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监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疑问的小表情, 那意思:是什么方案呢?
虽然知道对方是在演他,不过太上皇还是挺满意的,于是伸出一根手指道:“一呢就是等他们自己吵累了不想吵了或者谁退让低头。”
“前者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一个月可不够,至少半年起步,而后者是不可能的。”
“因为文武百官们的脑子没准还会清醒, 但是姓段的都记仇而且特别的小心眼,他们才不会主动退让。”
“大事还有坐下来一起商量的可能, 但小事是不可能的,越小越不可能。”
“越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就越会掰扯, 他们会借着一点小事然后一路追溯到小时候, 谁多吃了谁一口水果, 谁背着谁多啃了一口鸡腿的历史遗留问题上,记性好着呢,记仇的不得了。”
大监:“”
大监:【一个礼貌而得体的笑容jpg】
这点他是深有体会。
王族们打小就一个比一个霸道不讲道理, 尤其是在七八岁的时候,那真的是猫嫌狗厌,路过的老鼠看了都得摇断头。
“所以第一种解决方案,退让不可能了, 只能等大兄与长姐他们觉得无趣了,自然就会停下来, 是很不可取的一个方案。”
大监沉默不语。
他也知道不可取,但是他不能说,不然主子一定会觉得他又没站在他这边了。
哪怕是自己的主子, 他也姓段啊, 他可记仇呢。
生活不易, 大监叹气
太上皇瞟了眼不吱声的大监, 很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又伸出了两根手指:“第二种方案其实很简单,但是对小四来说却不简单。”
“小四现在就是一个茫然的状态,他没有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份的转换。”
“他现在是天子,无论金銮殿内站的是什么人,是文武百官也好是他的姑姑叔叔亲族们也罢,哪怕是我这个亲爹,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才是这个金銮殿目前真正的主人。”
“主人家要发威,要立规矩,而不是让人反客为主。”
“你也是知道的,当初我登基那会儿,可不就直接处理了一批的刺头?”
“该杀就得杀,该流放的就得流放,不听话的和听话的,好用的不好用的,庸碌无为的赤胆忠心的,天子的心里要有明杆,要时刻掂量着对方的分量,是不可取代的,还是随便能够找到替代的。”
大监笑而不语,心中却深深地叹了口气。
倘若不为天子,他的主子现在应该也还像其他的王族一样恣意潇洒。
可惜没有倘若。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古皆是这个道理。
“可这对其他四个小兔崽子来说还好一些,对于小四来说着实是有些难度。”
“他不在皇家长大,没有耳濡目染,更没有像他的四个兄弟,包括比他还小两天的小五一样,已经满手是血。”
太上皇轻呵了一声,“小四出生后三个月就被云浮天宫的人给带走送往了道观,此后一切就被山野道观给接手,他彻底与段氏王族隔离开来,我与梓童们说不得看不得见不得摸不得,亲缘线近乎被斩断。”
“要不是道人没有剥夺我为他取的名字,怕就是真的什么都没了。”
大监看了看太上皇的脸色,“陛下是个有福气的,您也是。”
皇后诞子本是喜事,可谁也没想到四皇子会是那般而向来不与段氏王族有过多来往的云浮天宫却也突然冒了头,云浮天宫的宫主亲自出了天宫,来了皇宫看了四皇子,随后带走四皇子送往山野道观。
天子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都很介意这件事。
云浮天宫太神秘了,神秘到太·祖都留有遗训,警告后代子孙不要有不该有的念头,也不要试图去挑衅云浮天宫。
段氏王族能够立起来离不开云浮天宫的帮助,同样的,它想要断了段氏王族的气运也是没有任何的问题的。
云浮天宫,通天地晓鬼神呐。
“我的儿子当然有福气。”太上皇有点高兴,道:“所以第二种方案,是要小四自己开窍,意识到他是个天子,他是天下之主,而不是菜市口调解口角纷争的小吏。”
“天子,不是表面上看着像天子就是天子了,得表里一致才是天子。”
“”
大监想了想,委婉道:“四皇子,心颇软,而且您在年假期间虽然给他补了课,但只是着重强调了如何处理各类奏折的问题,还未来得及与他说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天子。”
时间太紧了,其他皇子是打小就学习帝王之术,可四皇子只学了几天而已,还是紧急培训的缺字少句的帝王之术。
“所以第二种方案就不太行嘛,小四这只小兔子没有被逼到绝路,当然不会跳起来咬人,只会继续抱着胡萝卜掰着爪子数日子,眼巴巴的看着太阳什么时候升起什么时候落下。”
太上皇又笑了,揶揄道:“你信不信,他就指望着三十日后直接撂挑子?反正代天子嘛,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小四其实还蛮天真的喔。” 太上皇拉长了语调如是感慨道。
大监:“”
大监没吭声。
怎么说呢,主要还是因为四皇子到现在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他以为自己只要咸鱼到底,那等其他的哪位皇子登上天子之位了就可以跑路了——结果王族们全部都在看热闹,都在看着他不争不抢还觉得自己很棒棒的模样在偷笑,尤其是天子,他笑的最大声。
实际上段氏王族的规矩是谁的功劳少谁登基,历代王族也许是遗传,又或许是灵魂里的烙印,总之未曾有主动想要登基的。
每一个都想要离开这至尊之位,每一个都想要跑路,每一个都想要与追风逐月。
就像开国的太·祖一般,卷宗有记载,之所以有代天子的礼制,就是因为太·祖实在受不了天子の糟心日常生活,但跑又跑不了,所以才得想个能躲懒偷闲还没人会说三道四的、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且也想要他的儿子们知道,这天子之位是真的太难当了,尤其是还有个时刻在线盯着监督的云浮天宫
太·祖说他当年也是被沙子遮了眼,也是年少气盛觉得自己好棒棒,在云浮天宫的帮助下真的招兵买马打了一个天下出来,打天下真的很快乐,但打完他就笑不出来了,直接傻眼了。
想到这,大监在心里给段星白鼓了鼓劲。
相信四皇子很快就知道代天子礼制最最最重要的核心是什么了,希望他能够坚持住,不要渣渣呜呜的骂人——他当初侍奉在代天子的主子身边,每天都能听到各种需要被强力屏蔽的骂人话。
不是在骂他的兄弟,就是在骂老天子,要不然就把文武百官给拖出来挨个的骂,总是没有一个还是能跑的了的,最狠的时候主子连自己都骂。
“其实你说的没错,我本来是想要插手第二种方案,即适当的给小四一点语言帮助的。”
太上皇又开始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还是我在小四心中慈父的形象肯定会打折扣的那种语言帮助,毕竟有些时候在教育儿子的时候我说话不会多好听,尤其是‘天子儿子’,那必须要狠狠的教育他。”
大监:“”
大监:【沉默是金jpg】
主子说他是慈父,那他就是。
不可能不是,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如果不加这个吧的语气词,说服力也许可以强一点哦
“不过这回有第三个方案~”
“是什么?”
“和第一个方案类似,也是等,知道我为什么不在金銮殿里看热闹吗?因为我聪明。”
太上皇又侧耳听了片刻金銮殿内的喧闹声,然后背着手眯起了眼,示意大监和他走人,“之前我不是说了么,姓段的都特别记仇,我也姓段,自然不会例外吵吧吵吧,使劲的吵。”
大监:“”
大监思考了两秒,然后头顶出现了一个亮闪闪的灯泡。
明白了,的确是要等。
今年的情况比较特殊,主子的二皇兄,也就是瑞贤亲王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瑞贤亲王嗯,只能说每个亲王的头衔都是有理由的,都是为每个亲王量身而定的。
其他的,就不是他可以多嘴的了。
大监跟在了太上皇的身后,如是淡定的想着。
早朝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不是因为王族们良心发现了,而是因为到了该下早朝的时辰。
段星白耳朵里嗡嗡直响,其他的官员闭了麦,可文武大佬恨不得从王族们的身上咬下来一块肉,而王族们也是踩在文武大佬们的心尖上疯狂蹦迪,这两方人马根本停不下来。
段殷白这只白虎倒是嗷了两嗓子,可惜挨了殷段黑这只黑鸦的一翅膀,黑鸦表示你嗷什么嗷,已经够吵了你还在这嗷,小心咱们那个黑心肠心眼大的不明显的娘把你给塞进锅里煮了!
白虎悻悻的闭了嘴,不敢嗷了。
最近殷斩看它可不顺眼呢,嫉妒它爹喜欢它,所以一直想着把它给撵出家门,让它叼个破碗去街头卖艺讨生活。
哼,这个娘,不要也罢!它只需要做一头有爹的虎就可以了!
殷斩注意到了黑鸦和白虎的小动作,不过却什么都没说。
有个鬼精的逆子也挺好,毕竟另外一个逆子是真的太傻了,指不定哪天就被人给骗到饭馆里去了,既然黑鸦愿意看管着白虎带着白虎一起玩,那他为什么要拒绝呢?
挺好的,他挺满意的。
这也是父慈子孝哦
卑鄙の成年人jpg
段星白下了朝脑袋瓜子嗡嗡作响,他很想咣当一声倒在床铺上,用被子蒙住头睡大觉。
但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天子是不能下了朝就去睡大觉的,所以他现在坐在了御书房,看着比他还要高的两个奏折山陷入了沉默。
真的还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都是什么人间疾苦。
“咱们真的不私奔吗?”段星白扭头问着殷斩,期待的问道。
殷斩:“该批改奏折了,小白陛下。”
段星白:“”
段星白:“”
段星白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埋头批改奏折,只要他批改的手速够快,那他还是有希望能够蒙头睡大觉的。
于是乎。
黑鸦蹲在白虎的头上出去溜了一圈回来,段星白在批改奏折。
白虎搂着黑鸦在御书房的地毯上睡了一觉再醒来,段星白在批改奏折。
殷斩给段星白端了饭菜,段星白唏哩呼噜味儿都没尝出来就塞到了肚子里,然后继续和奏折奋斗。
总大监在室内点起了数根蜡烛,段星白依然在和奏折斗智斗勇。
段星白改奏折改的那叫一个两眼昏花两股颤颤,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结果太上皇却突然脸上挂着春风得意的笑容进来了,手里还盘着两个核桃,随手拿了几个奏折一看,啪的一声就拍了下桌子。
“瞧瞧你这字写的,真丑。”
“”
“还有每个奏折改完后,记得写个阅字,画个圈终究是不妥当的你这什么奇怪的眼神,我之前当天子的习惯和你有什么关系,现在你才是天子,记住你的身份!”
“”
“忙了一天你都忙了什么,这奏折我怎么看着像没少?你肯定是偷懒了。”
“”
“行了你继续吧,我只是路过顺便进来看你一眼,我可是和你母后们约好了要月下共饮的,走了走了。”
太上皇说完就盘着核桃走人了,仿佛真的只是路过一般。
“”
段星白目光呆滞的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是不是在嘲笑我?”段星白扭头看着殷斩,平静的问道。
“不能算嘲笑,只能说在看笑话。”殷斩的语气很温和,“还没有到嘲笑的程度。”
段星白:“”
段星白:“”
段星白:“我有一句话不知当骂不当骂,大监你说呢?”
“老奴什么都听不到。”总大监恭敬的垂了头,“如果能让陛下您心情好一点,自然是当的。”
本来想要妙语连珠的段星白顿时哑了火,感觉自己是一拳捶在了棉花上,不上不下的贼难受。
好吧,他现在是代天子,忍住,他一定要忍住。
要优雅,不就是三十天么,忍!
他以为自己已经很难受了。
然后很快的,他就知道他错了,他错的简直离谱。
因为。
“您不能睡,这些奏折是一定要立刻批改的,然后八百里加急送往边疆。”
“陛下,明日早朝后是否要将老丞相与镇国公等人给召过来?”
“赵子夜大人与卫然大人递了小条子,表示陛下您不用担心,户部很稳定,他们会为您守好户部的。”
“还有水患旱灾的奏折,也需要加急处理”
皇子的大监是管家,而天子的总大监却不是单纯的侍奉且站在天子的旁边就可以的,不过好在大监都是进行过系统性培训的,和段星白这个已经还剩下半口气的人比起来,原先的大管家现在的总大监反而还很精神。
段星白改奏折一直熬到了深夜,然后就直接睡在了御书房——沾到枕头就立刻睡着了,将一秒入睡的剧情给演绎的清清楚楚。
殷斩看着已经不是睡觉而是陷入昏迷的段星白,走到了御案旁,随便抽出了几本段星白批改过的奏折:怪不得天子只能挑字丑的刺了,小白的批复看着还行,有模有样的。
这才第一天,接下来还有二十九天,真不知道段星白会变成什么模样。
殷斩很感兴趣的如是想着。
殷斩在想什么段星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刚刚闭上眼睛,就被人给强行喊醒了——该起了,不然这早朝就要来不及了。
段星白:“”
离谱。
就尼玛真的离谱。
他才刚刚闭上眼睛,为什么就要爬起来上朝?!
这才几点啊,这才什么时辰,他睡了有四个小时吗?!
不行。
他现在是代天子,他要有风度。
忍住忍住,三清无量天尊在上,忍住,忍!
然后新的一天,段星白的行程如下:
早朝,王族和百官们又杠上了,好好的一个金銮殿再次变成了五万头哈士奇的养狗场。
早朝结束后飞速吃了个早饭,然后阁老们哗啦啦的跑来谈正事谈公务。
结果前面送走这群人没两分钟王族的人又组团来了,一个两个是跑来插队的,都想要他先把他们递上来的折子给处理了,说句不好听的,全是来给他添堵的!
中午吃了个战斗饭,然后就继续批改折子,再然后就是他的便宜老父亲又跑来嘲笑他——两个娘也跟着来了,只不过摸摸头,口头鼓励了一下就走人了,可和只会扎心的便宜老父亲比起来,段星白还是感觉有被安慰到。
晚上继续批奏折,一直到深夜才摸到床,再然后这回连三个小时都没睡到,就要上早朝了。
段星白:“”
段星白:“”
看着殷斩那张好看到不行的脸,再想想他只是喊自己起床上朝而已也没做错什么,于是段星白握紧了拳头朝着空气挥舞了好几下,将无能狂怒四个字给演绎的特别的好。
忍住,他现在可是代天子。
忍住,他可是代天子,他要忍住火气。
忍!
段星白想的很好,觉得自己一定能够忍住,可事实上,他的噩梦进入了无限轮回,似乎卡了bug,一直陷在大同小异的第一天无法进入到下一章的剧情。
然后段星白的火气是一天比一天多,一天比一天大,别说三清无量天尊了,他现在都已经念叨上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了。
然后,终于在第七天的晚上。
“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每天不是在处理公务就是在处理公务的路上,说好的天子后宫佳丽三千酒池肉林的生活呢?!”
“别人家的皇帝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怎么到我这就只剩下国政国政和国政了?!”
“我不干了!我要睡觉,我要美人,我要大把的休息时间!!祸国殃民我可以,我要当昏君,这明君我是当不了了,一天一分一秒都当不了了!!!”
段星白终于被无止境的公务和一直在给他找事的王族们给压断了腰,此时的少年天子变成了少年疯子,拍桌按爪变成了咆哮龙龙头,整个人彻底不好了。
“”
“陛下,昏君可当不得啊。”总大监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殷斩,好言好语的劝道。
“别人都能当我怎么不能当了,难道我当昏君还会死吗?!”
段星白跟只炸了毛的猫一样,指着自己的脸道:“你看我这张写满了疲惫的脸,你看我这双空洞的眼,我看我自己很有当昏君的天赋!没有比我更有天赋的了!”
“可是,真的会驾崩的。”总大监很为难的提醒道,“云浮天宫天子剑,倘若天子失德,到了一定程度的话云浮天宫的宫主就会变成斩杀天子的天子剑,真的会杀天子的。”
“”
蹲在屋顶在线隐身竖着耳朵充当暗卫的七朵云顿时露出了一个凝重的小眼神。
哦豁。
差点忘了这茬子了。
不要紧,以陛下的宽厚,想必对云浮天宫的好感度还是不低——
“为什么是它,为什么又是它,为什么哪儿都有云浮天宫!”
“他们这么能怎么不扶摇直上九万里和太阳肩并肩!有本事他们来坐坐这个位子,自己来体会一下一天只睡三个小时是什么心情!”
——嗯,低的很明显。
七朵云在屋顶上面面相觑,不多时就挪开了视线,露出了淡定的笑容。
他们是四皇子段星白的人,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对殿下忠心耿耿,和云浮天宫有关系吗?
没有!不可能有的,绝对不可能的!
上面的七朵云在想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就像鞋子要合脚一样,总是有人适合做天子,有人不适合的。”
殷斩一脸的淡定,仿佛很是公平的说道:“比如说段氏王族适合做皇帝,而云浮天宫就不适合一样,左脚穿左鞋,右脚就穿右鞋,不然岂不是很不舒坦,也是对天下人的不负责?”
“”
“哦,这样啊,其实也很简单。
“别让我看到云浮天宫的宫主,不然我一定会让他知道削足适履是个什么滋味儿了。”
段星白眸中全是凶光,将贴身带着的骄阳大长公主送给他的匕首拿了出来然后一拔,匕首出鞘的声音极为清脆,与他此时平静到诡异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奏出了极为动听的交响奏鸣曲。
“不是他死,就是我活,没有第二个选择。”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