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齐府不同,寻毅门的房间里没有长椅。
宁为许给纪尘安拿了几张薄被,让他打地铺,他没有挑剔,接过东西就铺了起来。
房间不大,唯一能铺开的,就只有床前那片空地。
晚上,两人一个床上一个地下,盖着薄衾,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虽然都没有说话,但也都没睡着。
月亮被云层遮住,屋内一片漆黑。
宁为许闭着眼睛,靠在床榻内侧,指尖一圈一圈地绕着床帐,脑海中浮现出和爹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她还未出嫁。
宁长宜把她叫到凝晖堂,把出嫁的琐事都交代一遍,让她千万不能在云秉宗胡闹,当然,若是受了欺负也不要忍气吞声,尽管回来找他,寻毅门会为她撑腰。
她当时听着只觉得无聊,便敷衍地应了几句。
她这个便宜爹,什么都好,性情温和,对谁都是三分笑,唯一一点她不喜欢的就是,有时太过啰嗦。
当然,他啰嗦也是分人的。
比如对小师兄,他就从不啰嗦。
小师兄宁栖决虽然和她同姓,但却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当年宁长宜把他捡回来的时候,宁栖决已经4岁了。
宁为许那时还在她娘的肚子里。
小师兄是个可怜人,全村都被魔族杀害了。
以至于他被宁长宜带回寻毅门的时候,整个人毫无生气,对谁都冷眼相待,一点不像个软糯的孩童。
这样的状态宁栖决持续了很久,等到她出世,才慢慢好起来。
她还记得,小的时候,宁长宜总是让她跟着宁栖决。
宁栖决长得乖巧,讨人喜欢,对谁都一样亲近。
她跟在他屁股后面,调皮捣蛋,有一半的锅都是宁栖决背的。
再大一点的时候,每次她偷偷跟着出任务,都会被宁栖决抓住。
宁栖决不会恼她,只会默不作声地保护她,直到任务完成。
宁长宜知道这些事情后,每次也都默许。
其实如果不是纪尘安,连宁为许自己都以为宁长宜会把她嫁给宁栖决。这种错觉让寻毅门上下一致认为,这掌门之位非宁栖决莫属。
所以当宁长宜交代完后,她也问过她爹,为什么是嘱咐她,而不是嘱咐给小师兄?
宁长宜没有说原因,只是板着个脸让她记得,千万不能让第三人知晓。
而今细细想来,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有预兆。
宁为许翻了个身,平躺着双目紧闭,面上无甚表情,脑中却翻江倒海。
一连串的事情挤在一起,她想不想都难。
纪尘安听着床上传来的“簌簌”声,料想到宁为许今晚无眠。
不过按照白天的反应来看,她应该已经缓和了不少。
修士比普通人更看淡生死,只要魂灵不灭,总会有下一个轮回。
他嘲讽似地笑了笑,道理总是在别人身上时格外管用,于当初的自己而言,却不相同。
可能是当时年纪尚小,他记得,他娘死后,他跪在尸体前,哭了整整三天。
纪泽亲自把他娘安葬后,把他抱回了云秉宗。
起初,他是依赖纪泽的,因为到了陌生的地方,他想天天见他。
但纪泽却不想,每次他去找纪泽的时候,云秉宗的弟子都会告诉他,宗主下山除妖了,宗主忙着处理事务……
久而久之,他便不去了。
他孤零零地住在崇元殿的侧房内,起初还有不少弟子来找他,逗弄他。
听那些弟子说,他有一个哥哥,叫纪重明,是云秉宗的少宗主,但是因为魔族,前不久死在了云城城郊。
那一刻,他才知道纪泽为什么要抱他上山。
他娘死了,纪泽对他爱搭不理,大多时候,都丢给各长老管教。
纪泽对他的事情不大上心,但在修炼一事上却格外严厉,每过一段时间,还要亲自考查。
稍不如他意,便要惩罚。
和他这个父亲一样,他那个便宜继母,更加疯狂。
罗怀素在他身上倾注了纪重明死的仇恨,对他毫无善意,动辄打骂。
要不是纪泽留他有用,他早晚也会死在她的手上。
所以那天起,他夜以继日地修炼,他要超过所有人,才能让他们生不如死,才能报仇雪恨。
眠宿骨毒,乃是魔族奇毒。
和魔族暗中勾结,可不是什么见得人的勾当。
后来,那疯女人真疯了,拿着眠宿骨毒给宗里的人下了毒,好多弟子都死了,就连纪泽也死了。
要不是他一向谨慎,把吃过的东西吐了出来,估计都已经在黄泉投过一次胎了。
从那以后,纪愠父子开始掌权。
因为他是嫡系,长老们都护着他,也因为他体内骨毒,纪愠以为他好拿捏,便放他一马,他便成忍气吞声活到现在。
说来也奇怪,眠宿骨毒自从十多年前出现过一次后,就销声匿迹。
现在一出现,便是寻毅门惨遭毒手。
难道凶手真是魔族中人?
还是寻毅门和魔族有什么牵扯?
呼吸声逐渐沉重,然后又缓缓落下,宁为许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床下人的情绪。
她在黑暗中好奇地瞄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见。
这人不知怎么了,从齐府就开始阳阳怪气,现在居然还喜怒无常起来,难道是被眠宿骨毒刺激到想起云秉宗惨案了?
应该是吧,她想。
想明白后,宁为许翻过身,又悻悻地闭上眼睛,继续沉溺在回忆中。
一夜无眠,倒也安稳。
在还没破晓的时候,两人和其他弟子一样,早早来到大殿。
今日是第七日,所有死者下葬之日。
云秉宗派来的人已经赶到,休整一番后,众人纷纷运送棺木上山。
然而死者太多,耗费了两天,众人才把所有人安葬。
余下的弟子对云秉宗颇为感激,纪景回忙着回礼,顺便问协助调查一事。
宁为许委婉地拒绝了。
毕竟当年亲身经历过一次的人就在身边。
再说,寻毅门受重创再建不易,谁知道纪愠派这么多人来,打的什么主意。
纪景回通情达意,说了几句客套话,没留两天便带着弟子回云秉宗去了。
只留下纪尘安一人。
倒不是因为他道侣的身份,而是因为眠宿骨毒。
宁为许想不通,当年的云秉宗惨案乃罗怀素一手造成,虽然云秉宗对外宣称是魔族阴谋,但纪尘安作为知情者却是一清二楚,那他留下来是为了什么?
总不可能是为了大义吧。
事实上,宁为许很早以前就把纪尘安归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类人。
难道当年的事情,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她忍不住好奇道:“你不走?”
纪尘安:“我们是道侣,理应共进退。”
宁为许:“?”吃错药了?
她知道是戏言,便把他拉到无人的角落,她说:“不必如此,我爹走了,我们的交易也到此为止吧。”
纪尘安:“我向来说到做到,十年就是十年。”
宁为许:“?”
她本以为纪尘安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没想到他居然还信守承诺。
可真出奇了。
她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似乎觉得他不像本人。
她又试着问了一句:“那你帮我查凶手吗?”
纪尘安道:“可以。”
宁为许:“!”
她严重怀疑其中另有古怪,但一时又想不出原因。
纪尘安会这么好心?
显然不会。
所以她坚定了想法,迷魂散该下还是得下。
事情处理地差不多后,宁为许从宁栖决那里了解了更为详细的经过。
那几天,宁栖决和庄若清带弟子下山,在经过风城的时候,听说寻毅门出了事,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也不知人死了多久,空气中散发着腐味,等众人赶到时,只看见校场上一片白茫茫的尸体。
根据尸首的姿势可以推测出,他们死于晨定期间。
寻毅门有个规矩,每日晨定,所以的弟子都会在辰时在校场打坐修炼。
掌门和长老也不例外。
虽说这个时候是投放骨毒的最佳时机,但也不排除其他下毒的方法。
宁栖决和庄若清早在回来的当天,就用医灵散探查过食材和水,没有发现异常。
医灵散粉末无毒,但遇毒变黑,还算可靠。
最大的可能,还是
所以包括宁为许在内,都认为乘着修士修炼,在空气中混入骨毒这一方式为最大可能。
纪尘安听后,也觉得如此。
而后他仔细地想了半天,觉得此事还有漏洞。
晨定一事,若非寻毅门弟子,外人是不知晓得,但非要打听也不难。
只是,魔人真要下毒,也可选择其他方式,为何偏要选择晨定期间?
有什么特殊的用意吗?
这个宁为许也不知道。
她沮丧地撑着头,又换了另一种思路。
寻毅门主张以和为贵,对外都是一惯交好,他爹更是把笑挂在脸上,见人就礼貌问好。
按理说,是没有仇家的。
即使有人嫉妒,也不至于用这么阴毒的法子,害地寻毅门差点灭门。
想来想去,这锅还得是魔人来背才更为合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