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除月拿着烫手的山芋迅速思考,认真地比对二人。
两息后她指向子仪,又最终指向路衡子。
出人意料的,燕除月:“那便都杀了。”
燕除月顺着他的思路说道。
面对祝雎,切莫不能被他牵着走。她说放谁祝雎就会听她的?
祝雎喜怒无常,最喜和她唱反调,问就是叛逆。
随即,她又状似无意的提醒道:“再去抢揽月尊的命魂灯。”
“没有我们,你休想找到关于她的一丝一毫的东西。”路衡子有气无力道。
祝雎充耳不闻路衡子的话,他撩起薄薄的眼皮意外地看了燕除月一眼,略带满意:“理由。”
“尊主诛仙还需要理由?”
燕除月按照祝雎的脑回路深思熟虑,说不清是反讽还是对祝雎脾性的概括。
祝雎沉默,抚掌而笑,满室生辉。
祝雎天生地长,真是生了副好皮囊。
谈笑间,他兵不刃血凭空断了子仪的臂膀。
他眼中淬了冷若冰霜的刀刃一样,却又温和有礼:“私闯夜渊,断你一臂。”
“去告诉仙盟,一日后我要揽月尊的命魂灯。”
祝雎目光首先触碰到的是子仪,他身上的捆仙绳便断裂开。
子仪捂着胸口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牵扯到伤口,脸色煞白。
祝雎看着他这样子,心情莫名好了些。
祝雎的心口无时无刻不传来丝丝疼痛,他嘴角翘起的笑却真切了点:“不中用的东西。”
天广地阔,夜渊距离崆峒仙山甚远,子仪巅峰时期御剑飞行也需一日,祝雎却只给了他一日的时间。
祝雎惯是个不讲道理的。
放子仪走,估计也是看他的伤最重,起了猫戏老鼠的心思。
见燕除月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祝雎只觉得无趣,眉眼郁郁,适才的温和只是一个假象。
现在他连表面都不屑于装。
他忽然眼前一亮,复又咧开了烂漫的笑,笑眯了眼睛,天真而纯粹的问:“月奴月奴,想不想要一把剑?”
他甫一询问,便笑容一凝,一声声的号角在尖鸣,硝烟的味道已经很浓了。
随后祝雎整个人彻底变得冷漠而凶残。
如果说刚才的他是伪装出来的谦谦君子,是让人容易卸下心房的温软。
那么此刻,他就如同出窍了的绝世杀剑,如癫如狂,不沾血绝不回鞘。
“月奴,回去睡觉。”
祝雎明明兴奋到手的尾指微微颤抖,却依然的认真叮嘱道:“真是可惜,差点就可以送你一把可以和我并肩作战的名剑了。”
祝雎忘了,傀儡是没有睡眠的。
他很快投入到新的战乱中。
夜渊并不太平,祝雎是个半路杀出来的无冕之王,靠着邪性和对揽月尊的仇视带领夜渊重见天日,才获取了整个夜渊的绝大多数支持。
新王与旧王,早晚有一场生死角逐。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祝雎会赢,毕竟他拥有第三次复活重新爬出夜渊后屠了一整座城的传言。
他不会死,也强大到足够让仙界忌惮到投鼠忌器。
一阵轻盈的铃声,以诡异的曲调响着,像安魂曲,也像镇魂歌。
是古老的钟礼之声。
燕除月不由自主地循着铃声而去,很难想象,竟然有除了祝雎,还能控制她的人。
她爬了很高的山,很快出现在一个明亮的地方。
让久久在黑暗中呆久了,她见到久违的通明竟然觉得刺眼。
若非双眼无泪,怕是要刺激得两眼汪汪。
那人的重华瞳生的也流光溢彩,浑身绕满了奇异的丝线,和她识海中的傀儡丝相差不大。
计先手上拿着一串细小的铃铛,看着燕除月一点一点的走近。
秘密打麻麻的纸人挤在一起,想看一看来者是何人?毕竟轻灵的气息让它们奇妙的感受到舒服。
燕除月自然也注意到这个诡异的一幕,她忽然想到自己袖子里藏着的圆脸小纸人。
她觉得有些好笑,祝雎骄傲又自负,他去战场,背后却有人偷家。
祝雎还真是人人觊觎,那些人巴不得他死又恨不得趴在他身上,将他的利益榨个干净。
更怕他死后复活更不受控制,疯的厉害。
祝雎看起来风光无限,其实早就被几方在暗地里商量着怎么才能将他瓜分干净。
当然,祝雎也非全然无辜。
计先也不绕弯子。
他直接了当的问祝雎有什么动向,燕除月将记忆里的事事无巨细的说了,连祝雎看书的内容也洋洋洒洒的拉出来凑数。
她也没说谎,只是侧重点更偏向废话。
计先没时间听燕除月糊弄他。
他只需要轻轻摇一摇铃铛,燕除月便识海巨痛,数以万计的傀儡丝将她的意识缠绕成了一个巨大的茧。
计先一眯眼威胁道:“月大人还是想清楚再说话,我知道你比表现出来的还要灵性。”
“想办法弄清楚祝雎的剑,用你的灵触碰他的剑。”他又转过身继续翻折纸人,不过手法略有不同,每当附灵完成,纸人便开始活动,栩栩如生。
计先摊开手,撕裂食指上的伤口,很快便冒出细密的血珠,他毫不犹豫的点在纸人的眼眶。
他接着说道:“如果不出意料的话,仙盟这次来的人,就是为了探查祝雎有没有先天铸剑的神物。”
燕除月看在眼里,太阴纸人这一脉好好的正统,被邪修改得乱七八糟。
“是。”燕除月回道,暗暗将袖子里的骚动压住。
计先又轻轻晃了晃铃铛,下达了最后一个指令:“祝雎一定会去取揽月尊的命魂灯,到时候你跟着他,务必要挑拨他们的关系。”
燕除月知道,最迟不过明日,祝雎便会气势汹汹地杀到仙界,不知她那风华绝代剑仙师弟月阴晴现在证道圆满了吗?
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明日是个什么修罗场。
——曾经冠绝一时的揽月尊被死对头做成了傀儡,崆峒仙山弟子被打残,始作俑者还耻高气扬的去羞辱仙界。
与祝雎约莫还能过上两招的只有月师弟,万一到时候二人针锋相对,得是她遭殃。
燕除月想到这儿,只觉得牙痒痒,毕竟她现在是受祝雎实际控制的傀儡。
看来她也得趁着鹬蚌相争之际抢先拿到自己的命魂灯,取出里面的魂丝。
一阵一阵的铃声响起。
燕除月随着来时的路线悄然退出了这片最明亮的地方。
还没远几步,一只冰冷的手就按在了她的肩上,顺着肩线慢慢摩擦到她光滑而脆弱的脖颈。
毛骨悚然的寒冷慢慢的攀爬上她的后背。
她缓慢的转头,就撞入了一片波光粼粼的夜海里,祝雎的双眼比在光亮处漂亮得多,像两颗微微亮的明珠,闪烁着莫名的光华。
这可能是夜间生物独有的特性。
他置身于无光之地,与黑暗相融,他全身都是冰冷的,是地底终年不化的坚冰,身上却沾满了热血。
“尊主。”她喊道
燕除月心道,这一次终于不用绞尽脑汁的想理由了,里面的傀儡师不就是现成的。
祝雎接连着前甲的护心镜沾满了血迹,苦涩的味道在蔓延着。
他的手急切地摸着燕除月的脸庞,从下巴到鼻尖再触摸着她的眼窝。
痒酥酥的。
祝雎离她极近,错身额头几乎相触,他后背略微佝着鼻尖都要戳在了她的脸上,似乎在探究什么。
良久,终于放开了燕除月。
“竟然敢算计到我的头上。”祝雎幽幽叹了一口气。
燕除月见祝雎一反常态有不闻不问,也是一头雾水。
她不过一眨眼,就见祝雎转身杀到了计先面前,他的甲胄背后有一道深深的砍痕,从他的左肩撕裂到了后腰。
足以想象祝雎经历了多么激烈的战斗,仙界也要避其锋芒。
甲胄兵器摩擦的声音震天响,从暗处钻了出来,很快将这里围住。
他们的眼直直的盯着某一个地方不动。
燕除月恍若未闻,大摇大摆地穿过魔枭的层层封锁,慢慢踱步回到那满是纸人的地方。
她感觉识海一阵清风,想也知道是祝雎动手了。
祝雎阴冷的声音若隐若现,带着一丝嘲讽,更多的是不屑:“交代一下你做了什么事吧。”
燕除月没有听见计先的声音。
里面出奇的安静,更没有什么激烈的缠斗。
她凑近一看,才知计先的嘴被祝雎用纸人揉成一团,给塞住了。
计先的脖子用捆仙绳一瘸一瘸的紧紧拉住脸,苍白的脸色都涨成了猪肝色,第一次有了人色。
计先一生都在和阴邪之物打交道,用傀儡操纵人心,终日打雁到头来自食恶果。
他赖以生傀儡丝到现在竟然成了制服他的武器,他的四肢被傀儡丝缠绕出了深可见骨的伤口,如同人间灌的腊肠。
“呼——唰啦啦——”
计先的血激活了那些原本畏畏缩缩的纸人,一下子变得凶猛起来,虎视眈眈,直直的往祝雎扑去。
祝雎漫不经心的撩起眼皮,纸人溃散成了满天的纸屑。
世上哪有比祝雎更邪的东西,计先的这些东西与他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燕除月在一旁安静的站着,看着祝雎封住计先的声音,又让计先交代他暗地里做了多少阴人的勾当。
她忽然就想到了在兰汤永远封印的青蛇,计先的图谋明显更大,怕是要被祝雎挫骨扬灰了。
计先在脖子快要被勒断之际,终于忍不住传音入密给祝雎,燕除月在模模糊糊中听了一耳朵。
约莫是燕除月与祝雎的关系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密——傀儡主与人傀,或许也有同生咒的关联,让她听到了计先的求饶。
计先有恃无恐:“你若将我杀了,那揽月尊再也活不过来,你如何报你的仇,让你解心头大恨!”
燕除月听着,感叹自己竟然也成了别人谈判的筹码。
祝雎冷嗤一声,轻蔑道:“差点忘了,但……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轻飘飘的一句话,在他沙哑的声音里带着感叹,甚至没有疑问,没有反问,只是一句平淡无奇的陈述,却让人感到了无尽的恐惧。
这样一句话,便让计先的生死一锤定音。
粘腻的血飞溅在燕除月的脸颊上,眼前是雾蒙蒙的红,不过很快,便像云烟一样消散。
“她的生死什么时候由你这个废物决定了。”祝雎嘴角噙着残忍的笑意,也是对蝼蚁不自量力的蔑视。
祝雎很高,至少这一刻在光亮的映衬下他逆光而立,有一种……光辉。
哪怕他是个邪魔,也诡奇地让人想要臣服。
燕除月只觉得悲哀。
可计先摆明是个邪修,狡兔三窟,哪是那么容易被抹杀。
祝雎话音刚落,计先便又凝出灰黑色的魂,舞爪张牙的率领着他的纸人大军铺天盖地的朝他们袭来。
一直在暗处审视燕除月的金萧刹那间弹出,一把大刀耍的出神入化,猛地向前一扫,银色的面甲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更显得他眉骨挺拔。
祝雎不紧不慢地摇晃起了铃铛,细而密的声音如同一只欢快的舞曲,同时也急促迫使人的心跳加快。
祝雎将他们困在原地,戏弄一样,一字一句的:“招魂百年,潜伏百年真是好算计。”
“你猜猜你和那些叛军有什么下场?你的兄长被你传授的傀儡术,最终反被做成了傀儡,成了反杀你族群的大军之一……你心情如何?”
计先灰扑扑的脸上出现了愤怒,魂体也在逐渐变得暗淡,他诅咒祝雎:“一个人妄想带动一个傀儡大军,你也离死不远了!”
金萧的大刀每穿过一次计先的魂体,他消散的也越快,金萧闻言,温润的声音很快的在给他的心理防线上投下最后一刀。
“百年前,你来到夜渊的第一个月,尊主就发现你居心叵测,你暗自布局牵丝引线,早就被玩弄在鼓掌中。”
祝雎不经意间弹了弹手,这里的一切便灰飞烟灭。
突如其来的幽蓝大火将这里的宫殿焚烧,直冲地面。
大地发出脉搏跳动的声响,地面灰色的裂纹掺杂火焰的嘶鸣欢声震天,暗云翻红,雷霆之劫暗藏。
燕除月第一次看清了整个夜渊。
祝雎眼尾微挑带着散漫,抬手割破自己的掌心,甜腻的血液滴落在火焰中。
一阵暗香浮动。
他望向燕除月,冲她招了招手,眼底满是倦怠。
燕除月停在那里,却唯独看不清他的神情。
这一刻,祝雎风华正茂,漫天的火焰如同幽幽盛开的莲花,他自火中来,脚下踩着累累尸骸,却仙气逼人。
祝雎向她走来。
他认真又安宁,他那只伤手摸着她的脸,用指腹擦去了计先的血。
“好了,这下干净了。”
他将艳红轻缓的涂抹在燕除月的嘴唇,冰冷的手指不时像游鱼一样窜入她的唇。
整个夜渊欢声雷动,甚至遮掩了远处的屠杀,所有人在为这一场血祭而狂欢。
傀儡师一族的祭天,彻底换来了夜渊的臣服。
金萧带领所有人五体投地,如同波涛滚滚的海流。
祝雎用了三世,终于爬上了所有人梦寐以求的高位,这一刻的欢声如潮,只让他困倦,烦躁。
铺天盖地的孤独再一次淹没了他,如同曾经的夜渊从未有光,日复一日的寂寥,哦……不,曾经有一次。
却只有那一次。
他慢慢将视线放在燕除月的身上,露出些许笑意,他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却在浪潮一样的声音里让她听得真切。
“月奴,你高兴吗?”他问。
这怕是他看见这令许多人心潮澎湃的这一幕无法理解,只觉得吵闹,他想问问,他很难理解他们狂热的喜悦。
“那尊主高兴吗?”燕除月反问道。
祝雎另一只手缓缓的抬起处,摸着心口的那一道伤痕,他用力一按,护心镜下很快便渗出血液,但被遮挡看不出来。
祝雎缓慢的吐息,感受着绵延的痛楚,脸上重新洋溢着愉悦的笑容:“高兴。”
甜香更浓,燕除月腹诽不已,祝雎真不愧是夜渊之主,从自虐中寻找定他快乐的源泉。
他面色苍白如纸,脖子处还能明显的看出青色的脉络,他的眉眼就如在纸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既生威严又生媚。
他的眼下飞红,黑发与夜色融为一体,他们站在最高处,迎接他们的是震耳欲聋的欢呼。
祝雎抽出腰上佩戴的一把惨白的剑,上面的纹路如同有了生机。
他把剑扔在燕除月怀里,她被剑气冲的一酿跄,祝雎嘲笑她的孱弱。
剑在燕除月的怀中,让祝雎感到莫名的舒适。
燕除月用袖口轻轻擦拭着白剑的暗霜,他脊背被激得发麻。
电流穿过带来的酸麻让他的尾椎骨发软,不由自主的发出叹谓,沙沙的声音在燕除月的耳边盘旋。
新奇的感受让他不由得睁大了双眼,无助的看着燕除月。
须臾,祝雎手颤抖地抓住燕除月的手,重新放在白剑的剑身,虽说没有刚才那一股令他后背酸软的感受。
但软酥酥的感觉像羽毛挠在他的心头。
身体异样的涌动,让他痴狂,苍白的脸上泛出绯红。
祝雎专注的望着燕除月,晦暗不明,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下一刻就要将她拆吞入腹一样。
他喜怒无常,转瞬捏住她的脖子,吱咔作响的声音令人牙酸,她脸上傀儡的秘纹忽明忽灭。
他却像发现了什么新玩意儿,眼中燃烧着一簇毁天灭地的火焰,亮的惊人。
“原来,你就是剑鞘。”
他缓慢地品尝着来之不易的轻盈,快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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