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人间六月,一轮红日挂在辽阔的天空之中,一丝流云也无。
山间偶有微风吹来,织锦树上的织锦花随着习习微风轻轻颤抖着,有时会有一两朵花瓣飘落在地上,亦或落在烛阴的衣袍上。
水镜中的三人已不见了身影,兀自留下烛阴一人,天地间只有微风、虫鸣、鸟叫、花落,一片静寂。
烛阴属寒,颇有些耐不了热,干脆将水镜放大了些横遮在身子之上挡些阳光,就着水镜带来的些清凉,烛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打算小憩一会儿。
“啊啊啊……秋!”
烛阴睡得正酣,朦胧间感觉鼻子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刚才仿佛有个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瘙痒自己?
伸手揉了揉鼻子,没摸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只有鼻尖还残留一抹淡淡的花香。
有人来过。
烛阴身为龙祖,不会轻易被外物所扰,尤其在休憩之时。
现在她虽然化作人形,但龙鳞强大的保护作用还在,这几乎可以使她避免自然界绝大多数事物的干扰,更不要说被一丝轻轻的茸毛或一缕细弱微风所扰至醒。
除非有谁故意接近,胆敢戏弄于她。
如今那东西躲藏起来,烛阴懒得抓它,心念一动,在周身布置了一个阴阳禁制,若那物不再前来,便罢了。
若胆敢再来冒犯,烛龙的阴阳之气便会侵入此物血脉之中。届时,那东西受到阴阳之气所扰,通身寒凉难耐,自会现身。
烛阴将双手放在头下,翘起一只腿,悠闲地看着天空,在水镜的透射下,天空变得波光荡漾,如此景致,别有一番趣味。
只是,稍稍有些晃眼。
也罢,还是继续睡吧。烛阴将翘起的腿放下,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没过多久,再次陷入梦乡。
周围一片静谧,仿佛一切都静止了一般,烛阴轻微的鼾声在这寂静之中显得清晰可闻。
此间一派和谐景象。
谁也没发现,在烛阴身边,一只小小的绿芽从土中冒出头来,鬼鬼祟祟地左右观瞧了一番,看到没人注意到它,便壮着胆子迅速长高,直长到织锦树一半高才堪堪停下。
这株可疑的植物伸出一片叶子,在烛阴面前呼扇呼扇地摆动着,终于,这片叶子中间抽出了一条细丝。细丝猛烈地摇摆,一只粉红娇嫩的小毛球从顶端冒出头来,这只小毛球引着细丝,对准烛阴的鼻子,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嗡——”
小毛球行至半途,一下子撞到了阴阳禁制,只见波纹一闪,一丝阴阳寒气顺着毛球迅速侵入了这株植物之中。
很快,它的枝干乃至枝蔓变得寒凉不已,其表面结出了一层晶莹的冰霜。
这植物剧烈的摇晃着枝蔓,浑身张牙舞爪,它费力而缓慢地拖着身躯挪到阳光之下,想要借太阳的暖意融化寒冰,驱除寒意。
可这阴阳之气所结的寒冰岂是被阳光晒晒便会消解的?
太阳当空照,小草在咆哮。
阳光正好,植物表面的寒冰却毫无消融的迹象,反而越结越厚。终于,这被冻得蔫了吧唧的植物浑身哆嗦地现出了原形。
竟是一株大芫花,却又不是一般的大芫花,它那片最大的那片绿叶之下还藏着一枝长有毛球的枝蔓。
烛阴已醒来,一手撑着头,一手缠绕着一缕黑发,在她身后,更多的如瀑布般的发丝已与黑袍融为一体,更衬得她面白如脂,红唇妖娆。
烛阴嘴角微扬,饶有趣味地看着这场只有一个人的表演。可当这敢戏弄她的小东西现出原形的时候,烛阴眼神一凝,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怎么可能?
竟是化雾草。
这东西既非动物修炼而化,也非植物通灵而成,而是集动物植物为一体的精灵。它们一般以植物的形态出现,却有一枝能长出动物皮毛的枝蔓。
化雾草代代更迭,可世间永远只能存留一株。
当小草诞生之时,孕育它的母体便会化雾而散,随风飘逝,不留一点曾在世间之痕迹,故名——化雾。
烛阴面前的这颗化雾草,枝蔓上的毛球很小,毛发也稀疏短小,可见它尚处幼年,甚至连运功驱寒也不会。
也许,它才出生不久——
想到这,烛阴不敢继续深想,她盯着已经因极度寒冷而枯萎地趴伏在地上的这株化雾草,这小东西如此弱小,是没有继承到母体的天赋力量吗?
看她这蔫蔫的样子,与一向健康明媚的师妹无半点相像之处。
烛阴起身,化手为爪状,收回了化雾草中的大部分阴阳之气,将化雾草的小毛球拿起,掐在手中一捏,这原本还在装死小毛球一下子支棱起来,挣扎着就要逃脱烛阴的束缚。
“我不敢了,呜呜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只是想来与你玩耍一番呜呜呜。”化雾草奋力挣扎扭动着,这个黑衣服的女人好凶啊。
它好后悔,呜呜呜,早知这女人这么厉害,它说什么也不会来捉弄她的呜呜呜。
烛阴没有理化雾草的哀嚎,此时,她心中的谜雾如乱线团般越理越乱。三万年前,好好的师妹突然消失不见,自己也莫名受创,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更可疑的是,如今自己刚一出关,怎么就如此巧合,一下子就遇到了这株化雾草?
烛阴在一处石坑内注入赤水,将化雾草从土里拔得干干净净,连根到花都塞到了水中。
“高人饶命啊!!咦?”
化雾草从未见过赤红颜色的水,看到烛阴想将它扔到这赤红的水洼中,本以为自己小命休矣,没想这赤水泡起来这么舒服。
微微带些暖意的赤水在它周围缓缓流淌,浸润了它的每一片枝叶,小毛球也上上下下地在赤水中欢腾着,表达着这棵小植物愉快的心情。
小化雾草从未待过如此舒适的地方,这处小小的水洼仿佛一处能庇佑它的港湾,泡在水里,它什么都不怕了。
不知不觉间,小草体内残存的阴阳寒气已全都被赤水散去了。
“多谢您饶我一命。”小化雾草泡在赤水中,立起身来将两个叶子伏了三伏,化成的大芫花也摇动着表示善意。
烛阴看着化雾草的样子,皱了皱眉,将她提出水洼,随手扔到地上,问到:“这世间美丽又高贵的花朵多得是,为何要化作丑巴巴的大芫花?”
化雾草融动植物的形体为一身,动物形体必得是一毛绒球,不可改变,但是这植物形体,可随化雾草任意变化,烛阴的师妹就常以娇艳高贵的凤族神花焦苓花现世。
化雾草正享受在泡赤水的美妙之感中,突然被烛阴提了出来,颇有些恋恋不舍,瘪着声音答道:
“高人此言差矣,大芫花已是最高贵美丽的花朵了,还有什么花可以和大芫花争艳?况且,我化作的大芫花可是此间最艳最大的!您刚到此处的时候,不也为我本体所迷吗?”
烛阴嗤笑一声,这棵化雾草当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大芫花植株矮小,却偏爱长大花瓣,那片片硕大的花瓣凑在一处,有什么美感可言?自己方才想摘了那朵大芫花,不过是想仔细瞧瞧这花是如何长得这般丑模样的。
化雾草看她这么瞧不起自己精心选择的本体模样,颇有些气恼,不远处的大芫花丛也窸窸窣窣地摇晃起来,表达被说成丑花的不满:
大芫花本花还在这呢,我们不要面子的啊!
小化雾草愤愤道:“那你说,什么花最美?让我亲眼瞧瞧,我方信你所言不虚!”
“你若想瞧最美的花,自己去看便是了,何必问我?本座且问你,方才那花中的小女孩,可是你所化?”
烛阴记得,幼年的化雾草是很难化为人形的,当年师妹便是以花朵的形态陪着烛阴度过了好些个年头。他们师兄妹几人曾合力助师妹化形,也只帮师妹化出一只手臂罢了,师妹因此当了好些年的独臂小花。
小化雾草抖了抖叶子,嘚瑟道:“自然,这片山头,小爷我可是最厉害的,生来便可化形!”
生来便可化形。真是奇了。
烛阴兴味颇浓,这小东西可疑之处甚多,无论它师妹有没有关系,自己定要将它带走好好查探一番。若它乖乖听话,那一切好说,若它不愿,哼,烛阴暗想道,那就别怪本座用束袋伺候你。
烛阴轻轻挥手,凝出一束赤水,在小化雾草面前摇来摇去,用她自认为的最“温柔”的声音引诱道:“小草,可愿与本座同行?本座带你瞧世间最美的花朵,给你灌溉最舒服的赤水。这赤水嘛——”
说到这,烛阴刻意顿了一顿,看着小化雾草毛球直直地翘立着,叶子焦急地摇来摇去,烛阴眼尾轻挑,拉长语调继续道:“天上地下可只本座才有。”
在烛阴热情的“邀请”下,小化雾草那不太开窍的小脑瓜转了几下,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想起:“若跟你走,那我可以一直泡在赤水里吗?”
“当然可以,跟在本座身边,你有泡不完的赤水。”
小化雾草颇有些吃惊,它还没想明白呢,谁替它回答了?它摇了摇自己的枝叶,竟发现它的那只小毛球已经迫不及待的沐浴在烛阴凝出的赤水之中了。
“那便缩小一些,待在本座衣袖内,本座带你离开此地。”烛阴很是满意,这小草还算识相,不用本座亲自动手。
小化雾草还在欢快地转动脑筋,苦苦思索着,却发现自己的身躯已变小了好些,乖巧地待在了烛阴的衣袖之内了。
真是不争气!小化雾草颇有些气恼,自己怎么如此不值钱,人家施点小恩小惠便能带走……
它气恼不过三秒钟,便晕乎乎地沉浸于泡赤水的快乐之中了。
烛阴将化雾草的小毛球往袖内塞了塞,无视忽闪招摇地强烈挽留小化雾草的大芫花丛,打算即刻启程,前往凤凰林。
若是能早到些,还可问问九凤这些年来查到些什么,也许,他已有了当年之事的线索,师妹也可早日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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