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未亮,阿芙就在小院里面忙碌了起来。虽然昨夜睡的很晚,但黎明刚至,她还是一骨碌从床上起身了。
阿芙草草拾掇了自己不多的几件衣物和必需品,用一块靛色的包袱皮将他们收拾妥当。紧接着,她来到屋前空地上,把之前晒在簸箕里的烟草叶收好,分几个纸包包着码在前屋的抽屉里。然后,她又挑上水桶,来去河边,将家里的水缸满上了。
爷爷起床的时候,家里里里外外已经被阿芙打扫得干干净净。他听见厨房里有响动,来到厨房门口,看见堆成小山的柴火旁边,被火光照的红扑扑的小脸。
“爷爷,你起啦。”阿芙听见脚步声,站起身来对爷爷甜甜一笑,“我在蒸包子呢,早饭马上就好。”
“好。”爷爷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眉头拧成了麻花。
“爷爷,烟草已经帮您准备了一个月的,都在抽屉里收着呢。我走了以后您可要好好照顾自己。”不多时,阿芙将大肉包子和稀粥端上餐桌。她拿起一个最大的肉包,递到爷爷面前的盘子里。
“爷爷也会努力想办法,尽快把你接回来。”爷爷胃口一向很好,大口大口吃着阿芙做的饭菜。突然,他停下手中的筷子,目光如炬地盯着阿芙,再次强调:“这手串,你可一定不能拿下来。”
“我一定不拿下来。”阿芙摸摸手腕上冰凉的木质手串,很坚定地回应道。
爷爷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又大口大口吃着早饭。
阿芙没有什么胃口,收拾了自己的碗筷,回到了小房间。阿芙从记事起,只在这间小屋里过夜过。小小的木床,小小的桌台,小小的柜子,承载着她所有的回忆。一想到晚上可能面对的恐怖,她有些害怕。但她已经和吴公子签下了契约,又不能随便反悔。
不管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也许那些奇怪的传言不可信呢?她想。
终于,到了离别的时刻。阿芙拿上包裹,和爷爷道别之后,向着镇子出发了。她频频回头,爷爷坐在树下,抽着烟斗,一如等待她回家那样,目送着她离开。她鼻子酸酸的,却强忍着泪水——前方还有更加棘手的事情等着她去处理呢。
傍晚时分,阿芙顺利到达了春桃街。虽然她来过这条繁华的街道不少次,但太阳下山以后却还是头一回。晚霞掩映下的春桃街更加热闹非凡。可是,这热闹在阿芙紧张的情绪中被拉长揉碎了,没有心情去理会。
来到秋霜巷的巷口,人群明显远远地避开这里,远处的喧嚣更衬得此处寂静而萧瑟。巷子里的店铺敞开着大门,也如春桃街上的铺子那样挂着各色的灯笼,但人气稀少,反而显得有些诡异。
阿芙又想起爷爷的话:去到巷子里做生意的人,都不得善终。
夜里有些凉,她的衣服略显单薄了。一阵夜风刮过,惹得她打了一个响鼻。
豁出去了。这么想着,阿芙紧了紧身上的包袱,脚步虚浮,踏入了秋霜巷。
巷子其实不长,铺子也就只有几间,白日里紧闭的铺门此时大开着。但阿芙没有心思去打量它们。她拘谨地走到巷子尽头,只见一间窄窄的铺面与巷子同宽,恰恰好填满了一小方土地。这铺子一共有三层,一层门口用细竹帘遮着,牌匾上工工整整写着“吴氏杂货铺”几个大字。二三层窗户里透出隐约的亮光,还能见到人影晃动。
阿芙刚迈步,竹帘里“嗖”地冒出个影子,猛地向她窜过来。她“啊”地一声刚想转身就跑,定睛一看,发现身前站着一个胖嘟嘟的奶娃娃,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参参,看你冒失的,别吓着她。”店里传来吴月温和的声音,不多会,一只细白修长的手从里面掀开帘子。吴月依旧一席白衣,从中款款走出。他温和地注视着阿芙,拍拍身旁及腰高的小团子,开口道:“阿芙姑娘,抱歉,这是我侄子。他知道店里有新的伙计要来,高兴得一晚上没睡好。这听到点动静,就跑出来了。”
小家伙眼睛忽闪忽闪地,噙满笑意地看着阿芙,嘴角都快勾到耳根了。他用胖嘟嘟的手拉起阿芙的手,奶声奶气地说道:“初次见面,还请多多包涵。我叫吴参,你叫我参参就可以了。”
阿芙低下身子,也回应道:“参参,我的名字叫阿芙。”
参参的手又柔软又温暖,但阿芙也没有忘记爷爷叮嘱的话,她抱歉地看着吴月,欲言又止。
吴月心领神会,他低头对参参道:“参参,阿芙是从镇外走来的,想必又渴又饿,你去帮她准备点茶水和吃食吧。”
参参点头答应,开心地一溜烟跑进了铺子里。
“阿芙姑娘,你有什么事情想说吗?”吴月低声询问道。
“吴公子……”阿芙犹豫了一会,轻声说道,语气里充满了愧疚,“昨日我的决定过于唐突了。和爷爷再一商谈,觉得他老人家一个人在家非常不放心,所以…所以…”
看着衣角快要被揉碎的小丫头,吴月只是微微一笑,语气更加缓和:“所以,你想毁约是吗?”
“是的…”阿芙声若蚊蝇。
“啊,这可有点难办啊。”吴月的眉头稍稍蹙起,身体微微摇晃。
阿芙不敢抬头看他,害怕他会拒绝,也害怕自己无法赔偿。
“参参可是为了你,忙活了一晚上呢。”随即,吴月又缓缓说道,“但我也理解你的顾虑。那契约也并未写违约条件,就此作废也未尝不可。”
对啊,阿芙突然想起,自己在写下契约时,并未留意这一条。然而,吴月签下契约时,也没有提及。违约条款这最重要的部分,竟然被她给忽略了。
她抬起头,对上吴月浅笑的眸子,心里顿时轻快不少:“那吴公子的意思是,我不用履行契约在这里工作了?”
吴月轻轻点点头,叹了一口气:“你愿意来,我自然高兴。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迫你。只是参参那边,你可得负责帮我哄好了。他一个人守了不少天铺子,就盼着有人来帮他呢。”
“好的,我尽力。”阿芙点点头。
吴月又看了看天色,掀开竹帘一角,对她说道:“今天天色已晚,城门早就关闭了。你就先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日我会送你回去。”
阿芙道过谢,抬脚走上石阶,进入铺子里。这屋子里比屋外看着要宽敞的多,也许是因为伙计的离开,铺子里的物什都蒙着厚厚一层灰,看不清他们原本的样子。再往后是通往楼上的楼梯,以及一个小小的后院。院子里杂草丛生,还有一颗看起来半死不活的桃树。参参的小身影,在院子边的小厨房里忙活着,两人走近,发现桌上满当当的全是菜。
参参听见脚步声,转过身子,摸摸后脑勺笑了:“阿芙姐姐,我不会做饭,听说你今天要来,我从镇上最好的酒楼里定了一桌子的菜。也不知道你吃不吃的习惯。”
阿芙有些苦涩,刚想开口,被吴月抢了先:“阿芙姑娘,我们先吃饭吧。今晚你先好好休息,正事明日再说。”
阿芙明白吴月的良苦用心,跟着参参坐下。有人吃的开心,有人却吃的心事重重。参参不停地给阿芙介绍着各种菜的由头,小嘴就没有停过。吴月安静地在一旁看着两人,没有动筷子,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酒。
晚饭之后,月亮高高挂起。参参不让阿芙收拾碗筷,带着她来到二楼的一间房间。房间刚刚被打扫过,但可以看出,略显笨拙。想到参参小胳膊小短腿来做这些,也的确不容易。
房间很宽敞,摆放着必要的几件家具。
参参小脸皱成一团,一脸懊恼的模样:“可惜没有多少时间准备,不然我肯定找木匠打几件好一些的家具。”
参参越是对阿芙好,阿芙心里越是过意不去。最后,还是吴月替她解了围。“阿芙姑娘赶路想必是辛苦了。参参,我们让她好好休息吧。”
参参懂事地点点头,对阿芙道了声晚安,便退出了屋子。
脚步声渐远,屋内安静下来。阿芙来到窗边,推开窗子,注视着秋霜巷和远处的春桃街,安下心来。还好,吴月并没有强留她。明天,她就可以回到山上的小屋,和爷爷继续生活下去了。这么想着,困意袭来。她躺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阿芙醒的不早。也许是前一天心事重重,又突然得到放松的缘故。她下楼时,参参已经在饭桌上准备好了早饭,照例是镇上最好的酒楼买来的。吴月坐在院里桃树下的石桌旁边,手里捧着一本书,正入神的看着。注意到阿芙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来,对她微一颔首:“阿芙姑娘,马车已经备好了。吃完早饭,我便会送你回去。”
“好的。”吴月的谦和周到让她不好意思,嘴里想推脱,却又觉得过于矫情。可能是前一天脑补了太多秋霜巷里面可怕的场面,这平淡的对话让她对于自己曾经的猜测更是羞愧。“我会和参参好好道别的。”
两人一同走入厨房,参参开开心心地把肉烧麦和豆腐脑往阿芙面前推。阿芙看着参参,抱歉地说:“参参,抱歉,我这次来,其实是和吴公子取消契约的。我的爷爷孤零零地在家里,我走了,就没有人照顾他老人家了。”
参参的脸从笑到哭,只用了那么几秒时间。他的眼泪吧嗒吧嗒从大眼睛里涌出来,伤心的说:“我听隔壁胭脂铺子的老板娘说,你会做好多好吃的糕点。每次你来,我都还在睡着。这次舅舅说,新伙计是你的时候,我还开心了好一会。我不想理你了~呜呜~”说完,小团子从椅子上一跃而下,捂着脸跑开了。
见事情还是变成了这样,阿芙有些抱歉地看着吴月。吴月对于参参的伤心没有任何反应,抿了一口水,安慰阿芙:“他就是这个脾气,闹上两三天就好了。快吃吧,吃完早点送你回家。”
阿芙食之无味,吴月也没有动筷子。整个院子弥漫着参参哇哇的哭声。
好不容易挨到了正午,或许是参参哭累了,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两人这才出发。
白日的秋霜巷依旧是店门紧闭。唯独吴氏杂货铺门口停了辆马车。马车车夫带着大大的斗笠,脸上蒙着黑色的汗巾,看不见表情。两人坐上马车,不多时,便到了阿芙的家。
她飞一样开心地下车,却没有在家中见到爷爷的身影。房门大开着,但家里的物什一样没少。她似乎是想到什么,跑到自己的小屋子,检查了一眼藏在床下的小金库,心里松了一口气。然后,阿芙又检查了放在前屋抽屉里的烟叶,却是一包不剩了。她和爷爷在这山上生活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遇到强盗或者劫匪,加上屋子里家具没有被动过的痕迹,爷爷应该没有遇到危险。更大的可能,是爷爷带着烟叶,急匆匆地出门去了。至于做什么,阿芙摸摸腕上的手串,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估计,爷爷不知道自己能够安全回来,去找解救自己的办法了。
她悻悻走到仍旧等在院子里的吴月面前,道:“爷爷好像出门去了,所以不在家。吴月公子,谢谢您送我回来,早些回去吧。”
吴月背着手环视一圈,语气里比平时多了几分严肃,道:“他有留下什么字条吗?大约多久回来?你去镇上做事,你爷爷他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这突如其来的责备却让阿芙有些恍神。爷爷从来不会责备她,他总是安静地坐在老槐树下,抽着烟斗,任由她做喜欢的事情。但这责备又让她觉得很熟悉,一种温暖的感觉从心中升起。
阿芙当然不能告诉吴月,爷爷是为了救自己离开的。她笑笑对吴月道:“没关系的,吴公子。先前爷爷有时也会出门见见朋友,离开几天是常有的事情。他也预料不到我会回来,所以没留下什么纸条吧。这山里本来人迹罕至,我们大门也常常是不锁的。”
吴月并没有因为阿芙的解释而放松,他略一沉吟,拉起阿芙的手腕往屋里走:“不行,你一个女孩子,自己一个人留在这山里等你爷爷,我不放心。我们给他留张字条。在他回来之前,你先在铺子里待着。工钱我会按照之前说好的付给你。等你爷爷回来了,见了字条,他自会去铺子里接你。”
见阿芙还是不愿意的样子,吴月罕见地换上一副受伤的表情:“怎么?是不是你爷爷说了我什么坏话,让你这么提防我?参参也因为你不能来工作可是伤心呢。”
“没有没有,不是这样的。”阿芙见不得别人悲伤的样子,赶忙否认。
“这么说,你同意先随我回去了?”这吴公子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变脸速度倒也挺快,一瞬间又是惊喜的样子。
阿芙默默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他们在前屋的桌上放上字条,用茶杯压住。阿芙又溜去房间,把瓷罐里的钱拿了部分出来。锁上大门,两人重新坐上马车回到了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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