠狠打了一顿,如今在家里羞愧地不敢出门呢。”

    蜜合说着笑起来,“不知什么样的姑娘竟这般记仇,倒让人有些痛快。”

    “春熙楼的人都不认识那个姑娘?”

    “说是都没注意,大家都忙着,也没记着谁说了什么,或许赵掌柜还能记得,小厮说那位姑娘是同他说了好几次话的。”

    “让赵掌柜来府里一趟。”

    蜜合惊诧。

    “公子可是要打听那姑娘?”

    她瞬间就明白了:“公子觉得那是云纱姑娘?”

    她忙弯下腰放低了声音。

    “若真是云姑娘,公子反而不能见赵掌柜,否则夫人必然知晓,公子何必同夫人闹得不愉快呢。”

    杨白羽声音冷淡了些。

    “你还不能替我做主。”

    蜜合一见杨白羽不高兴,便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悄悄去打听一番,不必公子出面。”

    “愚蠢,你是扶光院的人,赵掌柜自然认得你。”

    蜜合讪讪。

    她真是犯蠢了,扶光院的一切动静基本逃不过夫人的眼睛。

    雷声阵阵,逐渐远去。

    雨也小了不少。

    夏天的雨就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雨后空气有些湿湿凉凉,蜜合低声道:“公子进屋吧,别在外面吹了凉风。”

    杨白羽恍若未闻,望着廊下垂落的雨帘不知在沉思什么。

    蜜合知道他的脾气,便没有继续出声,而是等了一会儿,正当她忍不住再次出声提醒时,杨白羽忽然抬起眸子来。

    “我要出府。”

    蜜合怔然,旋即面露惊骇。

    上次公子出府去邓园,淋雨生了场大病,到现在都找不到原因,夫人为此耿耿于怀。

    是万不可能再让公子出府的。

    同样的事情她绝不允许发生第二次,因为风险是她无法承受的。

    她们做丫鬟的就更不敢承受了。

    杨白羽道:“不是现在。”

    蜜合松了口气,又好像没松。

    不是现在,那还是早晚的事,结果又能有什么改变呢?

    她怔怔想着,公子果然是极喜欢云纱的,便是她没问也知,出府必然是为了找她。

    可夫人,大约是不会让她与公子在一起的。

    杨白羽说出这个决定之后反而轻松起来。

    他说:“去帮我把梁程叫来。”

    云纱望着落了新锁的院门很是高兴,铁匠很靠谱,除了帮她重打了一把锁,还用铁钉铁片将整个院门都加固了一遍。

    当然,她也是给足了钱的。

    没几日后,更让她感到惊喜的是,那位林先生真的让人将她需要的家具运了过来,浩浩汤汤的,拉了好几车,停在田边小路上,靠人一次次搬进来的。

    不知因她买的多,还是因为林先生的身份不一般,这些桌椅板凳说是二手的,却很坚固耐用,桐油也像是新刷过一遍,不但价格给的很优惠,还额外送了些矮凳子和小箱子。

    云纱一一结了钱,拿钱的人也客客气气地走了,甚至还主动问她要不要还个价,弄得云纱反而不好意思。

    她本想见到林先生当面道谢的,但他一直都没来。

    秋收农忙已逐渐开始了,估计的确要忙很一阵了。

    这几日几乎每天下午都会下一会儿雨,要不了一个时辰又停了,虽然夏末的雨来去匆匆,气温也没怎么降,但到底让人能提前察觉到秋天逐渐临近的脚步。

    这天大早,云纱抱着一盆衣服去到湖边,远远就见到一个人正在湖里沉浮,似乎落水了。

    她放下盆赶紧跑了过去,在湖边捡起一根树枝递上去,喊道:“快抓着!”

    那人十分狼狈地抓住了树枝,借着云纱的力慢慢靠近了岸边爬了上来。

    “多谢云姑娘。”

    那人咳了几声,连声给她道谢。

    “咦?……”

    云纱定睛,瞪大了眼,“祁大夫?怎么是你啊?”

    他上了岸,浑身湿透,不停地往下滴水,只能卷起衣摆和袖子用力拧干。

    “我也没想到,再见到姑娘是如此狼狈情态。”

    祁洛川苦笑,“我是去泽麓山采药的,下山的时候跌了一跤,这几天下雨,山路泥泞,弄脏了衣服,本打算来湖边洗一洗的,谁知岸边湿滑,没站稳又跌了下去,好在湖边水不算深。”

    说罢他站直身子,拱手行了大礼。

    “祁某多谢云姑娘救命之恩,此生必定设法报答。”

    云纱笑着摆摆手。

    “别这样,我不过举手之劳,就算我刚刚不在,你其实也能上来的。”

    寻常人落水多半因为慌乱挣扎,姿势不对越飘越远,越沉越下,再加上腿受冷水一刺激就容易抽筋,更容易让人无法冷静,才导致悲剧的发生。

    而她过来时,没听到祁洛川的呼救声,到了近处也没见他胡乱扑腾,反而十分冷静地任由身体在水中慢慢漂浮,双手慢慢划水借力往岸边逐渐靠近。

    祁洛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是大夫,多少知道些自救办法。”

    “不过,云姑娘你怎会出现在此处?”他问。

    云纱朝那小院指了指。

    “以后那就是我家了,我住在那儿。”

    祁洛川讶异:“你离开杨府了吗?”

    “嗯。”云纱笑笑,没有多谈,跑回来的方向端了洗衣盆过来,蹲在岸边洗衣服。

    祁洛川的药篓放在岸边树下,他捡起来背在身上。

    “云姑娘,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认识一个大夫也不是坏事。

    云纱点头。

    “好,不过祁大夫,你就这样走吗?湿漉漉的不怕感……染风寒?”

    她抓着衣服在清澈的湖水中浣洗了几遍,客气地道:“不如去我院中生火烤一烤吧。”

    虽然她觉得祁洛川这样的状态的确容易感冒,但她发出邀请也的确只是客气客气。

    身为大夫的话,应该再清楚不过会不会感冒以及如何治疗的,哪里需要她来关心,她只是随口一说,毕竟他们并不相熟。

    但祁洛川或许没有听出她的话外之音。

    他正色拱手行礼。

    “多谢云姑娘,那在下就冒昧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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