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百娘忍下眼中泪水,把所有的委屈压了下去。
又过了半晌,等到她衣服上的水痕都干透了,宋氏才传她进去。
宋氏道:“快坐,妹妹,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不知道你在院外站了这么久,下人也不和我说。”
然后她佯怒地看了一眼贴身侍女兰花。
戚百娘道:“没有的事,夫人,是我让她们不要打扰您的。正好院中梨树结了果子,我在外面看久了,才忘了时辰。”
宋氏知道,她不过是为了帮下人掩饰才这样说,更加心疼起来。
戚百娘知道宋氏心软,不会真的怪罪,所以才替侍女解围。
兰花则觉得她虚情假意,眼里更加不屑。
宋氏道:“那药,喝了吗?”
戚百娘局促道:“喝了。”
宋氏笑了笑,脸上苦涩转瞬即逝。
“你刚才说,院中的梨树结果了?”
戚百娘点了点头。
宋氏似乎很感兴趣,“你带我去看看吧。”
戚百娘笑着应了一声。
梨白院门口,半大不小的果子藏在叶子下面,可爱又小巧。
宋氏拿手点着那些青果,果子立马在枝头摇晃起来。
“希望这果子越结越多,这样府上的人就能一人一个了。”
宋氏笑着说,戚百娘也跟着她笑了起来。
凭心而论,宋氏是个性子极好的人,任何人和她相处都会感到开心自在。
但偏偏就是这样的女人,戚百娘才觉得心中有愧。
她觉得自己好像抢了宋氏的东西,抢了本该属于她一人的幸福和安宁。
无论是世间哪个女子,都难以接受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夫君。
但宋氏不仅接受,还主动为齐霄纳妾。
她知道,宋氏的这份爱,是她做不到的。
她在羡慕的同时,也由衷地敬佩宋氏。
戚百娘陪着她看了会儿青梨,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难得天气晴朗,宋氏让兰花拿了桌椅摆在院中,和戚百娘在树下品茶
她们时不时聊些家常,戚百娘说起自己在云城的家,宋氏也说起她出嫁前的事情。
这样融洽的光景,忽然被风一吹,戚百娘就迷了眼睛。
她揉了揉眼,再向宋氏看去,便看见了院门口的身影。
是齐霄。
齐霄站在院外,眉眼都是笑意。
戚百娘愣住了。
她从未见过齐霄这样的笑,那笑恍如百里春风,让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但很快,她眼睛又暗淡下来。
那含情脉脉的笑,不是给她的,而是给宋氏的。
也许这样的眼神对宋氏来说犹如家常便饭,但在戚百娘眼中,却是难得一见。
在齐霄笑的那刻,她的心仿佛抽离了一般,快要不能呼吸。
她想,什么时候,她也能看见齐霄这样对她笑呢?
齐霄没有进屋,只是默默地站在远处,看着宋氏,不忍打扰这份平静。
戚百娘再忍不住悲戚,忙向宋氏请离,等到了静棠院,泪水才淌了下来。
宁为许坐在栏上,不知道说些什么,但唇却是紧闭的。
反倒是纪尘道:“你觉得她可怜吗?”
宁为许愣愣地看向他。
她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说。
纪尘安道:“路都是自己选的,又能怪谁。”
如他娘一样,如他一样。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不是太不近人情?
宁为许想,恋爱的少女,能是常人?没疯就不错了。
在仙门百家中,痴情的人数都数不过来,聂海门的少主就算一个。
他为了死去的未婚妻,苦守了十几年,至今未婚。
有一句老话不是说的好嘛,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她从未有过这种情感,自然不能理解戚百娘的所作所为。
……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齐霄就像是照例,每月来一次,而且每次结束后,也都从不留宿。
他对戚百娘没有感情,连府里的下人都看得出来。
偏偏戚百娘不死心,她一腔热血泼在齐霄身上,注定得不到回应。
不过戚百娘倒是经常去找宋氏,府里的下人说,她是为了遇见齐霄,所以才跑得这样勤快。
戚百娘不否认有这样的私心,毕竟齐霄不是在书房,就是在梨白院,但她是真心喜欢和宋氏聊天。
戚百娘适应地很快,她似乎觉得,如果能长久这样生活下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就远远地看着齐霄,什么也不做。
没过不久,曲江下的渔市开了。
渔人在江滩支起了摊子,划着自家的小船在江面上捕捞。
一张网下去,白花花的鱼儿很快塞满了船舱。
临近中午的时候,渔人、商贩、巧妇讨价还价声混成一片,场面如叶小姑娘说的一样,热闹极了。
戚百娘凭栏眺望,隔着密林只能看见渔市一角。
她心痒难耐,当下去求了宋氏放她出府。
碍于她的身份不好抛头露面,宋氏只让齐全去买了鱼。
戚百娘虽未能出府,但得了鱼还是欢喜的。
没过不久,原本相安无事的齐府有了波澜。
宋氏病了,齐霄听侍女兰花说,是因为和戚氏在院中吹风,感染风寒。
那天下午,戚百娘见到齐霄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让她离梨白院远一些。
她百口莫辩,只能听从命令。
然后她等来了齐霄三个月的冷落。
第二年夏天,戚百娘如愿以偿地怀孕了。
府里的气氛开始诡异起来,欢喜和不平交织在一起,让人不知道如何自处。
戚百娘仍然恭敬地去梨白院请安,没有恃宠而骄。
宋氏的喜悦多过伤感,也对她颇为满意。
就连齐霄看向她时,眼里也多了一份柔和。
这时,戚百娘求了一样东西,非常寻常的东西——
海棠树。
漫山的梨花,白净有余,却太过沉静。
她不贪心,她只要一株,种在静棠院下面的密林中,不会为齐府多添一抹异色。
齐霄看着她逐渐隆起来的肚子,第一次答应她的请求。
这一天,戚百娘比什么时候都开心。
她觉得,齐府真的有东西是只属于她一人,别人抢不走的。
那株海棠不仅扎根在静棠院,还慢慢生长茁壮起来,连枝叶都伸进了廊道,展示着它傲人的生命力。
可惜好景不长,戚百娘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切不是幸福的开始,而是她期望的终结。
纪尘安看了半天,联想戚百娘的结局,不知道她到底想表达什么?
“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们她的死因?”
宁为许猜想:“大概,是不平吧。”
……
自从齐霄让她少去梨白院后,戚百娘每次只向宋氏请安,绝不多留。
但这样一来,她见齐霄的次数就更少了。
除了每月一次,齐霄不会主动来静棠院,由于相思,所以她又时不时地去书房碰运气。
为了不被发现,她都是装作饭后消食,顺着齐府绕一圈再经过,没有惊扰齐霄。
齐霄不喜欢人打扰,书房外并无看守,下人们因为她身怀有孕,也不敢过多违逆她,所以她每次都能得逞。
但那一次例外。
齐全跟着齐霄进书房议事的时候,她刚好路过。
慌乱之中,她躲在了转角的窗檐下。
透过窗户的缝隙,戚百娘看见齐霄正在吩咐齐全什么。
“稳婆找好了吗?”
“找好了,老爷。”
“嗯,记得做干净一点,让她别有痛苦。”
“是,老爷,那夫人那边?”
“不必告诉她,她只要等着抱孩子就行,男的女的都行,我不在意。对了,戚百娘的家人,记得每年多给些钱,就算是我对他们的补偿,明白吗?”
“明白,老爷。”
齐霄平静地说完后,坐在椅子上眯眼舒气。
窗下的人,一个惊恐,一个激愤,一个脸色沉沉。
杀母夺子,多阴毒的计谋,亏齐霄想得出来!
常人尚且如此难以置信,何况是一个对他倾心多年的女子。
戚百娘扶着白墙,嘴唇都在颤抖。
爱地如此深的枕边人,腹中孩子的父亲,竟然想着夺她的命。
换作其他人也一样接受不了。
戚百娘已经被惊地说不出话来,她脑子一片混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先离开这儿。
刚走出墙角,就和送茶的侍女撞个满怀。
茶杯落地的声响,房外传来侍女的惊呼声,“戚姨娘,你在这儿干什么,吓死我了!”
齐霄递一个眼神,齐全立马点头跟了上去。
后来……
就如同刚开始宁为许看到的那样。
戚百娘被关进了梨白院。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闹过哭过逃过,后来渐渐死了心,因为府中没人可以帮她,每次还没跑出静棠院,就又被抓了回来。
她不知道齐霄怎么和府里的人说的,还是说,所有的人都知道她的结局?
她见不到宋氏,也见不到叶小姑娘。
除了每天送饭的人和服侍的人。
但那些人都是齐全安排的,签了死契的下人。
就这样,她在孤独和绝望中度过日日夜夜,终于,她有了最后的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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