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枪响。
她的视野逐渐淡去,唯有波光粼粼的蓝色。
在潮水的声音里,她听到一个声音:
“庄霏,院里办公室需要你协助调查薛靓靓的自杀案!”
一个女生的尖嗓门喊了一声,咚咚得拍门,快要沸腾起来的人声在门口聚拢起来。
“谁在这里大喊大叫!”一个有些苍老呵斥了一声,顿时安静下来,隔着门,可以听到人们的窃窃私语。
等等,刚才,她——作为首席经济学家,公司的年终策略会的开讲嘉宾——刚到了公司楼下。
但那声枪响打乱了这一切。
她好像是昏倒了,此时,她拍着里面好似有钻头在工作的脑袋,低下头,努力睁开眼睛。
床下是桌子,上面整整齐齐摆着书、电脑。这些画面跟她脑海中那个500平的房间重叠在一起。
她这是在哪?
她家的房子不是b市可俯瞰某著名公园的某著名高级楼盘吗?
而这散落地上的颇有年代感的热水壶和门边上垂着电话线的固定电话,这只能是——她机械得转向挨着的那张床的,墙上贴着某过气海外组合的海报——没错了!十二年前的大学宿舍!
“庄霏!”钥匙转动的声音,门砰得弹开了,连地上的热水壶好像都跳起来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岔着腿站在门正中,手里的钥匙圈叮铃当啷的。她从圆形的老花眼镜后面射出奥特曼一般的亮光,“院里办公室喊你呢!快下楼去!”
庄霏咽了口唾沫。这个老太太是她们大学宿舍楼的宿管,人称陈师太。
庄霏虽然脑子已经懵了,但她身体里的职业素养还是十二年后的。面对各种突发的情况,她可以做到一边脑子里狂风暴雨,一边行动势如破竹。
陈师太掩上了门,看着这个前一秒还一脸懵懂的姑娘几乎是一个撑手跳就下了床,接着又麻利得套上了床围上挂着的t恤和牛仔裤,又极快得在脑后扎了个低马尾。她看了眼门缝里听到动静出来看热闹的同学,靠近庄霏轻声说道:“你到了就照实说,跟你没关系的事,没人能赖到你头上。”
庄霏装着书包的手停了一瞬。在她的印象里,她跟宿管陈师太——因为管楼里的工作十分尽心,大家都叫她师太——井水不犯河水。她从不违背楼里的规定,陈师太也犯不上为难她。但也因此,她们没什么交情。陈师太突然充满母性的关怀,着实让庄霏吃了一惊。
看着陈师太放大的脸,庄霏的嘴角抽了一下。
她朦朦胧胧得想起来,好像在上楼的时候,她一反常态得给陈师太带了同学聚餐那家店的小甜点,不错的话,好似就在昨天!
她痛苦得拍了拍脑袋——看来她昨天就已回到这里,但她执着得认为只是一场梦;谁知道一觉醒来,她还在这里。而她500平的大house,却彻底成了梦!
但成年人没有哭泣的时间,庄霏被陈师太关切的眼神看得浑身发麻,只能匆忙得点点头,继续把书放进她的双肩包。
对了,薛靓靓的自杀案调查,为什么会找她啊?
她的大脑终于开始正常运转起来,瞟了眼外面窃窃私语的人群,又看向眼色温柔的陈师太,“陈老师,哪个院办公室?”
庄霏是a大外语学院的,但她同时在金融学院修双学位。她想起来,薛靓靓是金融学院的。
“是外院。”陈师太转身背对着外面的人群,压低声音说,“照理,一会金融学院办公室也会找你。”她边说话,边假装无意得从她鼓鼓囊囊的花衬衣盖住的裤袋里掏出几块饼干,迅速得塞到庄霏的包里。
庄霏惊讶得睁大眼睛。“一会没准用得着。”陈师太轻声说。
庄霏立刻明白了。
看来这事很大。一会问起话来,估计就顾不上吃饭了。
庄霏习惯性得摸着手机,打开一看,还是个翻盖非智能手机,压根没有搜索上网功能。她也来不及看学校论坛上的动态,只能把厚重的笔记本装到包里,希望一会能用上。
等她和陈师太从门口的人群里挤出去,悠长阴暗的寝室楼道里有呜呜的哭声。如果不是外面艳阳天有极佳的驱邪效果,这几声十分压抑的哭声几乎叫所有人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是薛靓靓她们寝室的,有完没完啊”一个棕色大卷发像日杂模特一样的女孩捂着嘴。她的声音也是日式甜腻风,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
刚才在门口大喊大叫的人,好像就是她。
“张小璐,你还有没有点人性啊,今天是薛靓靓的头七!”旁边一个拿着洗衣盆的女孩厌恶得冲她瞪了一眼。
“好啦,她就是随口说一句。”张小璐旁边一个身材匀称,仪态极佳的女孩轻轻得说道。她的话有很强的安抚作用,本来有点躁动的人群瞬间就平静下来。
庄霏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他们外院的院花,舞蹈团的台柱子,永远黑长直的慕容纱。
庄霏常年跟着金融学院的导师混,几乎不参与外院的活动,对外院的风云人物也是敬而远之。总之,她上学时的处世之道就是——人不烦我,我不烦人。自习室是她的恋人,导师是她的神,电脑和书本是她的战场。其余的a大风风火火的学生会、社团、社会活动,一概跟她没有关系。
“让一下,哎,让一下!”一个留着齐头帘的女孩从人群外钻进来,楼道里,她也戴着墨镜,“庄霏,自习室走起?”
这是庄霏的室友,卢娜,她的涂鸦t和破洞牛仔短裤在一众规规矩矩的学生中十分扎眼,说话的时候,墨镜拉到鼻尖,从墨镜上方望过来。
“luna,去不了,有事。”庄霏言简意赅得说道,说着,她从卢娜身边经过,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
卢娜很快就觉察到了异常,她的尖耳朵也迅速从周围人低语中听出点什么,“不去b校了?”
卢娜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中的一个,十二年后也是如此。或许是因为她们从事的行业看似不同,却又其实十分相似。她喜欢别人叫她英文名luna,会多国外语,后来做到了某奢侈品牌的区域老总。
庄霏突然停住了脚步,她只觉有凉水从头顶往下泼——她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今天去b校的自习,是她人生中历史性的时刻——就是在这次,她遇到了她未来的完美老公上官潇!
有一次party上玩真心话大冒险,大家对重生之后要如何如何讲得唾沫横飞,庄霏来了一句,她不想重生。
说庄霏的人生是完美人生,她圈子里的朋友无人会反对。她和他顶峰相见,彼时,她是致远投资公司的首席经济学家,而他是市场上最火的可穿戴设备公司的老板。致远在可穿戴设备的投资获得了超高的收益,她和他是这阵风里鸡犬升天的其中二人。他们有颜有钱有爱情,是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而他们第一次的相遇,就是在这一天。
她的完美人生重启了,那还会依旧完美吗?庄霏就像在噩梦里,拼命得掐自己,希望能快点醒来。
“去不了自习了。”庄霏叹了口气,看了眼被掐青的手腕。
不是梦,她醒不来。
卢娜从未见过庄霏这样有些泄气的表情,愣了一下。仔细一想,从昨晚开始,庄霏就没有正常过。
于是在陈师太和卢娜如两个护法的架势护送下,庄霏下了楼。一出楼门,初秋的烈日就照到了她的脸上,她眯着眼,看到院里办公室负责行政的吴老师和他们班的辅导员在门口的树荫下等她,两个人手里拿着笔和本子,吴老师在不停得看表。
“来了,庄霏。走吧。”吴老师看她过来了,脚已经往前走了两步。
庄霏礼貌得点头笑了笑,跟了上去,心里却在骂娘。
“怎么办。”她一边被吴老师和辅导员中间快速得走,一边深锁愁眉得东想西想。
一旁骑车经过的男生正张大嘴要咬右手的包子,看到他们三个,险些左手要撒了车把。
庄霏被夹在中间的样子,太像犯人了。
在刺目的阳光下,初秋的中午像是秋老虎被放出了笼。路上空旷得几乎没人。这个时候大家都躲在教室或宿舍,庄霏抬头望了眼一碧如洗的蓝天,上面有一团龙卷风一样的云。
多年之后,他送给她的油画,就是这样的景致。
“你还记得么,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蓝天。”上官潇把手搭在阳台沿上,另一只手插在白裤子的裤兜里。他的上衣就是蓝天的颜色,而他本人比蓝天白云更清新。
她抬着头,看发怔了。这天竟然真跟那幅画一模一样。她焦急得看了眼表,“希望能来得及。”
事实证明,庄霏想多了。
等她疲乏得从金融学院楼里走出来时,已经是深夜了。
外院的询问还算是客气,简单得问了问她这次保送研究生的过程。庄霏身正不怕影子斜,照实说。
但她不明白,她保送研究生,和薛靓靓有什么关系。
等她到了金融学院,她看到马上要进去的办公室旁边一间里坐着的一个人时,顿时呆住了。
那是她的导师,胡自平。
胡自平的样子像是一夜没睡,他的下巴上有发青的胡渣,衬衣的扣子扣错了一个,领子一边高一边低,他正在努力得想要说服对面的人,因为庄霏看到他演讲时独特的手掌在空中做切西瓜的动作。
门很快被里面的人关上了。胡自平的影像自发得激起庄霏想起来每日的宏观经济点评还没写。她从包里抽出笔记本电脑,向身后一名金融学院的行政老师说道:“老师,可以在这里写作业吗?”
导师胡自平在致远投资公司挂名首席经济学家,她负责给导师打下手。
没错,就是那个她未来大有发展的致远投资公司。从研究生到博士的几年,她一直跟着导师在这家公司做宏观经济研究的工作,为她后来能在导师高升后被提拔为首席经济学家打下坚实的基础。
“还写什么作业!”行政老师冰冷着脸,简直有些恶狠狠得说。
庄霏一言不发得将笔记本又塞了回去。
她料想的不差。从看到导师就在隔壁的时候,她已经猜测到了大半。
“把手机先交出来。”行政老师有些不耐烦得说道。
庄霏一愣,她刚想说学校没有资格收手机,但想到还是要配合调查,就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把她和导师分开关,并且收了手机,这是一个明显的的囚徒困境。
等询问的老师开口,庄霏见过大风大浪的心都漏了一拍。
“庄霏,你交代一下,你是否有贿赂胡自平给你安排研究生名额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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