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叶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刀光剑影,血雨纷飞。
军队打着长州藩旗号,做浪人打扮,领头的是个齐眉勒着白布抹额的少年。少年不过十五六岁,一头银发被鲜血染得斑驳,为防止血汗流下阻挡视线而系的抹额上浸满了血,刀柄绑着和抹额同样的白布,以免激战中滑脱。
他扎着轻甲,外罩一身雪白的立领外衫,袖口用护臂扎得紧实,飞溅的鲜血落在他身上,好似泼洒在画布上的红梅,和这战场上冷冽的烽火显得格格不入。
身边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倒下,少年孤身一人,逐渐陷入重围。几乎已是绝境。
雪亮的刀光乍然而起。
刀锋斜斜上挑,泛着银亮的清辉,宛如一泓新月。
——辰马来了。
“啊哈哈哈哈,白夜叉,还是得我来救你啊。”栗色卷发的人稍年长一些,也同样还是个少年。
坂本辰马的刀和他的人一样,犀利却潇洒,带着不羁的傲骨。他同样是孤身杀入敌阵,同银发的少年背靠着背相互倚仗:“银时,你撑一下,晋助到了。”
“援兵!有援兵!”对阵的天人们奇形怪状,本来已经胜券在握,后方却有惊呼声传进战场来:“是鬼兵队!”
“不可能,高杉晋助就在这里,谁能带鬼兵队!”远处的另一个阵地上响起杂乱的呼喝。有少年拄着刀放肆地大笑:“鬼兵队岂我一人哉!我们还有大将在,先锋怎么能倒!”
是谁身为大将,在幕后排兵布阵?
侧翼包抄的援军打出鬼兵队的旗帜和另一面红白相间的信号旗,头领是个粗豪的好汉。壮汉身材健硕,力能扛鼎,手执一柄太刀率众冲杀,有万夫不当之勇。“长州藩有大好男儿,我们萨摩难道没有血性之人了么?”壮汉豪迈地笑。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人未来会成为人妖会所的老板娘。
如果不是作战的另一方浑然不似人类,这真是三叶熟悉的萨长联盟了。
在土佐藩“桂滨之龙”坂本辰马的牵线搭桥下,长州藩起义军联络上了萨摩藩早已隐退的西乡特盛。四强藩之三的结盟,在攘夷战争腥风血雨的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谁能猜得到,长州藩义军的首领战将,只是几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夜色浓重,杀声震天,是另一场战斗了。
三叶见到了少年们的“大将”。
那位大将穿着绿色的羽织,扎着板甲,同样绑着白布抹额,长发柔软光洁地飘散下来,在尾端扎成一束,腰佩双刀,凌厉的气势也遮掩不住清俊的眉眼。
义军战阵已成,将天人的部队重重包围,那年少的大将轻刀趁马,带着一哨人突入敌阵,向孤军诱敌的少年伸出手去:“不要冲得那么快啊,银时。”
两峰相狎,窄长的山洞里,武士们脱盔卸甲,就着篝火聊天,享受着难得的停战时光。
“要我说,咱们最强的不是银时先生就是高杉先生了吧?”
“银时先生要强一点吧?毕竟是先锋官。”
“高杉先生带着鬼兵队的侧翼援护和奇袭也很不赖啊!”
“对了,桂先生呢?”
武士们陷入了短暂的争执。
“桂先生啊……说实话,我不太了解他。虽说他从小就管着银时先生和高杉先生,在四天王中也处于领导地位,作为一军之将,他确实是无可挑剔,但是放在战场上,实在是不清楚他的个人实力有多强。”
“桂先生从不贸然进攻,擅长稳健的防守型作战,因此也常把战功让给银时先生他们啊。”
“敌进我退,敌退我进,从不恋战。他那种战术,你们知道敌人都是怎么嘲笑他的么?叫他‘逃跑小太郎’。”
“可是,确实很有用啊。桂先生总能出奇制胜,托他的福,咱们的损失也少得多。”
“是啊,有桂先生在就太好了。”
天人军队逐渐减少上阵,义军的主要对手慢慢变为了幕府军队。以“攘夷”为目标的年轻军队面对着同样是人类的敌人,几乎握不紧自己的刀剑。与以往杀声震天的战场不同,场上诡异地安静胶着,连肆虐的罡风都沉默下来。
银发的少年喉中陡然发出一声低吼,宛如野兽痛苦地悲鸣。少年横刀起势,再一次担起肩上的职责。他举着刀,向战阵冲撞过去。
他不能倒,也不能停。
——他的大将还在阵中,他是为大将开路的先锋官。
类似的悲鸣在阵地上渐次响起。
还是心软了。攻势不再凌厉起来,有意地避开了对方致命的伤处。打断腿就不能站起来了,打断手臂就不能挥刀了,但是还能活下去,不是么?杀人的刀法竭力地扭曲成退让,拼着自己受伤也不在乎。
战场上还站着的人越来越少了。
已经……就这么结束了么?
年少的大将和他的先锋官肩背相抵,看着四周包围而来的天人面孔,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无能。
他从来没有在意过对手加之于身的那个“逃跑小太郎”的蔑称,但这一刻,他突然很自责自己没能带领手下取得胜利。
我是个胆小的将领啊。
是个……不称职的大将啊……
“银时。”大将低下头颅,声音轻缓如梦呓,“与其死在敌人手里,不如像个武士那样,高洁地切腹吧。”
“别说傻话了,站起来。”他的先锋官双手握紧了染血的刀柄,“比起有空妆点自己的死亡,不是更应该漂亮地奋战到最后一刻么?”
战阵之外,却有喧嚣阵阵。清朗的少年音振臂高呼。
“快援队,突击——”“鬼兵队,跟我上!”
渡尽劫波兄弟在。
“一个人就往上冲,太冒失了吧?”少年没有拿刀,一枪打中正举刀欲砍的敌人,伸手将大将拉到自己身后来,“保护我啊!我是个后勤啊!别总让我一个后勤来救人啊!”
大将同他相视一笑,回身上步,反把对方护在最中间:“……少废话,你……还不是一样……”
后勤中枢长身玉立,英姿飒爽,单手举枪瞄准,另一手挠着头:“啊哈哈哈,说的也是哦。”
“来,”拿着细薄长刀、穿着一身花哨立领外衫的鬼兵队总督向先锋官伸出手,“要我拉你一把么,银时?”
先锋官啐去嘴角的血沫,按住自己因为脱力而痉挛的右手:“滚蛋,谁要你帮忙……”
耳边厮杀之声缠绕不绝,三叶猛地睁开了双眼。
屋外繁星闪烁。
听到动静的青年立刻回头,对上了她初醒有些迷茫的眼:“醒了啊?不会又失忆了吧?”
“还记得你哦,阿银。”三叶牵起嘴角笑了一下,“我睡了很久么?”
“不短吧。”银时抬头看挂钟,“一点半了。”
三叶看了看四周。
万事屋的起居室里只铺着一床铺盖卷,就是三叶正躺着的这一床。银时穿着一身睡衣,却只是坐在窗前,三叶醒来的时候,他仿佛正抱膝看天。
“你还没睡么?”三叶有点不解。他就这么看星星看到深夜?
“你以为我愿意啊?”青年伸了个懒腰瞪他,“没事了吧?没事你接着睡,我去睡沙发了。”
“老板。”三叶忽然叫住他。
银时回头:“怎么?饿啊?”
三叶摇摇头。战争的鲜血和硝烟还未散去,她没有胃口吃东西:“我有点睡不着。”
青年认命地揉揉自己的头发,回窗边靠墙坐下:“行了,睡觉。”
“小九怎么样了?阿妙呢?”
青年看了看她:“都挺好的,阿妙和新八回去了,神乐已经睡了,总一郎和多串君大猩猩也回去了。你睡觉吧。”
“你们今天去哪了啊?我去找阿妙的时候你是不是在厕所跟我喊话来着?”
“柳生家的厕所没纸,我让你给我拿纸啊。快睡觉。”
“神乐呢?之前都没看到她。”
“面包过期了,她闹肚子呢,最后才找到架打。睡觉。”
“近藤先生呢?也闹肚子?”
“他跟我一个厕所。你是问号君么?这么多问题?你快睡。”
“小总怎么受伤的啊?”
“神乐打的。你操心这么多干吗?去睡觉。”
“你都不困么?”
“我晚上睡不着的。你别管了,你去睡。”
“老板……”
“睡觉!”
“……”
“睡觉!!”
“……可我什么都没说啊。”
“……睡觉吧。”
青年身上有草莓牛奶的甜香,慢慢冲淡了鼻尖挥之不去的浓烈铁锈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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