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熙错身避开了梅筠的手,回头一望,见宋北溟还停在御座下首,竟然也没走。
只是不知宋月潇和方循为何先行离开了,留下宋北溟一个人行动不便,正望着燕熙。
燕熙带着某种会心的笑意过去。
走到半途,他余光瞥见了从奉天殿里面出来,正杵在柱子后面的裴青时。
燕熙与他这位师兄对视一眼,熟视无睹地转回视线,裴青时霎时白了脸色,垂眸不敢看他。
燕熙轻啧:这真是——人都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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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停在宋北溟身前,居高临下地瞧了会。
享受了片刻宋北溟只能仰头看他的吃鳖模样,才轻笑着矮身与宋北溟平视。
他像是这才瞧见宋北溟手上的绷带,用葱白修长的手指抚过洇了血表面,颇为爱怜地问:“受伤了,很疼么?”
“疼啊。”宋北溟从未听过燕熙如此假的腔调,耳朵不由抖了抖,配合地用一种无赖的腔调说,“宣总督快哄哄本王,哄好了,就不疼了。”
“原来今儿不理我,是等本督哄呢。”燕熙恍然大悟般,凑近了说,“那本督哄你,你别闹了好不好?”
宋北溟捉住了燕熙一直流连在他浸血绷带上的手,知道燕熙是馋他的枯,偏不让燕熙碰,说:“宣总督会哄人么?”
“会啊。”燕熙想要抽回手,睨着他,“哄人用得着几句话?能比写文章难么?”
“差点忘记宣总督是状元,文采出众。”宋北溟格外喜欢燕熙这种胜券在握挑眼看人的嚣张模样,他抓着燕熙的手不放,“宣大人只是不屑哄人罢了。像本王这样的草包,能得你这样的封疆大吏来哄么?”
“又来了,是不是?”燕熙不与宋北溟较量手劲了,卸了劲,任他捉着玩,凑近了吹了吹宋北溟的手腕说,“本督给你吹一吹就不疼了,好不好?”
宋北溟受用地道:“不疼了。”
燕熙挑眉说:“哄好了?”
“好了。”宋北溟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哪能叫枕边人一直为难。最后心疼的不还是我?一起回吧?”
“好啊。”燕熙绕到宋北溟轮椅背后,推着人往前走。
两人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像是这才注意到同处一殿的地方还有人,他们敷衍地瞧了梅筠和裴青时一眼,就算是打完招呼了。
梅筠脸色铁青。
裴青时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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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梅筠身边时,燕熙与宋北溟非常默契地对视一眼,燕熙温柔地问:“长姐先走了?”
长姐?
宋北溟被燕熙如此自然的语气呛得差点咳出来,也喘息片刻,摸清了燕熙的意思,好笑地顺话说:“长姐临时有事,先行一步。她说今日在府里给你设宴庆功,散值了你早些回府。”
“那真是——”燕熙像是受宠若惊般,“太感谢长姐了。”
宋北溟宠着说:“谢什么?早晚是一家人。”
他们这就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走过去,踏出殿门。
燕熙的脸色正要恢复正常,便听到梅筠追出来了。
燕熙冷了脸。
因着存了点读者的心思,不想让曾《穿成虐文里病美人太子》,牢记网址:经追了大半本的白月光太难看,燕熙原本是想给梅筠留点体面的。
梅筠停在燕熙身后几步远,燕熙长吸一口气,把宋北溟的轮椅踩了刹车,回身道:“凌寒。”
梅筠许久没听燕熙这样叫他,只两个字,他便被喊得霎时僵住了。
燕熙没给梅筠开口的机会,径直说:“莫再执着了。”
梅筠本就发白的脸色,霎时变青了。
“你有凌云之志,素来自持,苦行不止。你我虽多年未见,但在我心中,你仍如雪梅,自有傲骨,凌寒不屈。”燕熙说的很慢,“小王爷说的很对,我身份之事五年来从未对你说过,以你之聪敏,应当不难猜知我执意要与你断绝,并非一时兴起。”
梅筠脸色愈发难看,芝兰玉树的气质快速的萎靡下去:“我当年并非是厌弃你,我只是——”
“于我而言,你如何想的并不重要。”燕熙一点都不想听所谓的解释,他叹气道,“重要的是,你的种种所言所为让我觉得难受了。我早已离开原地,凌寒,你也莫要困守不前了。”
都是体面人,说成这样,意思都到了。再往直白了说,便要难听了。
梅筠听出了燕熙决绝的意思,也明白燕熙在努力克制着维护起码的体面。
梅筠在定在原地,眸光垂下,他发觉没了那层关系,自己的目光若是落在燕熙身上,都是对燕熙的亵渎。
他克制地收了声,没有再进一步。
燕熙最后说:“你不是顽固不化之人,咱们年少相识,就此说清了,彼此留些见面的余地吧。”
梅筠脸色难看地变幻着,他站得笔直,脊梁挺拔。
燕熙仿佛给他画了一个框,只愿意与框里的他稍有交流,梅筠何其通透,知道自己若变成燕熙不想看的样子,只会徒惹厌烦。
于是梅筠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就那么看着燕熙推着宋北溟离去,站在空旷的大殿中许久。
角落里的裴青时目睹了全场,悄声从后殿退了出去。
他苦笑几声,有梅筠的前车之鉴,他已然知道自己以后要如何与唯一的师弟相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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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总算耳根清净地出了奉天殿。
全程宋北溟也没吱声。
“梦泽。”下了台阶,燕熙问,“你在想什么?”
宋北溟兴致不太高地说:“我在想,你们读书人就是厉害,分手也分得文绉绉的。”
宋北溟从燕熙对梅筠的冷心冷情中,品出些兔死狐悲的怅然来。
燕熙少时极其痴迷梅筠之事,相当轰列,人尽皆知,宋北溟自然也知道。
可那样青梅竹马又痴缠爱慕的恋人,燕熙说丢就丢。
宋北溟转而想到昨夜里一遍遍念着要回家的微雨,在情潮最高处也没喊过他的名字。
燕熙何其敏锐,听出了宋北溟的言外之意。
昨夜里燕熙并非全无意识,他听到宋北溟一直在唤他。他在血腥的恶梦里,被宋北溟温柔地拉出来,他要依偎在宋北溟的怀里才不至于被“荣”烧得过热,他们一整夜相拥而眠,像最亲密的爱人那样肌肤相亲。
相处至此,若要片叶不沾身地离开,变得不那么容易。燕熙想要心如顽石,可到底良心不安,斟酌了半晌,才轻声道:“梦泽,我并非良偶,你若存了长久的意思,只怕我无法奉陪到底。”
“说那些做什么?”宋北溟听得一愣,他沉默了须臾,啧了声说,“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半斤八两,各取所需罢了。”
这话搁以前,燕熙就要信了。
可昨夜宋北溟喂他喝血,在攀至高处时也细致体贴地照顾着他。那样已然不是单纯的各取所需了。
燕熙张口,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宋北溟没叫他为难,兀自说:“微雨,你方才哄我,是真哄还是假哄?”
燕熙原本想老实说是假哄。
倘若不是为着做戏给梅筠看,他今日甚至都不会等宋北溟。
他与宋北溟的每一次,其实都是存了最后一次的心思。
绑着两人关系的那根线,看似扯在他手中,实则他从未握紧过自己这端的线头。
否则,他就不必在那些想要去找宋北溟的夜里,独自忍耐着“荣”的折磨。只要睡到宋北溟的怀中,他就可以没有燥热,没有煎熬,整夜都不会有梦,也会暂时地忘记回家。
明明只要他勾勾手指,宋北溟就会来抱他,可燕熙还是极力地忍耐了许多个夜晚。
人总归是贪婪的,食髓知味之后的忍耐变得比从未有过还要痛苦。
宋北溟不来找他,他就不去找宋北溟。
他以为,少去招惹些宋北溟就可以少一些愧疚感。可是,当他今晨看到负气不理他的宋北溟时,他发觉事情的反面,仍然是愧疚。
他不招惹宋北溟,好像也是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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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此时看懂了宋北溟刻意浪荡外表下的希冀,他的实话太过残忍,于是转而说:“咱们之间,真真假假,有必要分这么清么?”
“也对,榻上滚过几遭,”宋北溟嗤笑道,“早分不清你我了。”
在床上那样紧密的接触,恨不得融为一体。下了床,却要各自冷漠。
他们陷入某种无言。
而就在他们身后,奉天殿外的拐角里,去而复返来寻自家学生的商白珩。
商白珩沉默地等梅筠和裴青时都散了,才瞧着前头那两个人的身影,他看到远处那队人已来了,知道今日事情已安排妥。
他释然地苦笑了声,转身往内阁报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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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与宋北溟各怀心思地下了奉天殿,走过长长的汉白玉石路,穿过奉天门。
一抬头,见着有一队盛妆的人马,抬着两顶凤纹小轿从午门进来。
女子多为家眷,入宫大多只走东西华门。
整个大靖能走午门进宫的女子,只有太后、皇后。
燕熙和宋北溟错愕地停在了筒子河旁。
另一头,散值的官员们出了奉天殿便不需再排队走,这一群官员走走停停,不知在商量什么,耽搁了这许久,还有不少聚在午门附近。
官员们见了这两顶凤轿亦觉奇怪,于也都驻足观望。
那轿子队伍本要往熙和门去,瞧见了燕熙,便选了离燕熙最近的一座汉白玉桥走。
前头那顶的轿帘翻开了,露出了一张端庄明艳的脸。
淳于南嫣和煦地叫停下。
轿夫们正好把轿子停在了桥上。
淳于南嫣今日穿了一身正红宫装,头上戴了一对凤纹金步摇。河风抚着,珠玉轻晃,她站在桥上款款对燕熙行礼。
太子妃!
淳于南嫣的出现,叫原本只想瞧个端倪便走的臣子们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
他们目光在太子和太子妃之间流转,彼此间非常默契地互相交换眼色。
他们分工明确,站在前排的人,道貌岸然地装着继续谈论政事;后排的人则悄声退去叫没走远的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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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宋北溟和淳于南嫣都是高手,自然注意到了。
燕熙一向敬重淳于南嫣,不能叫她在人前失了颜面,于是在淳于南嫣行礼后,他将坐着轮椅的宋北溟留在平地处,缓步上了桥。
“见过宣总督。”淳于南嫣落落大方地解释道,“因着今日册立太子,按规矩,本宫身为太子妃当进宫说话。又因着这阵子四姓接连出事,而陛下的后妃均出自四家,后妃们都打发尽了。如今后宫空虚,无一妃嫔,本朝又无皇太后,以致后宫之事,无人主理。是以陛下命本宫搬来在慈宁宫住下,帮着协调六宫之事,一并操拾东宫。”
后宫之事,燕熙并不关心。
可淳于南嫣还是细细地把缘由都说明白了。
以燕熙对淳于南嫣的了解,对方绸缪的绝不止于此,于是燕熙道:“南嫣不妨明说。”
淳于南嫣举目四望,看到了四周热切探究的目光。
她笑了笑道:“果然还是瞒不住大人。南嫣存了一样私心,今日特地在此处与大人相遇。”
燕熙脸色微变,没有说话,他一不说话,便叫幕僚们很是害怕紧张。
两人对视着沉默片刻。
他们男才女貌,一对璧人,站在桥上细声说话,这在外人看来便是郎情妾意。
宫人见他们一时说不完,互相使眼色,都远远退到桥下去了。
桥上只留他们二人。
“殿下。”淳于南嫣改了口,她心中微跳,知道燕熙不高兴了,只是她今日必得办妥事情,她面色还是端得镇定,款款解释道:“殿下如今身系两个名义,皇太子一国储君,宣隐位极人臣,哪一个都是身系重大。如今虽说满朝文武皆是心知肚明,但毕竟没有过了明路。眼下观之,陛下必定会在恰当时刻颁旨为‘宣隐’正名。而此事全系陛下,上意难测加之风云突变,若‘宣隐’归朝之日,无人能做主让殿下名义归位,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夜长梦多,我们所图之事,如履薄冰,容不得半分闪失。南嫣斗胆,今日特候在此处破此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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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官员们已越聚越多,他们看到燕熙和淳于南嫣站在一处,不知在说着什么。但远观二人相敬如宾,已让官员们满面通红。
张姓大臣说:“本官方才说什么了!你们还不信本官!一个个瞎操什么心!太子殿下便是喜好男风,那也只是一时兴起。身为储君,延绵后嗣、安定后宫、持家为范才是天定之责,太子殿下德才兼重,岂会不知!”
立刻有一位李姓大臣接话:“本官方才也是支持张大人的!而且本官也说了,太子妃已定,淳于氏家风清正,太子妃娘娘天姿国色、人品贵重,太子殿下又岂会不喜?!且看他们品貌登对,大婚后必定是琴瑟合鸣!”
礼部的老尚书孙昌,年过花甲。
他眼中精光一闪,摆了摆手,让大家安静下来。
老尚书说:“太子已立,但东宫未归,臣工们于心难安。宣隐就是太子殿下,此事你知我知还不够稳妥,得要光明正大,行礼确认。一则怕岳东那位鸠占鹊巢,二则怕夜长梦多。依老朽看,不如借着太子妃的名头,认了殿下的身份罢!”
礼部左侍郎有些犹豫:“可陛下在朝上并未明言,我等如此,恐怕有违上意……”
“你糊涂!”老尚书吹着胡子说,“陛下欲将西境给殿下,便只能借着由宣隐任总督的名义。否则皇子不能任官职,殿下又如何得西境,如何能历练?!陛下一片良苦用心,只能如此便宜行事。我们食君禄,要为君分忧。陛下不便为之事,我们便要替陛下办了!”
旁的老臣也纷纷附议。
左侍郎被训得直垂头。
又有一位王姓官员问:“可我们听不到殿下与太子妃娘娘对话,如何借着太子妃的名义认了殿下?”
老尚书哀其不争,拿着笏板就敲过去:“既然咱们认定了要做此事,就不必管太子妃娘娘是否有确认殿下的言行举动。只管找一个他们相近的时机,冲过去拜了便是!两位殿下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否认?!”
“若他们当真否认太子殿下的身份呢?”有官员踌躇,“我等也无法逼他们就范呐!”
老尚书气得又是一笏板打过去,瞪眼道:“他们若否认,便是要陷太子妃娘娘于行为不检,此事有违女子名节,他们断不会以此冒险的!”
众官心中唏嘘:姜还是老的辣啊!
老尚书喟叹道:“殿下殿试的卷子是老朽荐给陛下的!你们知道老朽看到那篇文章时是何等的高兴吗!文采出众,韬略绝伦,有这等人才,大靖有望!天佑大靖,这样的状元,还是储君!我孙昌为官一世,此一件事便足以笑慰九泉了!为了大靖,必要让东宫归位!”
大家被老尚书说的皆是斗志昂扬。
可说归说,到底没人敢轻举妄动。此事若做了,便是明着算计未来的国君和国母,官阶低的臣子们心中打鼓。
官员们望穿秋水,就盼着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情难自抑,做出些亲密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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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上。
燕熙与淳于南嫣听到了风中的声音。
燕熙面色变幻,实在是无话可说。
淳于南嫣莞尔道:“南嫣以为,不如就由着他们。”
燕熙站着不动。
桥底下宋北溟武功更高,将两头的话听了个全。
他阴郁着脸,心中发苦,盯着燕熙——太子妃才是正经太子良配。他方才还笑梅筠,可在太子妃面前,他又算是什么东西?
可他不可能就此罢手,心中已在计较,若燕熙当真做了什么出格的举动,他要不要提刀去砍人?
淳于南嫣目光在燕熙与宋北溟中顾盼流转,会心一笑道:“南嫣早知殿下与小王爷所虑,是以,今日叫了公主来。”
她说着,对后面那顶轿子喊:“公主殿下。”
燕灵儿从轿帘中探出个头来,她出落得越发标致,那张与燕熙有三分像的容颜,笑起时如夭桃浓李,让人难以挪眼。
淳于南嫣虽是日日瞧,可每一次燕灵儿这般笑时,她还是不由怔住。
燕灵儿双眸晶亮地掀帘,雀跃轻快地小跑而来,一边喊着“皇兄!”,一边扎进了燕熙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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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让灵儿公主喊皇兄的还有谁!
莫说同胞兄长,便是异母的兄长也只此一位了!
方才还有意见分歧的官员们,登时沸腾了。
那些犹豫的年轻官员比老臣们跑得还快,以四品以上绯衣为主的官袍翻飞,冲到了桥下,大家出奇一致的跪成一片,孙昌老泪纵横,迎风磕地,高喊:“恭迎——”
百官热泪盈眶,有人恸哭不已,嘶声齐喊:“恭迎太子殿下,回朝!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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