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给苏余和萧祈泽的时间并不多,眼下也并非重逢温存的最佳时机。

    苏余直接开门见山,对萧祈泽说:“阖宫宴会上我拒婚的事恐怕如今还是皇上心头的一根刺,虽说他当日留我一命,但恐怕这件事没那么容易揭过去,恐怕还会另起祸端。”

    苏余的顾虑也是萧祈泽的顾虑,他自然知道自己的那位父皇,高高在上的皇帝,那么多年从未有人可以去挑衅皇家颜面,如今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苏余。更何况,苏余拒绝的还是他心目中最出众,最得意的皇子。

    萧祈泽看着苏余道:“如今再想向前恐怕也是举步维艰,只能寻求退路。”

    萧祈泽知道苏余此番叫他来自然是心中有了些许主意,但是却苦无计策,便想来寻求他的意见或者是帮助,在此方面,萧祈泽自然是不会坐视不理。

    萧祈泽的眸子逐渐深沉下来,就好像是一口幽深的古井,让人探不到底,他道:“你一人想逃我倒是可以助你,只不过父皇若是降罪苏家,那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抗旨本就是要诛连的大罪,却也不知四哥去求了父皇什么,他竟然在如此气恼的关头就放过了你。”

    话一扯,萧祈泽便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偏题了,今日要说的是该如何帮助苏余度过接下来明知该有的这一劫。

    萧祈泽对这个追随了多年的四哥实在是太了解了,他既选择了忠于他,自然也是摸清了他的脾性,从此前表现出来的种种可以看出他对苏余似乎有所芥蒂,若是换做以往他绝对不会为了她这样无足轻重的人开口去求勃然大怒的父皇,更何况他也并不喜欢苏余。

    既然如此,能让他开口求情就另有原因,那个因由就是苏长雪。

    萧祈泽看得明白的事,苏余自然也懂,但萧祁年是帝王,谁扫了天家的颜面,谁就别想好过。如今苏余在这世上多活一日,这命都是从阎王那里偷来的。

    苏余沉吟了半晌,说道:“我思来想去,还是得早做筹谋才行,在这京中我熟识的人并不多,恐怕得需要你帮忙才行,找几个家中并无官宦背景,且靠得住的好友,我需要安顿我的家人。”

    萧祈泽立马就明白了苏余想要干什么,说道:“这你大可放心,我府上的管家在京中有些亲眷,虽不是什么官宦富贵人家,但却十分靠得住,你若是有什么人需要托付的,大可交与他们。”

    苏余一听,悬着的心就放下了一半,她又道:“京城始终还是太扎眼了,有些人还是要走得越远越好,可以是蜀中,也可以是更远的地方。”

    此言一出,萧祈泽便知道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他墨色的眸子里透露出坚定,清朗的嗓音给人无限的慰藉:“你放心,只要是你想得到的地方,天涯海角我都能帮你把人送过去。”

    苏余原本飘散的思绪重新被拉了回来,目光又重新回到眼前这个少年身上。初见他时,他不过十七岁,眸子里仿佛洒满了灿烂星辰,天下万物皆不可比拟,多年时光不过转瞬即逝,如今他也年过二十,但苏余却还是喜欢用少年来形容他,只因为他跟那些被压在皇权下拼命厮杀争夺的人不同,他的眸子里无论何时都是清澈的。

    苏余的脸上展露出三分笑颜,她说:“任何时候,只要有你在,我就安心了。”

    不知道为何,自从在余赋亭前一跪,苏余算是把这封建时代的阶层观念给跪明白了,庶民不可与朝臣相较而论,臣子之间也分个三六九等,就连同为皇子的萧祈泽与萧祈瑞说出的话在朝臣奴婢和天子眼里都分个轻重,对于像苏余这样的人来说,生在这个年代,就注定了命轻如浮萍。

    ———

    苏余的伤势好了一些后,宫中便来了宦官,说是皇上派来探视的。

    苏家自然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接待着。

    宫里的奴才能够混上些头面的,自然是知道官场沉浮,今日你可能是下了十八层地狱,明日只要那万人之上的一开口,便又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以他对苏余还是很客气的。

    那位公公带来了皇上的口谕,命苏余伤势好了之后继续回“豫思堂”给殿下们上课。

    苏余无喜无悲,只是面无表情地跪谢,原本一直都觉得自己大祸临头的苏鹤扬倒是觉得受宠若惊。苏余在宫中出的那档子事苏家的人不是都不知道,那可是要诛九族掉脑袋的大事,可是如今皇上非但没有怪罪,还继续让她做女傅,这可不是天大的恩赐吗?

    堂中的人跪谢后起身,苏鹤扬塞给宣旨的公公一袋金元宝,随后十分客气地送他离开。

    苏余倒是没那么殷勤,反正该有的礼数都已经有了,瞧着旁边的祖母年纪大了这么一跪起身的时候有些吃力,便立马上前去搀扶,并十分体贴地说道:“祖母,瞧您也是累了,我扶您回去休息吧。”

    魏英莲拄着紫檀木拐杖,点头说道:”好。“

    房中点了安神香,苏余小心翼翼地将魏英莲扶到了软榻上,随后蹲下身子给她捏腿。

    老夫人房中伺候的都是些懂眼色的婢子,晓得她们祖孙两一定是有话要说,便十分知趣地退了出去,临走时还带上了门。

    苏余一边给祖母捶腿,一边说:“祖母,前两天您可收到了南昌府的来信?姨奶奶说是很想您,希望你可以过去聚一聚,这么些年不见了,总是想着您。”

    魏英莲已是高寿,慈祥的脸上沟壑丛生,头发也早已花白,只不过这么些年她始终严以律己,不贪世俗虚妄,眼神倒是清明,眼下苏余这么一提,她陷入了沉思,像是回想起很久远的事。

    自从出了闺阁之后,她也少于从前家中的人联系,到了这把年纪,除了下面的子孙,上面早就已经没人了,平辈里年少时相好的也就是一个嫁到了南昌府的嫡亲妹妹,早些年她身子还爽利的时候还携子孙来京中游玩过,都是住在苏府上,一晃眼,又是些许年没见了。

    魏英莲点头道:“我是收到了南昌府的信,只不过这信我未曾给别人看过,你倒是对这信里的内容知晓如此清楚。”

    魏英莲言语中并没有责怪,人活到这把岁数,早已经是知天命,南昌府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信,其中恐怕是有因由。

    苏余没有直接回答祖母的话,而是说:“说句大不敬的话,祖母与姨奶奶都已经年迈,人这一辈子总是见一面少一面,往年都是姨奶奶上京来,眼下既然姨奶奶如此想你,不如您也去探望姨奶奶,瞧瞧她的身子,您也好放心。”

    苏余说话的时候,魏英莲的眼睛始终盯着她,目光如炬,让人内心中的每一点小心思都无处遁形。

    “旁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你如此急着安排我走,是不是你心中料想到会出大事?”魏英莲直视苏余,那目光中带着探寻却又无比柔和,给苏余原本已经想好要坚硬的心沉重一击。

    苏余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随后发自肺腑地说道:“孙女知道一切都瞒不过祖母,希望祖母可以成全了孙女的一片苦心。”

    魏英莲自然知道苏余所为何事,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声叹息:“那日,你半死不活地被人从宫里抬出来,皇上虽当时赦免了你的罪,可我却知道这风波尚未过去,眼下我们府上尚且算是太平,可我却不是你那耳聋眼瞎的爹,知道这太平日子过不了多久了,如今你着急忙慌地想要我走,怕是你自己心里也清如明镜。”

    “当日我和你娘把几乎只剩下一口气的你带回府时,你的父亲焦急地破口大骂,说我们把你这个不孝女带回来做什么?他认为你只顾自己感受,却不管咱们苏家人上百口人的死活,但我却知道你并非如此。这世道艰难,你一个女子想要遵从本心实属艰难,当年倘若我有你一半决绝,也不会被困在这内宅几十年,平白蹉跎岁月。所以今日我便是要告诉你,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但做之前你要想好这后果是否是你能够承担得起的,倘若是问心无愧,我自然是支持。“

    屋子里烛影摇晃,苏余眸中泪光闪烁,她知道祖母这一番话皆是发自肺腑,她也知道当日在阖宫宴会上自己的莽撞。她如今已经不是一名旁观者了,在这个故事中她也牵动着别人的喜怒哀乐,承担着属于她自己的责任。

    苏余无比动容,话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一句:“多谢祖母体谅,窟窿是孙女自己捅的,如今再想找补恐怕已经是回天乏术,只希望祖母可以圆了孙女的心愿,让孙女的心中少些愧疚。”

    魏英莲上前轻柔地扶起跪在地上的苏余,轻抚着她柔软的发丝,随后轻叹了一声道:“我也是许久没有见过你姨奶奶了,我让房里饿人收拾收拾,尽快动身去南昌府。”

    苏余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的泪不自觉地在脸颊上划过,只留下满脸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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