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签售会来的人很多,到了下午五点多才差不多收工。
踩着点在结束之前为最后一个书迷签名,在对方道谢离开之后,赵令清像一条咸鱼瘫软在椅子上。
他按了按太阳穴,朝钟擎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钟擎戴着口罩,脖子上挂着工作牌,走过来帮他收拾礼物。
赵令清看到他这副乖乖的样子,觉得好像又没那么累了。
他失笑道:“不是使唤你过来收东西的,我只是想跟你讲讲话。”
毕竟他今天因为工作晾了小男友一下午。
钟擎环顾周围,发现书迷都离开了,只有会场的工作人员在准备收尾工作。
“很累吧,今天回去做糖醋排骨犒劳大作家。”钟擎捏了捏他的指尖。
之前下厨,钟擎总是会顾忌到赵令清脆弱的胃,都是挑着做些清淡的菜品。
但赵令清却很喜欢甜、辣等重口的菜,和他的外表不太相搭。
这样的反差让钟擎觉得,眼前的人格外真实。
褪下那身绅士的作家皮囊,赵令清不止会跟他谈论文学艺术。
还会跟他撒娇,表现出依赖真实的一面。
就连赵令清自己都没发现这种,随着关系拉近,潜意识中暗藏的信任。
这让钟擎觉得赵令清有种说不上来的可爱,所以偶尔的奖励犒劳也未尝不可。
何况他今天看起来真的很累了。
钟擎有些心疼地揉了揉赵令清的手腕和掌心。
感觉就像摸小动物的肉垫一样。
赵令清抬头看向专注的少年。
自从那晚将自己交给钟擎后,两人的角色似乎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钟擎很聪明,有很多面。
就连之前同意接触,也是抱着探究的心态,他想知道哪一面才是真正的钟擎。
他能感觉到钟擎有意识地观察自己的反应,接着做出适时调整。
调整出自己拒绝不了的样子。
钟擎天生就是高超的捕食者。
但无论如何,钟擎对他的上心和偶尔流露出的稚嫩不是假的。
他希望钟擎不光有良善天真,因为带有目的性的进攻本就没有错。
吃完晚饭,两人在书房里安静地工作了一会儿,就打算休息了。
赵令清躺在床上侧卧着,听着浴室里的潺潺水声,思维越来越清晰活跃。
自从发现两人角色置换后,他思考了很多事情。
之前宋敛的悲剧,如果非要问主观原因,那根源应该是与理想主义、天真所不匹配的能力。
宋敛有一颗慈悲的心,却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他没有能力去及时处理流言蜚语,作出有力的澄清;
没有能力说走就走,辞职离开。
他只能用自杀的方式来应对步步相逼的学生,同时守住自己的理想世界。
另类的两全其美。
虽然赵令清明白错的不是宋敛,但他的弱小的确不足以赋予他天真的自由。
懦弱得不彻底,却又坚强不起来,这是最无用的。
而现在,钟擎身上与宋敛类似的天真感又给赵令清拉响了警报。
钟擎需要成长。
赵令清希望他能够独当一面,应对外界纷杂错乱的刺激改变。
浴室里的水声渐渐变小,他的思绪也被拉回。
钟擎洗完澡一向不喜欢吹干头发,每次都要他来帮忙。
成长,还是需要点时间吧。赵令清摇摇头,准备起床。
但吹风机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赵令清愣了愣,发觉是自己想得太复杂。
其实钟擎自己也能解决很多事,只是在他面前才像个小孩。
酒吧兼职,常年独居,也不知道是哪一点让他觉得对方需要照顾操心。
上赶着给人当爹。
赵令清苦笑着摇摇头,心落到实处,又重新侧卧到床上。
一会儿,身后被温暖宽阔的胸膛贴上,一只手臂搭在了他的腰上浅浅搂着,显示出主人的占有欲。
一夜好梦。
……
钟擎对这次的展出期待已久,准备了几稿都觉得不满意。
早上苏醒过来的时候,身侧的爱人酣眠于他的臂弯,睡意沉沉。
他轻轻地挪动手臂,没有惊醒对方。
习惯性地在赵令清右边眉下的小痣处啄了一下,钟擎先出去准备早餐。
同居了这么段日子,钟擎对赵令清的生活习惯也了解了些。
不爱吃东西,工作起来不顾身体,抽烟喝酒没一项落下。
要不是昨天签售很累,也不会睡这么早。
像是没什么牵挂一样。
也像是享受着这种过度燃烧生命的感觉。
钟擎煮了皮蛋瘦肉粥,自己舀了一碗,剩下的放进保温盒里热着留给赵令清。
他留了条纸条,告诉赵令清自己要去画室,就先离开了。
阳光被乌云笼盖住,太阳淹死在压抑的雨点声里。
不久后赵令清也起了床,洗漱后绕到客厅里看了眼纸条,喝了几口粥垫垫胃就开始工作。
赵令清打算试试武侠主题,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题材。
从小到大,他都敢于做各种尝试。
只有把路走宽,他才能拥有更多立足的筹码。
入行多年,他从不拘泥于一种风格,想尽办法拓宽自己的能力领域。
只有这样,他才能摆脱原生家庭留下的阴影。
家乡已在身后,世界尽在眼前。
从新疆到甘肃,从甘肃辗转到北京。
他离开了带着哭喊疤痕记忆的乡村,却始终隔断不了血缘。
他的身上永远流淌着一半赵江的血。
停下来时,噩梦就会追上。
赵令清有写人物小传的习惯,这样能让他更好地把握人物特点。
如果将来做成ip剧本的话,也便于给演员一个研读参考的方向。
当他不断描述人物的时候,笔下的人物好像有了面容——
正弯起桃花眼笑着,颧骨一侧的长发随着歪头的动作轻微摆动。
意气风发的江湖少年。
而钟擎这边也在忙于修改想法。
前前后后的画面效果都没有达到最满意,他有些苦恼烦躁。
周围有些吵,钟擎走到画室外的走廊,想要透口气。
从兜里翻出熟悉的薄荷糖,口腔里的清凉让他定了定心神。
他翻出手机,打算提醒赵令清中午记得按时吃饭。
但屏幕上突然跳出来电,他打错了字。
是他许久未见的母亲。
孔秋年轻时是很有名的舞蹈演员,和他父亲钟卓远相爱结婚后就不再演出,基本上都待在家里,算是全职家庭主妇。
他对母亲的记忆大多来自于童年,当时孔秋温柔又慈爱。
他长大些后,孔秋身体状况不太好,被钟卓远带到了法国疗养。
钟擎基本上只有过年时才能见到孔秋。
带着些惊喜,他接通了电话。
“……妈,我是小擎。”他有些忐忑和生疏。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有些病中的虚弱,但还是很温柔。
“小擎,我回北京了,想要给你个惊喜就没有提前告诉你。”
钟擎能想象到孔秋将发丝理到耳后的样子。
“中午到你的房子里,我们一起吃顿饭吧。”
过了这么多年,她好像也没有多大的改变。
钟擎很高兴,提前收拾了画具,跟赵令清说了一声就赶往那套钟卓远送给他的房子。
两年后的钟擎每每想起那天,他不得不承认,孔秋确实给了他一个从未预想过的“惊喜”。
终生难忘。
……
中午赵令清听钟擎说了这件事后,也替他感到高兴。
钟擎的父母相爱,家庭关系和睦,只有这样的家庭才能养出钟擎这样的性格。
野性不羁、拥有野心却又柔软细腻。
他花了一天的时间查找资料,补充着人设,一忙就到了天黑。
直到睡前钟擎也没回来。
赵令清有些担心,给钟擎发了信息。
「今天是和阿姨住还是回来?」
「需要给你留灯吗?」
消息如同石沉大海般,迟迟没有回应。
赵令清拨通了钟擎的电话,没想到那头很快就接通了。
“你好,我是钟擎的父亲钟卓远。”
电话那头响起一个低沉厚重的声音,让赵令清愣住。
他很快调整好语气,“您好,我是赵令清,请问钟擎在您身边吗?”
那边突然安静住。
过了几秒,声音里好像沾上了些恍然大悟和嘲弄的笑意。
“今天他很高兴,喝了些酒,先回房休息了。”
“我们很久不见他,想和他多待两天,不用担心。”
听到回复,赵令清安下心,忽略了那一丝不对劲。
第一天,钟擎没有回复。赵令清想,应该是小孩太久没见父母。
第二天,仍然没有消息。赵令清连他的电话都打不通。
第三天,赵令清直接来到了钟擎的小区里。
他从小生活在一个畸形的家庭里,和继父关系也不亲密,但他也能隐约察觉到不合理。
钟擎从来不会在不报备的情况下失踪。
尽力维持着理智和涵养,赵令清没有冲到他家里,而是选择坐在车上。
他待了一整个晚上,钟擎的房子里却始终没有开灯。
这种被戏弄的感觉非常糟糕。
赵令清在早上离开了小区,找董恩帮忙。
董恩看到好友这副衬衫发皱,胡茬凌乱的样子也不由得皱眉。
听说了赵令清想要找人后,董恩很惊讶。
“钟擎是钟卓远的儿子?”
也不怪他之前没往那方面想,钟卓远常年待在法国,国内的房地产事业大多不需要回国处理。
董恩从小混京圈这块长大,知道这号人,却没见过面。
谁知道钟卓远还有个没带出国的儿子。
董家生意做得大,人脉也广,有董恩给他留意着很靠谱。
查了一天,董恩终于给了他回复。
「钟卓远订了两张去法国的机票,应该已经带着孔秋回去了」
「这会儿我估摸着钟擎也该联系你了」
看着发来的短信,赵令清久久不作声。
钟擎没有回来。
赵令清大概猜到了,钟擎是打算就这样跟他断了。
令他想不通的是,就连当面聊都不行吗?
想断就断吧,非得玩失踪不联系这套。
小崽子现在指不定在哪待着呢。
赵令清不清楚他们之间有什么他暂时想不通的矛盾,打算等钟擎消了气再跟他好好谈一谈。
这一等,就等来了钟擎出国的消息。
“哥,出国名单里有钟擎,他好像提前申请出国了,你们吵架了吗?”
当沈复打电话问他时,不难听出一股担忧。
赵令清找了个理由打发走他,烦躁地点了支烟。
赵令清坐在书房里抽烟,没有开灯,空气里还带着些颜料的丙烯味。
大概是被丢下了。
回忆过去的二十七年,他的人生处处充满着命运的恶意。
他的生命开始于赵江为了纾解欲望而拒绝戴套。
潦草的一生从西北乡间开始。
便宜的香烟和过期的酒水充斥在乡间的草屋里。
赵江喝醉后打他从来不需要理由。
可以是讨债的人上门,是今天赌钱输了个精光,是他抬头多看了一眼赵江。
无所谓,反正打死了还能重新要一个。
而他的母亲李倩就坐在床上发抖,一动不动地盯着这场单方面的殴打。
她不能出声,不然就会被卷入其中。
等赵江走了,李倩又来搂着半死不活的他,哭得比他还惨。
他会想,至少母亲还在意着他。
但每当赵江酒醒,跟他们娘俩痛哭流涕地道歉时,李倩又会抱着那个人渣哭号。
如果拥抱如此廉价,那他也不需要珍视。
就连最后离开,也是因为有了继父沈立当下家接盘。
不然她怎么会愿意带上自己。
长大遇到宋敛,这个性格很好的男人。
他想,虽然宋敛看起来是懦弱了些,但懦弱无能的人却可以做他无能为力的事。
后来宋敛自杀了,他又是一个人了。
有时赵令清自己都会陷入怪圈之中。
如果他当时有更大的能力,就能庇护住宋敛。
他也不至于总是被抛下。
而现在钟擎也走了,甚至不多留下一句解释,自己就又被丢下了。
这一次甚至没有任何理由。
赵令清很难过,但事实又摆在他面前。
因为没有能力留住人,所以他被丢下都是咎由自取。
小鹿终于撞得头破血流,连带着桌上刚定好的新书框架也看起来十分讽刺。
一见钟情还是只适合发生在小说里。
他本就不该奢望那些无法触及的东西。
董恩说得对,他从来不长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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