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嬷嬷孑然一身的离开侯府,除了一些金银首饰傍身外,这偌大的京城再也没有属于她的东西。她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落脚的地方,颐指气使大半辈子,一下子落得个孤家寡人的地步。

    到了傍晚,她走到一座茶楼前,觉得肚中饥饿,就进去挑了张偏僻的桌子坐下吃些茶点。

    茶楼二层有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他目光长久的落在徐嬷嬷身上,最后端起茶盏送到嘴边,意味深长的露出一个笑容。

    侯府送走了一位金刚般的嬷嬷,迎来了暂时的宁静。

    宣平侯夫人自那日起犯起了头疼病,每月里总有大半的时光是卧床不起。李荣年纪小,与她感情也不算亲厚,每日来问个安也就罢了。倒是纪云尘总是来伺候汤药,说些贴心窝的话。

    “到底是年岁长一些,懂事许多。”宣平候夫人欣慰的夸赞纪云尘。

    纪云尘道:“荣儿弟弟年纪小,待他长大了就明白母亲的好处了。”

    宣平候夫人一直很抵触纪家把云尘送过来,这些日子也冷待着他,没想到最后在她身前尽孝的却是这个娘家来的孩子。

    “云尘,你想母亲吗?”

    纪云尘手里掖着被角,动作慢条斯理,“伯母身边有人伺候,我很放心。”

    宣平候夫人听了心里一酸,一个半大的孩子叫自己的母亲是伯母,却叫旁人做母亲,“你我一脉相连,在我面前不用拘束,你坐下,陪我说说话。”

    纪云尘规规矩矩的坐于一旁,“好的,母亲。”

    另一边盛惠春风得意,徐嬷嬷走了,侯府里风气为之一变。宣平候夫人对李荣的约束不严,李荣也就凭借自己心意多去盛惠的院子里呆着。府中下人见风使舵,再加上盛惠总拿金银广散,一时间围在盛惠身边的人愈加的多了起来。

    木槿是闲不住的,虽然每月青木阁的进项足够他们一家人吃用开销还有富足,但在水井巷这样雅致的地方,觉得不开间茶室就浪费了。正巧住宅对面有间铺子要转让,木槿就盘了下来,开了一间秀兰茶坊。

    说是茶坊,其实有茶也有书。两大间屋子全部打通,左右两面墙打满了错落有致的书架,书架上摆着各色书籍,还有几本传世的古书是汤成友情赠送。茶座也与其他家不同,当初木匠接到木槿手画的图纸,上下左右研究了好几天都不敢做料子。

    开业当天,木槿没让人放鞭炮,而是请了京城一位有名的才子现场作画,还有免费的茶点和茶汤供行人品尝。

    才子画了一幅千里江山图,引得往来的学子文人拍掌叫好。木槿又准备笔墨,办了一场有奖诗会,就才子的画现场作诗,让在场之人投票,头名可得黄金十两和一本古书。

    有人冲着黄金,有人冲着古书,有人来凑个热闹。

    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相争那是很有看头的,赵如栩眼睛都看直了,一个劲地说:“好诗,好诗……”

    如此这般秀兰茶坊在满是古玩字画,书籍笔墨的水井巷扎下根来。

    三年一次的春试在即,青州的头名吴安舟也到了京城,每日夜里读书,白日里就四周走走看看,比起以前只是埋头读书,如今的他更愿意到市井去,这种人间的烟火气似乎更有意思。

    三年时光过去了,吴安舟清瘦的身形又挺拔了许多,已经到了吴用要仰着头跟着他说话了。

    “少爷,咱们回吧,我都走不动了。”

    吴安舟回过神来,他顺着清水河一路向南,从长街暮色初起走到船家点起灯火。

    “已经这么晚了。”吴安舟视线从星星点点的清水河移开,落到一旁雅致的水井巷,余光落到秀兰茶坊是愣了一下,“秀兰茶坊?是赵姨的名字。”

    吴用看过去,果然有一家茶坊,内里灯火通明,往来学子络绎不绝。

    “不如用些茶点再回去。”吴安舟说着,脚下已经迈开步子带头走了。

    还未到茶坊就闻到一阵兰花的香气。

    吴用吃惊道:“不亏是京城,如此阔气,这样名贵的兰花就摆在廊下。”

    “兰花质朴文静、淡雅高洁,可见这座茶室的主人也是雅致的人。”吴安舟抬步要进,正巧出来两个文士,吴安舟后退让行,两个文士见状对他拱手行礼,吴安舟也笑着还礼。

    进得门去,豁然开朗,吴安舟从没想到茶坊还能这样装饰。

    吴用张大了嘴,“好家伙,果然是京城,茶坊弄得像迷境一般。”

    说是迷境一点也不过分,整座茶坊的格局是按照八卦图来布局的,左右如鱼衔尾,交错间有种对称循环的美感,八个屋角各有一个旋转楼梯,楼梯盘旋而上如同粗壮的树干支撑着错落的三层平台,每层平台上只摆放一桌两座,并与书架相连,手一抬就能从书架上取读书籍。

    茶坊之中是卖茶点和茶汤的,书籍可以免费阅读,但不对外售卖,若是想借回家中也可,只需拿同等价值的书籍前来交换方可。

    吴安舟看了一会,就有好几波文士拿着家中藏书来交换书籍。

    “这个店家尽做赔本的买卖,若是旁人拿了不值钱的书换走值钱的书籍,岂不是吃亏,而且卖茶点又能有多少营收!”

    吴用不敢认同,只说京城人古怪。

    吴安舟倒是喜欢的紧,挑了一张最高处的位子,将整座铺子一览于眼下。

    伙计送上单子,吴安舟摇了摇折扇,让吴用看看。

    吴用翻开第一页,瞠目结舌的在吴安舟耳边小声道:“这是家黑店,一壶西湖龙井竟然卖十两银子,一份龙舌饼也要五两银子。”

    吴安舟笑了笑,没吱声,只是顺手取下书架上一本书翻看。

    吴用又往后翻,然后奇怪的咦了一声,“这怎么越到后面越是便宜,公子你看,这最后一页的青茶才五十文,糯米糕也便宜,才二十文。”

    吴安舟道:“果然是个风雅的地方,丰俭由人。”

    伙计一脸和煦,“公子说对了,我家掌柜也是这样说的,进门都是客,多寡随意,有人爱西湖龙井的香,也有人爱青茶的纯,有人爱龙舌饼的繁复,也有人爱糯米糕的清甜,一切随心。”

    吴安舟赞同的点头,“你家掌柜是个妙人。”

    茶点很快就上来了,吴安舟饿了,夹起一块桂花糕入口后觉得有些熟悉,似曾相识的味道。

    吴用瞧着外面的夜已经黑透了,这茶坊中依然亮如白昼,不由惊奇道:“这京城的烛火也比青州亮些,咱们在家的时候这会功夫屋子里早就暗了。”

    吴安舟抬头环视一圈道:“你瞧,这茶坊中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吴用四下打量,只觉得明晃晃的烛光映着,像个小太阳,“公子您就别考我了,我一双浊眼哪里看得出。”

    吴安舟笑道:“读书人最怕光线暗淡伤眼,这茶坊里零落摆着不少连枝铜灯,在每盏灯后又镶嵌了可以折射光线的镜子,铜灯的光映在镜子里反射出去,起到了加强的作用,才显得这里如此明亮。”

    吴用眨巴着眼睛,端着茶杯定在半空中,头脑里只记得三个词:折射……反射……加强……

    但公子开口了,得捧场才行。

    “公子说的对啊,真是好有道理!”

    书非借不能读,借来的书想着要还总是忍不住赶快读完,吴安舟看书也是这个道理,随手拿的书读进去了就放不下来。

    吴用催了几次,说天晚了,再迟就要宵禁了。

    吴安舟这才将眼睛移开,“真是本好书。”

    吴用道:“公子要是喜欢,咱们明日再来。”

    “也不知明日这本书还在不在?”吴安舟想了一下,拿起书去找登记的伙计商量,能否将这本书预留,明日带着书来交换。

    伙计笑道:“公子喜欢自然可以,不过掌柜的交待了,最多只能留一日,若是一日之后公子不来,再有别人喜欢就不好留了。”

    吴安舟拱手道:“那是自然。”

    伙计提笔问道:“请公子留下姓名。”

    吴安舟道:“青州吴氏,名唤安舟。”

    “安舟?”伙计疑惑的抬头,“好像在哪里听过公子的名讳。”

    吴用喜道:“我家公子是青州头名,声名远播,连京城人也听过公子大名。”

    伙计依旧不解,“我家掌柜也是从青州来的,也许是听掌柜的提起吧。”

    “吴安舟?吴大哥?”

    赵如栩卷着袖子,提着水桶经过,一开始还不敢认,直到他自己报上名来才敢上前。

    “如栩?”吴安舟一眼认出面前少年,“你这一身装扮是在做什么?”

    吴安舟见赵如栩衣着朴素,又干着粗活,以为木槿一家到了京城后过得不好,脸色一下就变了。

    赵如栩高兴的拉着他道:“吴大哥也来京城了,是来赶考的吗?快跟我走,让我娘和二姐看看你,咱们得有好几个年头没见了。”

    赵如栩不由分说拉着他往后宅去,经过一个幽静的小院,到了一间亮着烛火的屋子前停了下来。

    赵如栩拍了拍门,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问道:“谁啊?”

    “二姐,是我,我带了一位客人来见你。”

    吴安舟隐约有些激动,多年未见,木槿的模样应该变了,不知道她还认得自己吗?

    屋门打开了,柔和的灯光洒在少女的身后,将少女清瘦高挑的身形描述出来,却偏偏将少女的眉眼藏了个严实。

    少女愣住了,在原地停了好一会,才轻轻的往前走了两步。月光照在少女的脸上,贴心地将她的眉眼也描画了出来。

    吴安舟屏住呼吸,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

    “吴安舟?”少女轻轻问道。

    吴安舟不敢作答,怕声音高了唐突了眼前人。

    “哈哈,吴安舟,你怎么来了?”

    少女开心地一拳捶在吴安舟的手臂上,吴安舟吸了一口凉气。他咬着牙才忍住了疼痛,然后发自真心的赞叹道:“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活泼!”

    系统提醒道:你是不是太鲁莽了,这么好看的人在面前,你怎么舍得下这么狠的手!

    木槿意识到自己的行动草率了,立刻恢复优雅,“吴……吴公子怎么来了,真是让人意外啊。”

    赵如栩看着她忍不住笑道:“说好今夜烤肉的,还烤吗?”

    木槿想起厨房里早早腌制的羊肉,猪肉,不假思索道:“烤,烤,烤,快关店点炉子。”

    吴用在一旁提醒,声音从嗓子眼里呜呜隆隆地发出来,“宵禁了,咱们快走吧。”

    吴安舟拘谨道:“天色已晚,吴某就先告辞了。”

    木槿和赵如栩异口同声道:“走什么走,烤肉都不吃,是不是傻?”

    系统捂脸:优雅跟你不沾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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