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此时的夜空群星璀璨,极好的一个夜晚,只怕萧荷凌也是头一次睡在山野里。司空峻在破屋外头靠墙睡着,临睡前,萧荷凌又端来热水递给司空峻:“喝些热的东西暖暖身子,勿要受凉了。其实这屋子虽破,到底还是有很多隔间的,各位将士就睡屋里也无妨。”

    部下们也笑道:“萧姑娘不用担心我们,其实咱兄弟些早就习惯了。”

    几声应和传来,萧荷凌只好再谢了恩起身,司空峻又将火堆灭掉,道:“现在没了火,便不会那么起眼了,咱们几个睡在外头,万一有什么响动,我和弟兄们也好立刻应对。”

    萧荷凌点点头:“嗯,我相信追杀的人也不会跑这么远来。”

    司空峻忽然想起一事,道:“你说到这事……不行,万一真有人找起来还真不好躲。这样,我现在上马,让马儿往东边前多跑一里便可,即使有人要循着痕迹追杀,也不会往咱们的方向跑了。”

    说罢,司空峻就一个跨凌,骑上马,又拿上火把,朝密林深处奔驰而去,萧荷凌连道别亦未来得及。

    福安伺候着萧荷凌就寝,道:“将军可真是个好人,奴婢倒觉得,若您不入宫,能得一将军这样的男子,便也是极好的。”

    萧荷凌用手指点一点福安的额头,道:“将军是我们的恩人,以后可不许在外人面前说这些不害臊的话。”

    “奴婢可是看在眼里,奴婢知道小姐如今担心老爷和夫人,可是这和将军是两码事呀,万一他就是你的如意郎君呢……”

    “嘘,别说了,待会儿叫别人听到怎么好意思?人家本来救我们就耽误了许多精力,快睡你的觉吧。”萧荷凌压着嗓子说道。

    两人说笑一阵,便安安静静睡了。半梦半醒中,萧荷凌听见有人骑了马回来,将兵器一放,外头便再无甚响动了。屋内蕴静生凉,一整日的疲累,席卷着萧荷凌的身躯,将她带入沉沉秋梦中。

    大阴宫中的夜色比山野荒林更加慑人,铺天盖地围绕着重重华殿。

    贤妃居于朱境殿,这几日以来病情每况愈下,让朱境殿从上到下皆陷入了一片恐慌和紧张之中。

    这个夜里,病于床榻上的贤妃却缓缓醒来,叫来了贴身宫女双蝶。

    双蝶连忙托着宫灯,缓缓行至了病重的贤妃身侧,看着贤妃苍白的脸颊,双蝶苦着的脸又不禁淌满了泪痕:“娘娘,这么晚了,您有何事吩咐?”

    “双……双蝶,扶我,起来。”贤妃气若游丝地吩咐着。

    双蝶放下灯盏,力度适中地将贤妃扶起,贤妃一如凋零的秋海棠,风一吹,便会消散在空气中的模样。

    “把门,关上罢。”

    “是。”双蝶答应下来,轻手轻脚地快步行至正殿门口,“吱呀”一声,将漫天夜色关在了门外。

    “贤妃娘娘,”双蝶担忧道:“娘娘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奴婢么?您身子不大好,该好好躺在床上歇息着才是啊。”

    贤妃极为艰难地拖着病体,行至桌前,凝望着桌上的灯烛,良久,良久,才道:“双蝶,帮我,把纸笔拿来。”

    双蝶丝毫不怠慢,将所有东西递给了贤妃,又多点了一盏灯烛。

    贤妃虽已病入膏肓,气若游丝,但提笔落书却是稳稳当当,像是写着一件极要紧的事。烛火的亮光照进她的双眸,仿佛要将她病中的愁容尽数照出,不留一丝余地。

    写完一张,贤妃便将信纸折了起来,递给双蝶,“这一封信,你务必,要托人,转交给我的儿子。”

    信纸上,那废了极大的力气才写下的四行字前言不搭后语,很是难以理解,双蝶不禁看着信纸念出了声:“何须青玉方为枕,含香女儿惜清宁……”

    话音未落,贤妃便虚弱地阻拦道:“莫要念,莫要念……这封信你要替本宫好好保管,一定要落到我儿子棣王手中,万万,不可有错。”

    双蝶深深颔首,双手将信纸贴在胸前,“您放心,奴婢一定转交给棣王殿下,奴婢也不会去想这四句话的含义。”

    贤妃脸色终于放松,接着再拿出一张纸,浓黑的笔墨复又在纸上起起落落。

    良久,写完第二封信,贤妃才如释重负,憔悴无力地露出了一丝带着愁苦的笑。

    贤妃又给了双蝶第二封信:“这第二封信,你要好好地,把它,藏在,这宫里的,一个,角落里……”

    双蝶神色微微疑惑:“藏在咱们朱境殿内?”

    贤妃微闭双目,点了点头。

    双蝶擦了擦眼泪,复命道:“奴婢一定藏好,娘娘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吩咐?”

    贤妃仿佛是累极了,坐在凳子上缓了几口气,方才微微侧身,望向远处的书橱笑道:“你去……将第二层的,那个盒子,给我吧。”

    双蝶很快便端来了这精致的铜盒,稳稳地拿到了贤妃面前,将其打开,里头是一个青白色的小瓶子,还有一样,是一些看上去恰如石头的碎块。

    “这两样东西,其中一样你自己留着,另外一样,交给你信得过的人。但是,不要交给苏婕妤,知道太多的话,她会有危险。”贤妃吩咐完,将两样东西塞入双蝶手中,紧紧将双蝶的手合上。

    双蝶点点头,擦了擦眼角的泪,后退一步跪下,朝贤妃三拜,声音尽是断断续续的沙哑:“阴日奴婢便不是娘娘宫里的人了,娘娘,您要好好养病,奴婢会在佛堂每天为您祝祷。”

    贤妃亦是满目噙泪,又似是如释重负一般,向一位母亲对着自己即将远嫁的女儿一般,耐心叮嘱:“阴日,我会以你在朱境殿偷懒为缘由,将你送出宫去。我啊……我累了,实在是不知道这里究竟会发生什么,你一定,要离开得越早越好。”

    双蝶跪在地上,伏在贤妃膝上抽泣,哽咽到不能言语,烛火的光亮将二人的影子映在远处的雕花木墙上,随着夜风的吹拂,如水波粼粼,微微浮动。

    晨光熹微,在一夜的黑暗之后,终于再洒向大阴宫。

    一早,双蝶便被朱境殿里的太监以“办事不力”为由,赶了出来,又将她指去了尚宫局做杂役。贤妃仍卧在床上,静静安睡着。

    两日后,贤妃终于一病不起,宫里来探望的人都被皇后打发走了,说是不能再打扰贤妃修养身子,更是下了懿旨,没有皇后的允许,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踏进朱境殿半步。

    如此一来,与贤妃交好的苏婕妤便更加心急如焚,好几次都远远地在朱境殿外看了一眼,便碍于皇后懿旨,而又只能回了含凉殿。

    晶儿劝道:“小主,贤妃娘娘吉人天相,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苏婕妤在宫里坐立不安,“我相信吉人天相,但我也相信天灾人祸,若是天灾,那吉人天相便能化解;可若是人祸……”

    晶儿眼神一躲,强颜欢笑道:“宫里有谁对贤妃娘娘不敬的,小主,您多虑了。”

    苏婕妤眼圈微微发红,终于还是平静下来,坐下道:“但愿,是我过虑了。咱们走吧,今日还是三位新晋御妻拜见妃嫔的日子,我得快步赶去清宁宫。”

    “是,奴婢替您更衣。”

    今日是三位新晋御妻进宫的第三日,按规矩,须拜见皇后和其余妃嫔。因郑婕妤两个月前去世,眼下后宫就只有皇后、德妃、贤妃和苏婕妤几位嫔妃,晨昏定省倒也不麻烦,只是贤妃还在病中,三位秀女还不能前去拜见。

    清芸住在清醉阁,赶去清宁宫倒也不近不远。

    天刚亮,三位御妻便早早起床洗漱,又沐浴了一番,才换好了上等的衣物前去清宁宫,一路上无人说话,皆是心中忐忑之样。

    皇后已然坐在了清宁宫的宝座上,德妃目光冷厉,和苏婕妤一起按次序而坐,三位御妻便快步行至,中央,准备叩拜行礼。

    “三位妹妹来得好早,果然是懂规矩的,采选使们这次没有为陛下挑错人。”皇后笑道。

    三位答了礼:“多谢皇后娘娘夸赞,嫔妾喜不自胜。”

    皇后和颜笑道:“好了,你们可以给本宫行大礼了。”

    然而,正待清芸俯身行礼之时,她身上所穿的宫装突然“呲”地咧开了一条口,衣衫顿时便从后背垮了下来,露出了里头的淡色寝衣。

    “啊,嫔妾——”

    清芸的宫装突然破裂,尴尬无比,引得清宁宫众人慌忙前去帮扶。

    苏婕妤一个大步冲上前,险些一个踉跄滑倒,连忙为清芸把宫装后面的布料拎起来,遮挡住里头的寝衣,清芸一时间慌乱无比,连头发也散了几缕下来。

    苏婕妤,名苏凤影,是五皇子李祎的生母;李祎是当今遂王殿下,年不过十五六岁而已。

    德妃不慌不乱地抿了一口茶,头也不抬地闲闲道:“新晋御妻如此无礼,竟然在皇后面前失态,在拜见皇后的大礼上穿如此破旧的宫装,此乃大不敬,拖出去,杖责五十。至于陈美人和杨才人么……”

    陈美人和杨才人原是扶着清芸,现下也慌了神,匆匆跪下:“嫔妾失态,还望德妃娘娘恕罪。”

    苏婕妤一时间尚未缓过神来,亦只好扶着清芸跪下,不敢言语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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