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时隔两年,过去七百多个日夜,但当那道低沉沙哑而又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的时候,感觉是骗不了人的。
即便能忘掉他的声线,她也忘不掉他那种理所应当的口吻。
从前她以为那是直接和坦诚,后来才发现,那只是她的错觉。
……
言不渝僵在座位上,好像瞬间回到了两年前。
“不渝,怎么了?”闻栖关切问道。
言不渝迟愣地看向闻栖,好像刚反应过来自己的所在,她仓皇放下手机,挂断。
“……没什么,打错了。”
闻栖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屏幕,俯身递过一杯水:“是不是刚才跳舞累了,喝点水吧。”
他笑得一如往常,好像就这样相信了言不渝满是破绽的借口。
闻栖看了眼窗外,含笑问道:“想不想去天台透透气,看你都出汗了。”
言不渝看了眼天台,迟缓地点点头:“好、好啊。”
天台上,山风吹拂,很快吹醒了言不渝的理智。
闻栖一直在牵引着话题,气氛似乎又回到了片刻之前的自然融洽。
方才那称得上调情的跳舞其实并没有出多少汗,身上更多的是因为那通电话惊起的冷汗。
她看着闻栖关切但安静的眼眸,心生愧疚。
夜风吹走身上冷汗,言不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心里乱极了,尽管不断想要忘掉刚才的插曲,专注眼前,可那道声音始终萦绕耳边。她无法再继续和闻栖若无其事地待下去了。
就在她想找个理由回房间时,闻栖忽然道:“天台风大,小心着凉。”
言不渝看向他。
闻栖微微一笑,关切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她点点头,心中愈发愧疚,但她确实已经再没有心思留在这。
紧紧握着手机,言不渝离开得很急切。
原本想送她回去的闻栖见她走得慌张,停下了脚步,安静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
脸上的淡笑不知何时消失不见,闻栖面色沉冷。
那个电话,不寻常。
……
刚回到房间,电话就再次响起。言不渝把手机拿远,好像这样就能少点惊慌。她盯着那串数字,像盯着炸弹倒计时。
洛成杨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死死盯着楼下路灯旁紧紧相拥的人影。耳边的手机里传来无人接听的嘟嘟声,他的目光越来越冷凝。
刚才在言不渝挂电话之前,他分明听到了男人的声音。话语里的亲近像针一样扎进洛成杨耳朵里,令人火大。
为什么不接电话?他们在做什么?言不渝到底有没有听出他是谁?她是故意不接?还是说他们正在……
握着手机的右手用力得要爆出青筋来。
他忽然很想立刻出现在言不渝面前,这样隔着电话什么都做不了让他毫无办法。
就在电话即将自动挂断的时候,“嘟”地一声,对面接了起来。
洛成杨拧紧的眉头微微一松。
“喂。”言不渝那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洛成杨第一次听到她如此冷漠的声音。
“你是谁?”
他是谁?是在假扮的“原重”还是他洛成杨?原本肯定的答案忽然开始动摇。
变声软件悄无声息地运行着,将洛成杨原本的冷淡清寡的声音变得低沉富有磁性。他微微一顿,用原重那股漫不经心的语气道:“你已经听出来了为什么还要问?”
“……原重?”言不渝见状,低声说道。
一声哼笑传来:“你果然还记得我。”
尽管已有心里准备,但听见他承认的时候,言不渝还是忍不住心狠狠跳了一下。但心潮越是起伏,声音就越是冷淡:“有事吗?”
言不渝紧紧攥着窗帘,酒店的白色薄纱帘被攥出乱纹。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
“原重”的声音懒散而低沉,好像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话和举动会引起多么大的影响。
言不渝沉默,用三秒时间按捺住她忽然瞬间涌起的难过和怒意。
悄无声息地深吸口气,言不渝道:“我们有什么好说的吗?”该说的都在当年说得一清二楚,他那时连一句回复都懒得说,如今又有什么好说的。
“没事就挂了。”虽然她曾无数次回想过这个声音,可当真正听到,却发现她并没想想象中那么开心。
她觉得生气,她感到愤怒。
她不想再听下去。
刚要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就听原重说:“我想你,算事吗?”
原重的声音算得上轻柔甚至有些暧昧,但却让言不渝的愤怒忽然就失去控制。
她紧紧皱起眉,四下无人也不用遮掩自己的表情,怒意和不解占据满脸,就连侧脸的伤疤都显得更加苍白。
“原重,你在说什么废话?”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想不想我关我什么事,你又想听我说什么?”说她也想他,她没有一天忘记过他?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讨人厌?莫名其妙打来电话,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很好玩吗?原重,如果你无聊的话就去找别人,我没空和你废话!”
急促的呼吸从听筒里传来,言不渝的愤怒并未激怒洛成杨,他脸色回暖,甚至隐约有了一丝笑意:“是,我就是莫名其妙的想你,你说的不错。”
言不渝:……
为什么,为什么他能用这种理所应当的语气说出这些话,就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原重”接着问道:“为什么没空和我说话?今天是周末。”
“周末怎么样?周末就不能忙?”
“忙什么?”
“忙着约……”言不渝忽然停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原重”却替她说完了话:“忙着约会?……言不渝你在和谁约会?”
他带着质问的口气令言不渝骤然生出一股逆反心理。他有什么立场问这话,有什么立场不满!
“和我男朋友约会,关你什么事。”言不渝的声音冷静下来,说得理直气壮。
电话那端,洛成杨脸色一变:他们两个已经在一起了?他们两个竟然在一起了?!不过是第一次出去玩,就确认了关系?
“你有男朋友了?叫什么?”洛成杨压抑着怒气,继续用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我什么人?”
“我是你心上人。”洛成杨陡然阴沉下来的目光注视着楼下纠缠在一起的人影,嘴角勾起奇异的笑,“不是吗?”
说完他不待言不渝有什么反应,继续道:“不渝,我想你了,我想听听你的声音,为什么要提别人呢?我们说说话吧,你也想我的对吗?”
他的声音好像是涂着毒药的匕首,一下子就刺进了言不渝最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角落,不仅如此他还要把它刨翻开来,裸露在他的面前供他参观。
“你明明没有忘记我,为什么要抗拒我?不渝,你还喜欢我吧。”
“不用找借口,我都能知道。”他轻笑一声,仿佛从这一事实中得到了快乐。
“你连我的电话号码都记得,又怎么会忘了我,不渝,从前的你明明很诚实,怎么现在反倒说起了谎。”
“我还是更喜欢从前的你。”
他像在说着毋庸置疑的事实,话里没有一丝心虚和犹豫。可正是这份肯定,让言不渝怒火中烧。
极度的愤怒带来了极度的冷漠。
“从前的我已经死了。”言不渝声音忽然冷淡下来,原重的话从她心脏上碾过去,让她感到窒息和闷痛,但愤怒消失了。她轻笑一声,“原重,你真的很好笑。”
说完她“啪”地挂了电话。
洛成杨看着猛然被挂断的电话,嘴角的弧度还未放下,眼中已聚起阴云。
他目光尽头那对缠绵相拥的男女慢慢变成言不渝和另一个男人的模样,她依偎在他怀里,他搂着她,抱着她。他们在月光下亲密无间,甚至还可能会更深入地……
洛成杨再次拨通电话,同时从一旁的柜子里找出一个手电筒。
拨出电话的那刻,他打开手电筒,对准楼下人影,打开最高档。强烈的光线倏地划破夜空,照在那对无妄的小情侣身上,将人吓了一大跳。骂声立刻响起。
耳边的电话嘟嘟着无人接听,洛成杨泄愤般晃着手里的强光手电筒,好像要凭此就能拆开千里之外的男女似的。
楼下的男生还在叫骂着找寻罪魁祸首。洛成杨已经扔下手电筒走到书桌前。
嘟声不断,他需要听些什么来确认。
确认言不渝的喜欢,确认她的心里还有他的位置。
她不应该这么快就和闻栖在一起。
“……嘟,喂,原重,还有事吗?”那边终于接起了他不厌其烦打过去的电话,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耐烦。
洛成杨刚要说话,就听那边传来一道男声。
闻栖拿着热姜茶和点心敲开言不渝的门。
“不渝,我看你刚刚着凉了,喝些姜茶吧,免得感冒。”
言不渝捂着手机,有些僵硬地扯起一抹笑:“嗯,谢谢你,闻栖哥。”
想到原重能听见,言不渝没有说出那个“哥”字。
闻栖神色微动。
“这有些点心,一会儿你饿了可以吃。”闻栖把托盘递给言不渝,瞥见了她手里正在通话的屏幕,温柔道,“还和朋友说话呀,不舒服的话,还是早点睡吧。”
言不渝见状直接道:“说完了,闻栖,你帮我挂一下吧。”
“嗯,好。”
洛成杨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大声道:“言不渝,你……”
闻栖干脆利落地按了挂断键,仿佛没听到里面男人的声音一样,他顺手帮言不渝把手机放到一旁的鞋柜上。
“那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言不渝端着托盘点点头:“晚安,闻栖哥。”
就在门快要闭上的时候,闻栖忽然道:“不渝,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一定要告诉我,有我在,我会帮你解决。”
言不渝有些不敢看闻栖的眼睛,那双眼睛似乎已经看透了什么。她想她应该坦白,毕竟他们现在是在约会,如果不是原重这通电话,他们的关系或许已经变得不一样。
一瞬间脑海中闪过好几个念头,但最后,言不渝还是选择了逃避。
她干笑了下:“没事,闻栖哥,你早点休息吧。”
听她又叫回了“闻栖哥”,闻栖眼中闪过一丝失落,随即浅笑道:“我还是更喜欢听你叫我闻栖,不渝,以后就这么叫吧,好吗?”
看着他的眼睛,这样体贴温柔的闻栖,言不渝无法拒绝:“……好。”
闻栖走后,言不渝脱力般瘫倒在床上,手机再次顽固地响了起来。
言不渝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任由原重一遍遍打过来。
今天明明是她和闻栖的约会,明明是她迈出去建立新关系的时候,可即便闻栖没有点破,言不渝也知道,他们两个或许不会再有别的结果了。
这段时间她不断地告诉自己,原重已经是过去,不会再出现。她不能再沉湎过去,她应该开始一段新的感情。而闻栖也给与了她最好的回应,她应该接受闻栖,她应该向前走……
可一切的一切,都被这通电话打破了。
言不渝不明白,过去七百多个日夜都从未出现的人,她最是思念难解的时候都没有音讯的人,她最最无助的时候也没有出现的人……为什么偏偏要在她即将向前走的时候出现?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言不渝翻过身,将自己埋在被子里,迟缓了许久的眼泪这才悄然落下。
原重,原重……
尽管她愤怒、疑惑,然而无法躲开的,令言不渝更加痛苦的是……明知不应该,明知不对,在听到他说想她的时候,她的心还是可耻地雀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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