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望江楼可是京城最大、最有名的酒楼。

    这京城里是没有江的,但这望江楼之所以叫“望江”,是因为当年前朝皇帝游历民间的时候看见这满街的灯火通明,灯光莹莹点点,恍若是江水一般流转波动,便作诗道:“酒后凭栏醉望京,光灿华烛流天际。”

    前朝皇帝就是觉得这夜晚的京城烛火莹莹,整条街都是,像是一条江河一般衔接着天际,流入银河。

    于是乎,这店老板便给自己这店名取为望江楼。

    苏余却道有些可惜,自己是晌午来的,若是晚上,说不定还能瞧瞧这“光灿华烛流天际”的场景。

    大酒楼就是不一样,店小二的服务意识也强一些,苏余一进来他便热情地招呼着。

    小二热情地问苏余:“姑娘几位?需要给您安排什么位置吗?”

    苏余说:“不必了,我是来找人的,我找的人在你们的‘玄’字房。”

    这小二立刻就明白了。

    天、地、玄、黄,是他们这儿的上等房,其它房都是用二十四节气来命名的。能在他们望江楼住得起上等房的人,在这京中绝对不是小人物。

    小二立马小心翼翼地引路,将苏余引到了楼上,带到了“玄”字房门口。

    小二退下之候,苏余便敲了敲房门。

    刚敲了两声,门就打开了,苏余刚迈进去身后门就关上,有人狠狠地在她的腰后击了一掌,苏余一下子没站稳跪倒在地上。她刚想爆粗口骂人,她的脖子上就抵上了一把冰冷的剑,剑锋闪着寒光,令她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苏余抬眼看了一下,这屋子里的摆设都是上等品,桌椅都是正宗的红酸枝木,一进屋不远就有垂下的绛红绣金丝纱织挡帘,收挡帘的流苏绳上还吊着垂下的青玉石。床前有一扇屏风,上面用水墨描绘着簪花仕女,栩栩如生。

    不过屋子里的摆设再过贵重精致,她的目光还是很难从那个半倚在软塌上的少年身上挪开。

    靛蓝色的衣袍下摆绣这银丝边流云纹,头发用银冠束起,插了根玉簪固定。许久不见,他倒是清减些许,繁杂花纹的华丽服饰更衬得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就连端着茶盏的手都白到仿佛能看见骨节。

    苏余想到会是他,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和他再见的时候竟然会是他坐着,自己跪着。

    他的侍卫季生正站在他的身侧,那么持刀抵在她脖子上的,一定是季同了。

    苏余怎么可能会是那种等命运裁决自己的人呢?她立马笑着讨好道:“九皇子,您这是做什么?想必大家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地上生寒,我一个女孩子跪着容易伤身子。”

    言下之意就是说有什么事能不能让她起来再说。

    萧祈泽也是不紧不慢,他将茶盏放回桌子上,然后看着苏余说道:“蓄谋刺杀皇上的人,此刻能有机会跪在这里,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苏余紧张到咽口水,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但她知道事情一定还有转机,如果九皇子下定决心要定她这个罪,那么此刻她真的就算不是跪在这里了。

    苏余说:“如此大的罪名小女子恐担不起,捉贼捉赃,不知九皇子可否有什么证据来治我的罪,否则就算您是皇子,我也得告您一个诽谤之罪。”

    萧祈泽冷眼看着她说道:“倘若你没有份参与其中,那你又是怎么知道那日潭拓寺行刺之事。”

    苏余笑了一下,说道:“九皇子怕是误会了吧,我从未向九皇子说过会有人行刺皇上。”

    萧祈泽说:“那你给我的诗又作何说?”

    苏余说:“那诗不过是我临时起意所作,想拿给九皇子看看,是否能够得个指点。九皇子若是凭借这诗来当说辞,未免也太过牵强了。”

    苏余暗自庆幸,还好自己留了一手。

    她当日虽然确实是有通风报信,但她从未明言,一切都是靠你萧祈泽自己猜测。

    若是你用自己的猜测来治她的罪,未免太过牵强。

    最重要的,还是没有实证。

    萧祈泽俯身看着她,目光深沉:“不管怎样,通敌叛国是死罪,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我就算不走刑部那一步,我照样可以杀你。”

    苏余顿时觉得脚下生寒,呆滞地看着眼前的这一个冰冷的少年。

    是她大意了,她忘了在原著小说中萧祈泽是一个怎样的反派。他为了自己的野心都不惜豁出去命,怎么可能会在意他人呢?

    “不。”苏余坚定地说,“我是朝廷二品官,是皇上亲封的县主,若是我有罪应该交给大理寺来审。在我没有定罪之前,九皇子要是杀了我,就是滥杀无辜。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人将来也不配坐上皇位。”

    萧祈泽看着苏余把话说完,然后慢慢地放松身体靠在了软塌之上。

    过了半晌,萧祈泽才悠悠地说:“倒是个有胆识的,若是有一日你真的去了大理寺刑部,记得也这般说就好。”

    苏余一脸懵,感觉到自己脖子上的冷锋已经被收回,身后的人低声说了句:“县主请起吧。”

    苏余心中已经了然了,这个萧祈泽是在试探她。

    切,用得着这样吗?还让她跪在地上那么久,当她还真没脾气了。

    萧祈泽对身边的侍卫说:“你们先退下吧。”

    等那两人退下之后,苏余径直走到桌前毫不矜持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呷了一口,上好雨前龙井。

    苏余又多喝了几口。

    萧祈泽看着她的模样,笑道:“苏县主若是喜欢这茶,改日我命人送些到你府上。”

    苏余轻哼了一声,说道:“这茶我自然喜欢,不过我更喜欢喝红茶,安徽祁门的祁红、云南佛海的滇红,甚得我心。”

    “肥宅快乐水”还是要加红茶比较好,有了好茶,味道自然更上一层楼。

    苏余原本以为自己“恬不知耻”地索要会让他反感,却不想他始终都面带微笑,说道:“既然是苏县主想要,那绝对是有的。”

    到底是大病初愈,萧祈泽的笑带了几分苍白,嘴唇毫无血色,让人看了难免生出怜悯之感。

    不过苏余还是忘不了刚才自己一进门就被打在地上跪了那么久,心里不痛快得很。也不想跟他多说什么话,直接说道:“不知九皇子今日叫我来到底所为何,我的时间宝贵,没工夫陪着您在这里闲聊天。”

    苏余这般对一个皇子已是足够无礼了,但是她觉得今天的萧祈泽值得。

    萧祈泽说:“我向来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上回承蒙县主提点,才令我有备无患。我当然知道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是等价交换的,县主有什么事都可以提,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之内的。”

    苏余看着萧祈泽,心想好在这个人有良心。

    苏余开口说:“我有一挚友,他名叫张衍,今年要参加科举考试。他学习刻苦,还是乡试的解元。此前,在聚尚阁的考生比试中拔得头筹。他早就仰慕内阁首辅孙大人的威名已久,梦想就是有朝一日可以成为他的门生。孙大人是您的老师,想必只要您去提,他一定不会介意多纳一个门生的。”

    “不行。”萧祈泽想都没有想,便答道。

    苏余追问:“为什么?”

    萧祈泽说:“这事儿我现在不能提,因为我师父向来不喜欢那些科举考生都还未踏入官场就想着拉帮结派。再者,我师父的意愿向来不能为我左右,除非是皇上下旨,否则没有人能强迫他收门生。”

    苏余有些气馁,原本还想得好好的,一定要让张衍当上孙巍的门生,眼下有种梦想泡汤了的感觉,先前她还叫他不要着急,若是他当不了孙巍的门生,之前抛来的橄榄枝也都拒绝了,那不就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萧祈泽见苏余不悦,便出言道:“但也不是不可能的,今年我师父本就有了纳门生的打算,也叫我去看了一下今年考生的资质。张衍,倒也算得上是上乘,等科举考试之后,他若是可以入得前三甲,那我倒是可以引荐一下。”

    苏余顿时眼睛放光,问道:“可是真的?”

    萧祈泽说:“我所言何时有假。”

    苏余顿时心情舒畅了不少,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值了。

    萧祈泽看着苏余高兴的模样,轻抿着茶问道:“看来这张衍确实是苏县主的挚友,不惜县主如此费心,竟是为了帮他。”

    苏余说:“我跟他是打小的情分,认识好多年了,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萧祈泽轻点头,看着杯中浮浮沉沉的茶,竟也不知在想什么。

    苏余觉得干坐着也没劲,于是便想起身告辞,萧祈泽临了又突然加了一句:“苏县主近日来可得小心,方才你来这望江楼,被人跟踪了。对方还有武功,想来也不是一般人。”

    苏余诧异,但转念一想,除了他们,也没人会对她如此执着了。

    苏余谢过九皇子,然后便起身告辞了。

    等苏余走了之后,萧祈泽才忍不住咳了两声,捂住胸口。

    伤势未愈,还是得好好休息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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