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慕珏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带着几分迁就的温柔。似乎只要不超过他的底线,他可以答应她任何请求。
“雪黛。”
他忽唤了一声侍女。
雪黛心中明了,不用他明说何事,便掀帘朝马车外说了句:“请阁下跟上。”
马车也再度缓缓起程。
“多谢雪隐阁主愿施援手。”纭白抱着怀中女子朝窗边看来的黎九央微微俯身,“也多谢这位小娘子。”
黎九央被对方谢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在最初惊讶慕珏真答应救人后,她很快就想明白,他会答应绝非因她所求,她自知无此本事,他一定有其它原因,但不管怎么说,只要他愿意救人就是好事。
只是……
不知想到什么。
心情又微微沉下去,望着窗外发呆,眼中有化不开的浓雾,是复杂的心事与迷茫。直到被风雪吹得头疼,觉得有些寒冷后,才抱紧怀中小暖炉缩在角落里……
静悄悄的不出声。
只偷偷打量慕珏,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结果一无所获,唯有疑问更深。
尽管掩饰得很好。
那种掺杂猜疑的心思在慕珏眼中仍无所遁形。
不过他没打算惊扰她,继续拿起书来看。他一向能做到心无旁骛,可这一次却难专注,在那怯生生的目光打量下,总忍不住分心去感受。
以至于拿书看了好半天,什么也没看进,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干脆放下书,坐起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喝,指腹轻轻摩擦着杯沿,轻托着,转动着晶莹剔透的茶杯似想了想。
“有何想问?”
他冷不丁的一句话,将黎九央吓了一下,对上他含笑的深邃眼眸,目光有些想躲闪,但忍住了,“你……真的是雪隐阁阁主吗?”
她对雪隐阁一概不知,从未听闻,只觉得应该是什么江湖势力,会如此一问,只是对他身份存疑,很在意,想弄清楚怎么回事。
他既然都这样问了。
她肯定得趁机问问。
“一个闲称罢了。”
慕珏笑容温文尔雅,既不否认,也没有给出明确答复。
“那是怎样的地方?”黎九央忍不住追问。
“真想知道?”
黎九央有一瞬间的迟疑,如果不是与他身份有关,她对雪隐阁什么的并不关心,所以还是微微点头。
更了解一些他的事,对她而言,不是什么坏事。所谓知己知彼。
“不如就随我回去,亲眼所见,总比口述来得清楚。”
马车里香薰轻烟袅袅。温和清冷的声音,如山涧清泉沁透心扉。
黎九央忙摇头。跟他有关的地方,她一点没兴趣,尽管听起来不像什么危险的所在,可总有些本能的抗拒,总觉得有些不安心。
“你真的擅长蛊毒之术吗?”
她换了个问题。
“略知一二。”
“那……”
黎九央欲言又止,也不知想问什么,半响都没问出来。明明已经提前打好腹稿,可对上他温和含笑的目光,就什么都问不出来。
她害怕他那样笑。到了嘴边的话转了个弯,变成:“……你对神农谷很熟悉吗?”
她其实想问黎氏被灭之事,那些毒雾的来历,他既擅长蛊毒之术,又知晓她来历且救下她,必然了解过黎氏。
总觉得他的出现太过巧合,想问清楚可又觉得直接问不妥,要真跟他有什么关系,他要么不会承认,要么就是翻脸不装好人了,眼下这样对她没什么好处……
慕珏大概能猜出她怀疑想问什么,饶有兴趣看着她,声音温和,“再想知道,可要付出代价了。”
“凡事讲究个公平,我已回答你三个问题,再来的问题,总收取一点回报。”
黎九央脸色瞬间白了几分,“什么代价?”
“话说得明白了,就失了乐趣。”
黎九央听得似懂非懂,只知道再问估计也没什么结果,微微压下心中惧意,且犹豫再三后,“我想知道。”
似下定决心般说:
“我想知道一切……”
想知道黎氏一族因何遭难。那一日在茶楼,她未听到太多消息。
名为怀疑的种子。
已经深埋于心底……不问清楚,于心难安。
慕珏笑容似越发温和愉悦,“神农谷黎氏一族,以医术闻名于江湖,悬壶济世,美名远扬,应没几个人不知道。”
--这是回答她问她是否对神农谷很熟悉。
“可你、可你为何知晓我名姓?”
“现任黎氏之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昔日久仰其名,略有关注,因而知其有一女,奉若明珠……”
温润的声线,异常悦耳动听,如春风暖阳在山涧徐徐而来。
黎九央听对方提到阿爹,只觉得心口微微抽痛,鼻尖一阵酸涩难忍,“那你是不是也知道黎氏……”
一想到那些噩梦般的回忆,心底就窒息的疼,涌生悲凉无尽。
“略有所闻,”慕珏声音温和的说,语速似也刻意放慢了一些,“黎氏之事实在令人唏嘘。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你能逃出生天,也算不幸中之万幸。”
“你知道是谁害我族人吗?”
“现在知道太多,对你而言非是好事。”
“我想知道……”
“知道后,你将如何做?”
黎九央答不上来。
她没想过知道后如何做,只想知道一切。
“想报仇么?”
“我、我不知道。”
那夜阿娘之言尤在耳;要她隐姓埋名,好好活着,不要恨,也莫思报仇……可这么多族人惨死,心中怎可能无恨,怎能当作做也没发生过?
她微微有些哽咽。
“我只想知道是谁……”
她想问问那个人,为何要如此残忍?
--不过青涩的小丫头,心性纯良天真,不识世道无情人心似魍魉鬼魅,所思所想,不过当下最本能的心念。
“也许不必由我说出来,时机一到,你自会知道。”慕珏轻叹的说,温柔幽邃的眼中却又透出几分若有若无的玩味心思来,“可要想清楚了,是否真要由我回答?”
“……嗯。”
慕珏又不紧不慢给自己倒了杯茶后。
“可知朝廷曾派人自神农谷求药一事?”
黎九央茫然摇头。朝廷二字对她而言太过遥远,从未曾接触过的存在,除了那个可怕的噩梦里。
“黎氏一族曾奉命献药于天子,然而药丹有异,引得天子震怒株连问罪,黎氏一族才遭此祸劫。”
他声音温和平淡,尽管像在讲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又带着安慰温度。
黎九央瞳孔微震,只觉得荒谬,无法接受这个原因,更无法理解这样的原因,仅仅因为药丹有异,就将黎氏族人残忍毒杀殆尽……
黎氏一族的一切惨烈悲剧的由来始末,仅仅是如此吗?她心思浑噩间,满心恐惧悲凉阵阵袭来,一时间竟不知做何反应,只呆呆地望着他,眼泪不自觉往下掉。
“为、为什么?”
她哑着声音问。如何也想不明白,仅凭这样的事……仅凭这样的事,怎就能残忍毒杀一族之人?
恍惚间……
只觉眼前一幕幕火红血意飘摇。是神农谷燃起满天大火那一夜,红色的毒雾弥漫,血色火光映红整片山谷,无数尖叫哭喊声中,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在她眼前倒下……
还有梦里那些不堪的痛苦屈辱与折磨。
血色与黑暗交汇在一起。
连眼前坐在马车里的慕珏那温和的声音,也仿佛被侵蚀得退色。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幽幽凉凉,浸骨之寒。
……
……
她脸上血色褪尽,眼泪无声掉落。
“还有何想要问?”
慕珏优雅坐到她身边来,用手帕替她擦拭眼泪。
“没、没有了。”她下意识躲了一下,泪眼朦胧的望着他,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俊美的面庞轮廓。
她也不想掉眼泪。可那些消息对她冲击太大,一时间难以消化。
更因为与幼帝有关。
让她忍不住想到噩梦里那个暴虐可怕的恶魔……只是想想就浑身发冷,就有寒意一阵阵往外冒。
满心惊恐难消。
一会又想到他还要她付出代价,越觉得难过害怕。似乎连眼前的色彩光亮都变得暗淡褪色,连带他都仿佛笼罩上暗淡阴影,透着诡谲莫名的危险让她心生惧意。
“代价……是什么?”
她眼圈通红的望着他问。声音都有些颤意。到底有些紧张和对未知的畏惧,她莹白的手指死死揪着衣袖,都能看到指尖泛白绷紧的力道。
尽管内心百般不愿问,亦曾有过侥幸心理,可不问清楚又觉得难以安心,就像一把剑悬在心尖。
“不急,过后再说。”慕珏温和说了句。风轻云淡的一句笑言,像在说不值一提的小事,却安抚不了她心中惶然,忍不住胡思乱想,忐忑难安,不知如何才好。
还想问又不知怎么问。
最终也只能在不安中沉默下来,目光呆怔看着某处,情绪低落……
内心惶然无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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