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山正门是人界与仙境的唯一入口,  仙盟大会期间,凡人入山参观只能走正门进出,其他途径都会被护山大阵给挡在山外。

    此刻,  山门两侧的护山兽“嘲风”和“蒲牢”庄严地盘旋在石柱上,  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一群吵吵嚷嚷的凡人:

    “今日论剑大会,怎么不让进啊?!”

    “就是啊!来都来了!”

    “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不让进,总得给个解释吧?!”

    “我等了那么长时间才等到论剑,  说不让进就不让进?岂有此理!”

    “快叫你们大人出来!”

    ……

    按照以往的传统,  “论剑”是仙盟大会最高潮的环节,毕竟仙门百家这些年最优秀的弟子、最新研究练成的法术,  统统都在论剑上展示,  不是菜苗大选这样的开胃菜能比的,也不像清谈论道那么枯燥催眠,比武论剑带来的谈资足够凡人回去吹一辈子。

    突然取消,专程赶来的老百姓肯定不干。

    随着时间临近,更多的人抵达不周山门前——

    “怎么了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怎么不让进啊!”

    “都堵在这儿干什么,快往前走啊,时辰都快到了!”

    ……

    后来的人挤不进去,只能抓住前面的人询问,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  山门前的气氛越来越紧绷焦躁。

    凡胎肉眼无法看见修为,但凡人自有一套判断标准——这些菜苗苗都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年纪,心情好的时候,  他们尊称一句“小仙君”,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让人家“叫你家大人出来”。

    围堵的人们情绪越来越激动,  很快就推推搡搡起来。

    丫鬟折柳被挤在人群中,艰难地维护着一方逼仄空间,进退两难:“夫人……咱们要回去吗?”

    慕晚萤的两个孩子都拜在仙门,以后不知多久能回一趟家,还有沈姑爷,昨天匆匆一面,慕晚萤来不及打听他和川儿的关系究竟稳定了没有,以及慕川的病症,仙君们有没有想出办法。

    除此之外,慕夫人昨晚又做噩梦了。她梦见自己的两个孩子被关在地狱里,手脚都被铁链锁着,只能绝望地等待审判,等来的却是斧钺加身,火烧油烹。

    天还灰蒙蒙时,慕晚萤就从噩梦中惊醒,醒后就再也没能入睡。

    不管出于哪种理由,慕晚萤此刻都不愿离开。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深秋的清晨已经很冷了,说话都能呵出白气,一名筑基弟子却急得满头大汗,脾气一上头,扯着嗓子就喊:“取消了就是取消了,你们这群刁民,怎么那么多废话!”

    此言一出,当即就有人吼回去:“你说谁是刁民?!”

    “我们千里迢迢跑来,你知道攒一趟路费要攒多久吗?!”

    “叫我们回去,大伙儿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但你总得给个理由吧!”

    “就是啊!”

    “张口就是刁民,仙盟就是这么教弟子的?!”

    众口铄金,一人一句口水都能把这几棵菜苗淹死。

    刚才口不择言的那名弟子自知理亏,一声不敢吭:“……”

    别说凡人了,菜苗自己都不清楚山中发生了什么。

    由于三毒作乱,原本就有不少师兄弟被送去隔离,到今日清晨,雁来峰战事波及周围好几片山头,元婴期和金丹期的修士全部顶上,只吩咐一帮筑基菜苗来应付山外的凡人。

    这些弟子久居山中,根本不知怎么跟市井百姓打交道,不服气地反驳几句后,矛盾就加剧了。

    恰巧不周山外围设有隐匿的幕布阵法,防止好奇心过重的凡人窥探仙境。从外面只能看见平静无澜晨光熹微的山峰,对山中的混乱一无所知。

    也不知是谁在起哄,突然有人高声喝道:“别听他们支支吾吾,我知道出了什么事!”

    弟子循声望去,对方是一名中年男子,有人认出他最近几天一直在白鹭城附近徘徊。

    认出的弟子忽然轻轻“哦~”了一声。

    旁边的同伴用胳膊肘捅捅他:“这人谁啊?”

    那弟子看一眼同伴,摇头道:“没什么,你不认识的。”

    他惊讶是因为想起这名男子之前与别人发生过争执,叫嚣着“你们仙修的门槛居然这么低”,地图炮令这名弟子印象深刻。

    仙修统领善道,受世人敬仰,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师父一贯教他们夏虫不可语冰,不要跟凡人发生无谓的口舌之争,纯属浪费时间。

    今日这人冒头嚷嚷的语气格外熟悉,所以这名弟子立马就想起来了——中年男子就是跟木兰师弟在山门前起争执的人,好像姓陈。

    老陈因为口出狂言,被禁止入不周山,但他依然不死心地徘徊在山前,试图找麻烦。

    “嘲风”和“蒲牢”没有任何动静,说明这只是个凡人,不值得护山神兽做出反应。

    弟子便没有太放在心上,他们在等官家来,只有官府才有办法震慑住这群人。

    谁知对方下一句话就引发了轩然大波:“昨晚山里死了一名弟子,他们打算封锁消息呢,就是前阵子刚拜师的——唉,这么年轻就这么折了,多可惜啊……”

    老陈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浇进了油锅里,“滋啦”一声就炸开锅——

    “这是真的吗?!”

    “怎么会这样……”

    “不可能!”

    “你说清楚啊,究竟是谁?叫什么名字?哪个宗门的?!”

    情绪最激动的人,几乎都是今年入选仙门的弟子亲属。

    凡人以家中出仙君为荣,尤其能进入五大仙山之首,简直跟中状元一样高兴——好几位峰主位列仙班后都福泽庇荫自己俗世家族兴旺昌盛,从此成为九州大陆上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

    可极乐容易生悲,光宗耀祖的事才过半个月,这个消息就如晴天霹雳直接劈在了亲属们脆弱的心上。

    厄运究竟降临在谁家,谁也不知道,但每个人都在对号入座。

    包括慕晚萤。

    噩梦中的场景再度浮现眼前,慕夫人听到了其他人的啜泣声:“呜呜不可能是莲儿,她才十六岁啊,我不信!老天啊……”

    慕晚萤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见旁边的妇人哭得极为伤心,忍不住安慰起对方来。

    群情激昂间,“嘲风”见人群盘旋在石柱上,冲着他们吼了一声,它鼻息间都是火焰,喷得前排的人一脸煤灰。

    这一下更激怒了沸腾的人群:“你们什么意思?!见事情败露还想杀人灭口吗!”

    “还有没有王法了!”

    “救命啊,仙君杀人了!仙君杀人了!”

    面对一群乌合之众,仙门菜苗脸都吓绿了,哪怕有弟子隐隐觉得好像有人在煽动着情绪,这会儿也乱得分辨不清了。

    一时间,山门前鬼哭狼嚎,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老陈则趁乱悄无声息地从人群中钻出来。

    他头也不回地一路小跑,跑进一条无人的小巷子里,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这才平复着呼吸,扯出一抹笑,道:“您要传的话,小人都传达了,现在可以给钱了吧?”

    对方是个跑江湖的走贩,听完后一言不发地就开始掏袖袋。

    老陈上下打量了对方好几遍,忽然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您让我去煽动那些人,自己却躲这么远——该不会是魔修吧,怕被门口那两只护山的畜生认出来?”

    对方手上的动作一顿。

    老陈心里咯噔一下,整个人瞬间就提防了起来。

    他不过是随口试探,因为老陈的东家和仙门有一点关系,所以他也接触过几位仙修,知道善恶两道的关系水火不容。

    幸好对方只停顿了片刻,就说:“你想多了。”

    老陈将信将疑。

    不过他的疑神疑鬼在看见那一锭金光闪闪的金锭后,彻底烟消云散了。

    谁会和钱过不去呢?老陈心想,出来一趟这么辛苦,有钱不挣的是傻子。

    对方远远就将金锭抛给他,老陈眼看着金光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顿时扑上去接住,随后掂量着沉甸甸的金子,喉头泛酸道:“兄弟在哪儿发财啊?倒卖野生妖修这么挣钱?”

    老陈注意到对方身上有些野兽留下的抓痕,猜到是做贩卖灵兽生计的。大家同样是凡人,这种人掌握了一些抓捕野生妖修的技巧,轻易招惹不起。

    他刚打消了“黑吃黑”的念头,就听见对方说:“在阴曹地府发财。”

    老陈本来想随口敷衍一句,谁知话刚到嘴边,突然反应过来:“你说什么?!”刚扭头往巷弄深处看去,沉甸甸的金锭突然变得越来越烫。

    老陈起初还舍不得,可烫到一定程度后他想扔掉金锭,才发现那一锭金子已经与手掌的皮肉融化在一起,转眼间皮肉烧焦,直接露出了森森白骨。

    他发出一声惨叫:“啊——!!”

    惨叫声戛然而止。

    不过片刻时间,老陈就融化成一滩肉泥,连嘴巴都没有了。

    脱落的牙齿混在血土之中,头颅上还留有一只瞪大的眼睛,朝着寂静巷子里阳光根本照不到的阴暗角落,映出了一团鬼影。

    人皮就像衣服一样滑落,那团阴森的鬼气漂浮在半空中,睥睨地“看”着地上那滩不明物体,声音尖锐难听:“刚才忘记说了,我确实不是魔修,”

    “——而是鬼修。”

    轰——!

    青阳峰山体突然爆破开裂,山中飞沙走石暴雨梨花般四射,监狱几丈厚的石壁海浪般一截截碎裂掀起!

    从远处看,青阳峰半山腰炸出一个大洞,碧蓝的天际以及金灿灿的日光刚照入不见天日的监狱,一股黑祟之气就冲了出来。

    紧接着,赵怀阳连滚带爬地被从山洞里飞出,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恶鬼攀在赵宗主的金身上,啃噬着他华丽的衣袍,灵力根本无法度化——这些恶道修士全都已经“死”了,是被慕长渊以“念”的方式召回到他们死去的地点。

    他们全部变成和魇魔一样的存在,只是存在于天地间的一股执念。

    赵怀阳还没御剑飞起就被恶鬼从剑上拉下来,重重摔在泥土碎石里,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慕长渊总算消化完弟弟送的过期外卖,拖着八荒六合剑从洞中走出,气定神闲地眯起眼睛向高空张望。

    众仙定睛一看——好家伙,闹了这半天怎么还是个凡人?!

    魔尊似乎知道他们想什么,毫不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功德未满,还没到天道要降下天谴的时候……”

    恶道的“功德”就是指作恶,每回有鬼界的修士要突破境界,多半是要提前到人间来作恶的。

    众仙听完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所有的混乱都因这家伙而起,他居然还笑眯眯地说自己业绩考核没达标??!

    真是岂有此理!

    三毒终于再见到尊上,顿时汪汪大哭:“尊上!属下无能,让尊上受苦了!”

    慕长渊听见三毒的声音就气不打一处来:“哭什么哭,本座还没死呢,晦气!”

    要不是这个老六非要把他马甲脱了,慕长渊这场轰轰烈烈的师徒不伦恋情还能再持久一点,说不定等到沈凌夕肚子大了其他人才能有所察觉……

    魔尊怎么想都觉得那个场面一定更精彩。

    外面阳光耀眼,慕长渊一眼就看见了伤痕累累的沈凌夕。

    一夜不见,如隔三秋,沈凌夕的修为大有增进,已然位列仙班。

    这是魔尊乐于见到的。

    不过沈凌夕那一身金红色的血迹却让慕长渊十分不爽,忍不住冷哼道:“被一个半神打得半死不活,沈凌夕,你也有今天。”

    出人意料的是,一向冷静沉着的沈凌夕,竟然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要你管。”

    慕长渊哼得更大声:“本座才懒得管!”

    隔得老远都能感觉到这俩人幼稚且剑拔弩张的气氛。

    有弟子神情恍惚道:“我究竟错过了多少集……”

    不等众仙冷静下来重新控场,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鸦群,就乌云压境般迅速覆盖了半边天空。

    乌鸦迅速锁定慕长渊所在的这片山头,仙修见状不敢再心怀侥幸,一个个脸色惨白——仙盟的战书还没下,鬼界居然找上门来了。

    盘山大阵已然催动到极致,雄伟壮阔的山峦都在隐隐颤动。仙境有阵法的加持,鬼军一时半会进不来,但众仙依然脸色剧变:“糟了,外面还有凡人!”

    “怎么办?”

    “要不要放进来?!”

    “万一把鬼军也放进来了呢?!”

    慕长渊那一双薄凉的桃花眼弯了弯,如画的眉眼在晨曦的照射下,莫名地显现出几分森冷。

    这世间再可怕的事情,在恶道之主的眼中似乎都很有趣。

    他苍白的嘴角还噙着笑意。

    就连沈凌夕都怔愣住了。

    由于九州大陆邪祟肆虐,普通百姓居住得比较分散,除了江南以外,其余基本都靠近仙山安家落户。但在仙盟大会期间,五湖四海的人们都会赶来不周山,短时间内,山脚下就聚集了大量的平民百姓。

    鬼军宣战,凡人死伤不计其数。

    而死亡一定意味着鬼界力量充盈,这也是为什么在灭世之战后期,恶道实力大增——因为死的人实在太多,轮回道都装不下了。

    沈凌夕心脏就像针扎似的疼了一下。

    寒风吹刮过秀丽的脸庞,沈凌夕被风吹得没了知觉,握着银枪的手都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远处飘来沈琢低沉而坚冷的声音,犹如天道对他发出质问:“这就是你的选择?”

    “大道无情,是要你对自己足够心狠,你为他背弃一切,但他可曾为你放弃过恶道?”

    沈凌夕攥紧了归魂枪。

    沈琢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

    “凌夕,这是你的情劫,除非你自己跨过去,否则谁也帮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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