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之后,是京城一年一度的百花宴。

    这天,被邀请的官家小姐和富商千金们,便可进入二公主府的后花园进行赏花。一些世家子弟或者新晋的寒门书生,此时也会被邀请到一艘豪华画舫上游乐。说是赏花饮酒,倒不如说是相亲比美。

    前几年的百花宴,长乐公主往往出尽风头。她原就生的极美,又常常得到艳娘的点拨,在妆发上得心应手,总能在一众美人中脱颖而出。

    每年此时,长乐必将创造出一种新的妆容或造型,引得京城女子在百花宴后竞相模仿。若是二公主这天穿上了碧色的长裙,那第二日城中的碧色布料一定紧俏脱销。所以,不少布庄、首饰铺、胭脂铺、成衣铺子都私底下和二公主府的丫鬟小厮们交好,希望能得到最早的一手消息,尽早囤货。

    这日,长乐早早梳妆,一阵描画梳洗后,拿出高价购得的“亮粉“,按照使用方法点在面部。她对着铜镜好一番打量,确认这妆容清透自然,看似毫无粉饰,实则充满心机之后,满意地让丫鬟们伺候更衣。今年藩属国献上了一匹特别的月白色丝缎“月光锦”,轻薄如蝉翼。制成衣裙后飘逸风雅,无风自动,与她的妆容十分搭配。

    与以往的繁复精致相比,这次她要走的,是”天生丽质,无需粉饰“的天然美人路子。

    像往常一样,二公主带着婢女,缓缓走过长长的走廊,在微风吹拂中走向熙熙攘攘的人群。

    “长乐公主来了!”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人们的目光立刻向长廊投来,落在了迈着轻盈步伐款款走来的美丽身影上。只见来人肤白胜雪,青丝似墨,身着纯白长裙,周身鲜少金银首饰,只在耳朵上佩戴了一对色泽温润的东珠,发上一根上好的青玉簪子。最为绝妙的是,她周身似乎都带着淡淡的光晕,似是一道仅为她打下的日光一般,更添一份圣洁的味道,好似雪山上的天山雪莲,清冷高洁。

    看着众人那艳羡、分析的目光,长乐的心里乐开了花。前一阵子,她特意做出自己喜爱鲜艳衣裙和复杂头饰的假象,便是希望众人选择那些繁复的装扮来衬托自己今日的素净。而身上的柔光效果,离不开这匹珍贵的“月光锦”以及从烟雨铺里独家购得的“亮粉”。

    长乐心中动荡,表面上却是需要云淡风轻的。只见她露出一个温婉的微笑,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千金之间平易近人地游走,一副容易交好的模样。

    众人纷纷夸赞着二公主的美貌,有些丫鬟更是早已离开花园去府外报信或是采买去了。这让在美貌上从不输人的长乐很是受用。即使是和低贱的富商之女交谈,也没有露出半点不耐烦的模样。

    正在这时,一条游船从花园边的人工河上缓缓驶来。船上或坐或站着一些年轻公子,饮酒作诗,交谈甚欢。当船靠近百花宴的场地,大家的目光便有意无意地向花丛中寻觅,正如同样羞涩打量游船的女眷们一般。

    “你看,那位身着青色长衫,手持折扇的,是曹国公府的二公子,是不是很帅啊!”

    “我倒是觉得,船头那位身着玄色衣袍的威武将军更胜一筹。”

    女子们在那里窃窃私语着,男子们也纷纷品鉴着百花。

    “二公主今日,可真是如一朵玉兰一般,在百花丛中不输任何绚烂啊。”

    “往日她都是鲜艳热烈的装扮,今日这般,竟然更是令人心生向往。”

    长乐听不见对面画舫上的对话,但她知道,那些臭男人的话题,多数是在自己身上的。她用团扇掩住半边面部,微微低头,然后缓缓抬眸,做出似是思量某事的动作。艳娘说,男人最喜欢有故事,有神秘感的女子。这样半遮半露,心思游走的样子,会更加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双方气氛正热烈着,突然,不知从何方射出几支箭矢,直直朝长乐飞来。

    由于花园中多为女眷,侍卫们只能守卫在花园四周,此刻即使飞身向这方奔来,也不及箭矢的速度。

    画舫中倒是有几个身手不错的世家子弟一跃而起,运用轻功向长乐而来。

    而正主长乐并未察觉箭矢的破空声,仍旧沉浸于自我美貌地陶醉中,却见那游船上的几位男子纷纷向自己扑了过来。

    几只箭矢,对于这些公子来说,都只需一闪身就能避开。但若是能够借着这事和公主有肌肤之亲,那他们的身份,可能就成为驸马了。

    那几人抱着这样的心思,还未碰到公主的衣角。只见一位红色衣裙的少女从花园中的假山飞出,一把揽住长乐的腰肢,几个转身避开箭矢,稳稳落在花园墙边。

    “长公主!“众人看出,那一袭红裙,满头珠翠的,正是从来不参与这类聚会的女将军,平阳。

    平阳警惕地看着四周,确认没有更多箭矢或暗器袭来。她拍拍长乐的肩膀,轻声道:“长乐,不怕,阿姐在呢。”

    接着,平阳转身吩咐姗姗来迟的护卫们搜索刺客,加强守卫,送各位小姐公子回府,以免再生事端。

    被各自小厮丫鬟们簇拥的主子们,眼珠子都紧紧盯着传闻中大变样的长公主。只见她平日的锐利不再,面貌柔和,配着一身精致刺绣长裙及秀发间闪耀的赤金宝钗,像传闻中那样,一夜之间变美了不少。

    将事务安排妥当之后,平阳这才注意到,自己被众人注视着。她飞快地向人群方向扫视了一眼,将怀中长乐交给赶来的丫鬟婆子,匆匆离开了。

    入夜。

    “可否找到刺客?”长公主府里,平阳坐在主位上,询问赶来汇报的暗卫。

    “属下沿着箭矢来时的方向追到西院的角楼上,但在角楼院墙附近的泥地上一点线索也找不到。这刺客若不是轻功极为了的,那只说明……”

    “说明刺客没有逃出府内。是否有查到二公主府上有任何可疑人物?”平阳接下他的话,继续问道。

    “所有的客人和家丁都被搜查过,没有任何可疑的人,身份都是清白的。”面对眼前比平常美上几分的长公主,暗卫连头也不敢抬。她的容貌虽是柔和了不少,身上的杀气和冷硬仍旧让这些手下咋舌。

    “奇怪,这行刺也颇为儿戏,似乎并不想取长乐性命。不知这行刺的目的为何。”平阳一手托腮,疑惑不解。

    “公主,出云世子求见。”这时,一位婢女前来禀报。

    “不见。”平阳挥手令暗卫退下,同时对婢女说。

    这时,从门外走进一位年轻公子,不顾家丁和婢女们的阻拦,来到厅前:“平阳,我听说今日百花宴上有刺客。”

    平阳冷着脸,并不看这公子。

    这公子个子很高,却身形瘦削,一阵风似能吹倒。他大跨步走到平阳身边坐下,仔细打量了平阳一番后,端起桌上茶水喝了个干净,似是累坏了。

    见来人打量自己,平阳悄然立直了身子,用余光偷偷瞟那公子的反应。见公子只是大口饮茶,并未多说什么,心里不禁别扭起来,不满地道:“你这两日不是都避开我吗,怎么今日倒是不请自来了。“

    这位公子,便是礼部侍郎之子,秦出云。与今日游船上那些或俊俏或威武的公子哥不同,出云公子除了个子不矮之外,没什么出众的地方。他不会武功,文采也只是中庸,长相尚且可用清秀形容。

    略整理了气息之后,出云公子欲言又止,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来:“平阳,我见你应该在此事中没有受伤。但一月之后,你又要离京了。这药你一定要随身携带,受伤时必有奇效。”

    见对方关心自己,平阳摸了摸鬓发,也不敢看对方眼睛,小声问道:“今日,为何不见你在画舫上?”

    从不参与百花宴的长公主,费心打扮了几个时辰,研究了京城近期流行的装束后,很早便躲在了花园的假山中。她打算找到一个好时机,以最不显眼的方式悄悄藏进女眷中。谁知,次次出现在游船上的人,这次却缺席了。

    好在自己还未换下这一身装扮。

    出云面色有些复杂,眼神看向别处:“今日身体抱恙罢了。”

    平阳一听,反手扣住出云的脉搏,并无大碍。她也不打算戳穿这人的谎言,站起身,轻盈地在出云面前转了一圈:“那你觉得,我这身装扮怎样?”

    被扣住手腕又松开的孱弱公子目光并没有平阳想象中热烈,视线只是飞快地停留了几秒后便又移开:“脸上用了胭脂,换了裙装,带了头饰。“

    “没了?“平阳被这评价惹得很不高兴。

    “我倒是觉得,你若这样去战场,可能扰乱军心。“出云继续说道。

    “你走,你出去。”一向沉稳的平阳抄起桌上出云刚送来的瓷瓶砸向他,“以后我这公主府的大门,不许你再迈进一步。”

    碎瓷片散落一地,瓶中晶莹的液体流出。

    “平阳……”未等出云说话,两个侍卫出现,将他整个人架出了公主府。

    周记医馆里,周允正帮阿芙把脉,就见刚刚离开没多久的孱弱公子又来了。

    他见周允正在为一位姑娘看诊,便在一边静候着。

    周允示意阿芙稍等,来到柜台前,说道:“不知出云公子为何又回来了?可是改变主意,想要那可以让伤口无疤痕的药?“

    出云摇头,从荷包里掏出仅剩的银票道:“劳烦周大夫,我还是想要能够快速让伤口愈合的伤药。前一份药物被我不慎打破了。我现在只剩这些银子,不知可否能购得半份?“

    周允从货架上又拿了一个瓷瓶交给出云,并没有收那银票,道:“若是伤药被打破,只能怪我们的包装不够严谨。这是与之前一样的伤药,您拿好。”

    出云感激地双手接过瓷瓶。

    周允又开口道:“这次,不知公主又要离京多久呢?”

    出云摇头,面色忧愁:“小生也不知。”

    这人走后,阿芙仰头问道:“周大夫,这位出云公子,是帮长公主来寻药的吗?”

    周允手中书写着什么,点点头:“是啊,每次公主出征,他都会来。”

    阿芙盯着周允的动作,若有所思:“这公子,真为公主上心。若是寻常男子,定是不希望自己爱慕的女子身上留下疤痕。他倒是只担心公主安危。”

    周允将手中药配好,叠成纸包递给阿芙,说道:“这确实是一个痴情的人。”

    难道?阿芙心中一惊,向周允道别之后,奔向烟雨铺。

    “艳娘,艳娘!“

    艳娘正趴在软榻上艾灸,美背露着,上铺一层深红色毛毯,由童子手持艾草在其上游走。

    “何事让阿芙这样欢喜?“艳娘将头转了个个儿,半倚在大臂臂弯里,声音懒懒洋洋。

    阿芙抱着怀中的中药,绘声绘色地在艳娘面前将刚刚在医馆的所见所闻讲了出来。末了,欣喜道:“那公子,原也是爱慕着公主的。他们二人都那么为对方着想呢。“

    艳娘半睁着眼听完阿芙的话,又慢慢将眼皮合上,用手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阿芙坐下。接着用那刚睡醒的慵懒嗓音说道:“长公主刚来铺子的时候,我便知晓了。只可惜,这二人都是很不坦荡的脾气。“

    艳娘到此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郎有情妾有意,为什么他们不能坦率的说出来呢?“阿芙双手托腮,有些郁闷。

    童子撤去艾草,艳娘包裹着毛毯坐起,搂住阿芙的肩膀:“等阿芙长大,应该就能明白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情绪了。”

    阿芙点点头,回了杂货铺。

    吴月经过几日闭关,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少,正观察着阿芙与参参侍弄的那一片小菜地。阿芙见他有兴致,细细将各种蔬菜的品类给吴月介绍了。末了,她摘下一片薄荷叶子递给吴月。

    “吴公子,这是薄荷,味道十分清新好闻。我们可以将它加入凉菜做成美食,也能泡茶。它的风味独特,在夏日食用甚是爽口。”也许是想起吴月从不进食,阿芙又说道,“除了吃之外,晒干的薄荷还是一种香料,挂在床头或者放进枕头中可以起到安神助眠的功效。”

    吴月接过那片碧绿的薄荷叶,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末了,他鬼使神差地将它放入口中,一种清凉的单宁风味随着缓慢的咀嚼动作充斥了整个口腔。

    “不错,微苦但十分清香。”吴月点点头说道。

    阿芙第一次见到吴月将茶水和酒之外的东西放进嘴里,心中很是开心。他想起参参曾说,吴月睡眠不好,所以有时看着神态萎靡。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吴公子,若你不嫌弃,我用这薄荷帮你做一个药枕吧,定能帮助你的睡眠。”

    吴月在月光下的脸笼上一层淡淡的光泽,似有一抹浅浅的笑意:“好。”

    像阿芙接风宴那晚看到的一般,他平淡的五官突然如大雾散去愈发精致起来。吴月用手中折扇轻轻拍了一下阿芙的肩膀,声音轻柔而低沉:“多谢你费心了。”

    阿芙似被火撂了一下,打了个激灵,匆忙从吴月的脸上收回视线。道了声别之后,小跑着回了屋子。

    她关上门,摸着扑通扑通跳动的胸口,疑惑为何自己一时心跳的厉害。她又摸摸额头和脸颊,也是比平时热了不少。

    一定是病还没有好。阿芙匆匆下楼,溜进小厨房里,煮上了周允给她的药材。

    吴月仍站在月下看着菜田。他的嘴里还残留着薄荷的气息。听见身后小丫头的动静,他只是微微侧头,然后嘴角轻笑。许是这薄荷是由阿芙亲手种下的,他竟也没有排斥。

    但……这样好吗?吴月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满园与从前不同的芬芳和生气,不舍且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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