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飞低头看向那枚正在微微发烫的玉牌, 玉牌上,他的名次变了。
“一百一十五。”
沈青飞稍微愣了下。
他有想过,自己的名次大概会上升——因为他觉得自己在落羽宫这一任务中表现得应该算很不错。
但他没想过会升这么多。
一百一十五名。
此前有说过,他们这一届人里, 虽然大部分都是金丹初期, 因为考虑到硬性的年龄要求以及到了金丹期,再怎么天才的人的修炼速度都会逐渐放缓——当然, 傅遥这种除外——但也还有一百一十五名金丹中期。
而这个修仙世界的境界压制实际上非常强势, 沈青飞几乎没有听过有任何跨境界胜利这种事。
所以,哪怕他的表现排在了所有金丹初期的首位, 也该是一百一十六而非一百一十五才对。
等等……
沈青飞突然看向身边的傅遥,或者说,看向了他手中的玉牌——已经碎成了粉末的玉牌。
方明明原本正在欢喜自己排名上升, 看见沈青飞的动作, 便也跟着瞧向傅遥的手中, 然后他便也看见了傅遥手中碎成了渣渣的玉牌。
方明明几乎是震悚地喊出了声:“碎——碎了啊!什么, 什么情况啊!傅兄——傅兄!!你的牌子,你的牌子碎了啊!!”
方明明觉得自己脆弱的小心脏受到了很严重的惊吓,哪怕他当初筑基期的时候面对一只不知道从哪突然冒出来的金丹妖兽, 不得不仓皇逃窜的时候, 都没有这么受到惊吓过——由此可见, 对于这整座大陆上的芸芸修士来说, 华清宴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了,方明明此时的反应大概就跟一个现代学生看见他同学的高考成绩作废一般心肺骤停。
面对方明明的夸张表现, 傅遥摸了摸鼻子, 尴尬地笑了下:“大概是他们发现我是傅家人, 所以把我的资格取消了。”
他话音刚落, 刚捂着心口大呼小叫完的方明明再一次呜哇乱叫了起来——“傅?傅家?!”
他脸上的惊恐和担忧瞬间转为了羡慕嫉妒恨:“哇!傅家?你居然是傅家人?你居然瞒了我们这么久?!”
“不对!你是傅家人还跟我们这种普通人来抢华清宴名额?过分了啊傅兄!”
方明明老气横秋地推了把傅遥,而后又不知道算是好奇还是感慨了起来:“傅兄,你若是真进了三大宗,这待遇是不是还算降格了啊?三大宗与四大家族资源应该差不多,但用资源的人的数量可差太多了,你要是进了三大宗,是不是平日里的资源用度反而还要变少了啊?”
“诶,傅兄,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你这辈子是不是就没缺过灵石?你平时买丹药是不是根本不看价格?”
“算了……算了,不要回答我啊啊啊,让我保留一些些自尊心……”
“傅家诶……”
方明明彻底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不可自拔。
面对话越说越离谱得方明明,傅遥只是笑笑,并没有去向他解释,他在傅家也只不过是一旁支,也不像他想象的那样能用上傅家那无穷无尽的资源——反正他猜的某种意义上也不算错,他虽然从没那个机会薅上过傅家的羊毛,但他运气好,真要算一算的话,没准他能用的资源比普通的傅家主族子弟都要多。
沈青飞知道傅遥不会特意解释,但他却忍不住想到,如果傅遥不是所谓天选之子,他这样的身份,平白担了个傅家人的称号却不能用傅家的资源,又因此被堵死了去其他宗门的路,这样的“傅家人”,也值得被羡慕吗?
沈青飞现在知道了那“一百一十五”的
来源,不过他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自己的排名会窜升得如此夸张。
他知道自己起点比别人要低,所以他对这场华清宴的预期就是尽力争取到稍高一些的名次确保自己有学上……哦不,有宗门可入就可以了,他在落羽宫虽然的确是努力表现了,但他毕竟只出手了一次,面对的对手甚至不是什么正经高手,为什么他的排名会一举窜到这么高的位置?
沉思中的沈青飞被玉牌再一次的转变拽出了自己的思绪。
除了排名变化以外,玉牌上标志着他们排名的那个数字下方还出现了一行小字。
沈青飞的牌子上是——“天下第一宗”。
这代表着天下第一宗对他有收徒意向。
方明明那块玉牌上则写着“天下第一宗”与“兰因寺”。
方明明眨巴了下眼睛,然后又眨巴了下。
傅遥打趣他:“看来大师们觉得你有佛缘啊方兄,你要去吗?”
方明明:“我才不去!我才不要当和尚!我未来媳妇还在等着我呢,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姓甚名谁……”
傅遥和沈青飞都被他逗笑了,沈青飞也暂时放下了一些旁的思绪。
没多久,或者说,一瞬间,所有人的玉牌都更新完毕,所有人按照排名依次走向自己可以选择的宗门之一——或没有之一,而那些没有通过考核或是排名太靠后的人手中的玉牌则像傅遥手中的那块一样,碎成了粉末,再找不出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一瞬间,这个巨大的圆形场地内,喜悦与痛苦两种情绪宛如两个风暴一般互相纠缠,就像乌云与炽烈的阳光同时存在于天空一角,或是滚烫的岩浆外包裹着万年不化的冰雪,而这种场景在华清宴太正常不过,正常到没有人有生出任何额外的反应。
沈青飞的排名较为靠前,所以很快就轮到了他。
他朝前走出两步,突然回头看向了身后的傅遥。
傅遥见他转过头来,露出一个笑容:“有缘再见。”
沈青飞点了点头:“有缘再见。”
而后转身走向了他的目标。
·
今年通过了华清宴考核的人加起来大约有两千人,等这两千人一一作出选择,剩余的几千人失落离开,那些培养出这两千人的宗门也得到了奖励后,华清宴便算正式结束了。
迷雾般的云层再次落下,遮挡住了这个圆形的广场,下次阵法再开启,便要到三十年以后了。
阵法落下后,这个原本黑压压挤满了人的场地中只剩下了三大宗和他们新收的弟子们。
兰因寺与一水涧离开的动静就和他们到来差不多,很有格调。
天下第一宗当时来的时候,是各自乘着各自的飞行法器或飞行妖兽来的,回去却不能这么做,先不说他们收的这近千弟子中不一定所有人都有飞行法器或飞行妖兽,就算有,天下第一宗的大能们也绝对不会想迁就这些新弟子们的速度的。
于是,那为首的娃娃脸长老伸手一挥,一瞬间黑影遮天蔽日,沈青飞他们这些弟子们只能看见他们正上方的天空突然出现了一道纯黑的狭长的窟窿,再定眼看去,才看出那是一座几乎有半个广场大的灵舟。
而当娃娃脸长老右手一挥,将他们这近千人都掠上灵舟后,他们才能看清楚这灵舟在光线下是何等华贵模样。
沈青飞看着这艘宛如巨型游轮一般美轮美奂的巨大灵舟,找了个边缘位置,看着灵舟升起,飞离洛州,灵舟飞起时穿过了层层叠叠的云层。
沈青飞看着那些被灵舟撞散的云层飞快地向后掠去,突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恍如自
己的前半生也跟着那些云一样远离了。
·
沈青飞并不知道天下第一宗的具体方位在哪,但他知道肯定离洛州很远,但这灵舟飞得极快,几乎是没过多久,他们除了云雾始终空无一物的前方突然露出了青山一角。
这个高度,山上依旧有绿色是一件很令人震惊的事——先不说这么高的山本身就已经很令人震惊了——于是沈青飞知道,这便是天下第一宗了。因为唯有天下第一宗才会这么土豪,给没什么用的山顶也加上维持生机的阵法,让它们四季如春。
灵舟的速度在逐渐减缓,同时还在逐渐下降,虽然他们这些灵舟上的人感受不到任何晃动与不稳。
随着灵舟下降,沈青飞他们这些人也逐渐看清了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宗的模样。
如果要沈青飞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就是乱,很乱。
与天下第一宗在华清宴上那个出场简直乱得如出一辙。
不过那并不是一种讨人厌的乱象,反倒蕴含着勃勃的生机与极尽的繁荣,甚至显露出了一丝自傲——一种包容万象的自傲。
因为那种乱是大家各行其是造成的。
傅遥与沈青飞介绍三大宗的时候,曾对他说过,这三个宗门中,天下第一宗是最有教无类的,兰因寺与一水涧的功法其实都很有局限性,收的弟子也是按照某一特定的标准在选择,唯有天下第一宗,什么类型的修士都收,都敢收,什么类型的功法教,而且都教得很好。
而他现在亲眼看到了傅遥描述里的那个天下第一宗,他目力所及,可以看见那些神色匆匆的修士们,他们不在乎自己的方向是不是和其他人相同,因为他们都有着自己明确的目标与去处,因此那些痕迹在这个巨大的宗门中形成了一道凌乱无序却足够坚决的网络。
除此以外,除了那连绵不绝的青山以外,天下第一宗看起来就没什么统一的风光了,沈青飞可以看见某一座山的山顶盛开着桃花,山腰包裹着诡异呼啸的狂风,而山脚覆盖着冰雪,而这座山隔壁那座则朴素得像是从人间搬来的。
经过山门大阵时,灵舟没有降落,而是直接越了过去,往前就是那些花式各样的山峰,而正当灵舟上的弟子困惑地看着一座上宽下窄且明显是刻意雕刻成蘑菇模样的山峰时,灵舟越过了那巨大的“蘑菇伞”,视野瞬间开阔了起来,前方是亮堂堂的一座白玉台,于是灵舟落下。
那巨大的白玉平台上站着许多人,纯粹凭气势去感受的话,也能感受到那些都是化神期大能。
沈青飞挑了挑眉——这算入学仪式吗?
“轰”的一声,灵舟降落在平台上,船体展开成可供乘坐者走下的斜坡,原本坐着的人瞬间都站了起来,不算有序但也算不上拥挤地向下走去——其实这点高度谁都能飞下去,但是毕竟前面杵着一堆大能。
沈青飞也站起身来,向下方平台走去。
今年天下第一宗从华清宴中选了一千名新弟子,兰因寺选了五百名,一水涧选了七百名,加起来大约是所有参与者的一半不到。
这一千人从整个大陆的维度来看是极少的,就像沙漠中的一千粒沙子一半,但就这么聚集在一起时,还是有些密密麻麻。
方明明与刀六他们走到一块去了,虽然,即使以他的心大也不敢在这时候出声招呼沈青飞,但他还是朝沈青飞的方向快速挤眉弄眼了一番。
沈青飞朝他笑笑示意自己看见了,但并没有特意去与他们会合。
他随便找了个位置站定,然后看向前方。
待到这一千人罗列完毕后,那群大能中的其中一位突然发出了声音。
沈青飞
面色古怪——不会是掌门要发表讲话吧?这样的话也太过于像现代的入学仪式一点了……不过他很快就发现是他误会了。
“梅香雪,你可愿入我门下?”
一道不重的声音响起,明明不重,却像是在每个人耳边说话一样清晰。
下一秒,从人群中走出一位身姿笔挺的少女。
她干脆地单膝跪地,清脆而利落地回道:“徒儿愿意!”
沈青飞对她有印象,是那一百一十五位金丹中期之一。
“楚雁书,你可愿拜我为师?”
这一次是一个不同的声音,于是又一个少年从人群中走出。
“楚某之幸。”
人群中围观的沈青飞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在离开万剑宗前,墨长老曾对他说——
“若是有机会进入天下第一宗,就去找胡长老!如果不是我出面,你压根不可能有机会拜到他门下知不知道,所以好好珍惜!明白吗?!”
他的确将这句话记在了心里,因为据墨长老所说,那位胡长老是“天下第一剑”。
其实他本来对此有些存疑,此前他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位“天下第一剑”,事实上,正是墨长老说完这句话之后,沈青飞才突然发现,对于一个热衷于排各种“天下第一”的修仙界来说——比如流传在市井中的传闻有“天下第一刀”,“天下第一符”“天下第一阵”“天下第一美人”,甚至“天下第一厨”——他居然从未听说过“天下第一剑”这个名号,不过这并不是让他对墨长老的话存疑的原因,正相反,这让他更相信了一点墨长老的话,不过他真正觉得墨长老所说或许并非夸张是在他悟出了《万剑诀》不仅可以御使同源剑修之后。
毫无疑问,墨长老当初所说的《万剑诀》其实还不错指的就是这一点。
如果有如此眼力的人这样推崇一位剑法超绝之人,沈青飞有理由去相信那位墨老口中的“胡长老”或许真是天下第一剑。
而且就算这个天下第一的说法有所夸大,他依旧相信墨长老的眼光,所以他原本打算进入天下第一宗后就照着对方所说去寻找这位“胡长老”。
只是,他以为他们这批人进入天下第一宗后会是那种……散养模式,被扔到各个峰从底层开始努力起,然后他安顿下来后再去找这位不知道长什么样甚至不知道全名叫什么的“胡长老”。
所以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如果——
“沈青飞,你可愿拜入我门下?”
一道嘹亮如钟的浑厚嗓音响起。
如果有人想要收他为徒的话,他是拜还是不拜呢?
沈青飞抬起头,沉声问他的是一位看上去脾气不太好的中年面貌的修士,一副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模样,看上去倒是和墨长老有几分相似……那种气质上的相似。
但是这位会是胡长老吗?
沈青飞缓步从人群中走出,他站的位置相对靠后,在人群中央,此时缓步走出,前方的人群便下意识地分开为他让道,就如同分潮一般。
如果对方不是“胡长老”的话,他又究竟该不该接受这个收徒邀请呢?
沈青飞很清楚,这种收徒邀请肯定不是在场的约一千人都能收到,那几个在他之前拜师的人难道就知道自己究竟拜了谁为师吗?
大概也是不晓得的。
但他们知道这是机会,是不该放手的机会。
那他呢?他要抓住这个或许次一等的机会吗?还是去追寻那个不知在何处的更优选择呢?
他终于走出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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