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里,裴崇道依旧勤勤恳恳。可今天让他在此处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习惯并且期待夜晚在大理寺办公时能看到那个一身玄色衣衫,头戴罗刹假面的人。

    等到后半夜,还是没来。

    烛火熄灭了。

    “是你来了吗?”等了片刻都不见有人回应,裴崇道才发现是烛火因为燃尽而熄灭。面上带着丝失望,他心里也有点空落落的,觉得这偌大的屋子是那样的黑,那样的冷清。少了一双在案前盯着自己的明眸,连陆续熬夜的困意都瞬间涌上来,想要吞没他残存的精力。

    重新燃起一根新烛,随着火苗渐渐变大,周围的光晕一圈圈向外散开,卷宗上的文字却一点点开始模糊、杂乱,像一个个起舞的小人,在他心头眼前重新排列组合。

    “也许只是有别的任务,别的事情要做,”裴崇道抚平晚风吹起的书页,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星空,“她只说‘下次再说’,却没说是今日。”

    低头看那李三斤的放贷明细,打头一个便是罗字。原是个罗姓的庄稼汉借了一贯钱,却因还不上高额的利息而被收走了田地。

    后面记录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他满心满眼都只看得见这个“罗”字。

    是俏罗刹的罗。

    失神了片刻,裴崇道重新拿起笔开始计算。

    “还没有和她继续讨论崔氏、王氏的事情,先前武子铭的贪腐案,幕后之人又有一点线索了。”他以为是自己一心想着案件,想找出幕后黑手,只是苦于没有一个能够诉说且思维同频的人,见了俏罗刹后便引为知己。

    再有那双眼睛的加持,才让他这样期待。

    他甚至把书案整理了一番,大部分册子和卷宗都放在了地上,案上除了常翻阅的卷轴和烛台,就是要核对的名录,连笔墨都放远了些,生怕她双手撑在书案上时染了墨汁。

    可惜,这样的体贴无人受用,直到晨光乍现,远处天空泛白,都不见第二个人。

    就这样,又过了两晚。

    连着三日未见,裴崇道从起初觉得玄英有要事缠身,开始担心起她的安危。还有四日就是他们约定城外相谈的日期,他甚至担忧是否到那时都见不到人。

    也不是没有疑心被人戏耍,可他家族这一房人丁凋敝,无甚可图。若是为他大理寺少卿的职位,可一来对方没有威逼他修改审判结果,二来也没有让他利用职务之便谋私。

    他不知道对方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因为他什么也没有。

    曾经属于裴家的辉煌都早已不再,自己现今的一切都是圣人赐予的。

    便是第一次见时,她在翻找东西,可并没有拿走什么,后来也给自己送来许多情报。或许她已经拿到了想要的消息,后面几次来也只是掩人耳目。

    可到底念及初见时,她明明可以杀死或重伤自己,结果只是捅了一刀外加划了一道,都没在要害,若非他熬夜查案,怕是早就痊愈了。

    裴崇道不觉得神秘莫测的又一坊俏罗刹会有闲工夫陪自己玩游戏,夜晚是他们最佳的行动时间,没人会愿意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或许就只是因为案子,她想要查清自己经手的这几个案子,摸清幕后之人来历,既如此,他们的目标也可以算得上是一致。裴崇道思来想去,暂时只想到这些缘由。

    他没有往坏处想,或者说是不愿意,他不愿意怀疑能真心实意为自己分析案件利害关系的人,不愿意怀疑那双坚韧明亮、充满决心的眼睛的主人,也许又只是不愿意怀疑自己的心罢了。

    这三日,他每夜都从期待变成失落,现下又转为浓浓的担忧。

    直觉告诉他,俏罗刹已经出事。

    不论大小事情,他常会有预感,也帮他省去了不少麻烦。

    为了确认俏罗刹的安危,他决定明天去他们约定见面的地方试一试。如果有又一坊的人发现他并告诉了俏罗刹,也能让对方知道自己在寻找她,如果那里仅仅是临时联络的地点,他就只能继续打听。

    想起她对崔家和王家的关心,也许这也是突破口,但风险太大,一不小心会引起误会,更会让李三斤那边得到消息。

    在定下初步计划——实则走一步算一步后,裴崇道也收起了文书,回大理寺自己的下榻处休息。

    天亮了,朝会散后,裴崇道匆匆去买了朝食,决定去大狱提审李三斤。

    关了这么几日,也不见这姓李的有任何疲色,状态甚至不比天天活蹦乱跳的莫少卿差。

    一个普通人,真的能忍受得了数日牢狱之灾还如此精神吗?何况这儿环境虽比重刑犯那里好些,可比不得他的李宅,饭食也简单粗陋,他却没有半点不适应。

    真不像是一个大家族出身的郎君,哪怕他只是陇西李氏分支的远房亲眷。

    听说因为他不服管教,蓄意挑事,已经被狱卒罚过,因为没有定罪,且挂着陇西李氏的名头,倒也不敢真把他如何。裴崇道亦不主张动用私刑逼供,看守们也就没有故意折磨。

    一番审讯下来,裴崇道没能收获任何有用的信息,他嘴里颠来倒去就是已经知道的事情,再者就是喊冤,攀咬韦元明和其妻子韦李氏。

    不,也不算完全没有用,起码他确定这人确实是个硬骨头,就算真动了刑也不会说更多。

    而他如此迫不及待地嚷着韦元明的名号,言语间也一副拼死都要拉人下水的模样,仿佛真的不怕死,也确定大理寺无人真敢将他打死。

    这倒让人怀疑起他的真实目的和身份。

    因此,裴崇道决定再去拜访一下韦氏夫妇,确认他们在其中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同时,他也命人继续深入调查李三斤的来历,势必掘地三尺,挖出他的祖宗十八代。

    就在他探访结束,从韦家离开的时候,一支袖箭射在了他的轿门上。

    那箭尾刻了一个怪异的三角脸,这个符号和他当时在俏罗刹短匕上见到的一样。

    是她来了!

    为了能尽快见到俏罗刹,裴崇道命人速速启程回大理寺。可眼前的一切令他失望,所有物品摆放和他离开前别无二致。

    “郎君要找什么?”仆从见主人如此焦急,以为是十万火急的大事。

    又仔细翻找一遍后,裴崇道摇了摇头:“回府。”

    一路上,他仔细斟酌,觉得那支袖箭定然是俏罗刹或者又一坊放出的信号,思及俏罗刹曾说自己熬夜查案也无所获一事,觉得她定是去了裴府。

    疾驰入外院,他站立在书房门口,深吸一口气,才缓缓推开门。

    虽然四下扫过都没有人来的痕迹,可他的书案上放着一封信。

    直到将信拿在手中,裴崇道依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封上无字,背面用火漆封住,印着的还是那个三角脸——倒着的三角,最下面的角更为狭长,中间有形似眼睛和嘴的短横。

    他用小刀轻轻挑开火漆印,尽量避免损伤到图案。里面有两页麻纸,中间还夹着一片极薄的玉饰。

    这玉饰的厚度仅几张纸,中间雕刻着龙生九子之五的狻猊,形似狮子。他不理解为何将这玉片给自己,便展开信纸。

    信中仅提及了李三斤并非真正的陇西李氏族人,其夫人与太原王氏,即中山王氏之后第一房中的家仆是同乡。可是经查明,李夫人与王氏家仆并无来往,只是私下常去一家无名寺庙上香,而这玉片便是某次李夫人带去的。

    没有任何总结性的话语或者导向性的推测,只将查到的消息和物证一一陈列,显然是想让裴崇道自己考虑。

    他铭感五内,只觉得虽无法评述又一坊究竟有何立场,可俏罗刹却一次次帮了自己大忙。每当他需要什么消息时,对方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出现,想来这几天的消失也是为了打探消息。

    不过,裴崇道可没自恋到觉得俏罗刹是为了自己,以他的了解,又一坊必定是为了盯着朝堂上的异动去四处搜集消息,掌握天下情报。这与武钦载和莫九郎之言也更为吻合。

    他倒没有怀疑这些消息的真假,实在是这种事儿打听起来仅仅是费时,没有弄虚作假的必要。况且,她与自己都十分关注这个案子,也都尽心尽力想要调查清楚,更加没必要刻意误导。

    只是……裴崇道将信纸拿近,刚才他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草药味,一度以为是新品种的熏香,可越闻越觉得奇怪,这分明像是金疮药的余味。

    确定后,他紧蹙眉头,想再细细闻一下,来判断是否还有其余药物。可那味道因为信纸长时间接触空气,已慢慢散开,消失殆尽。

    原来,她受伤了。

    几日的担忧成真,也能解释为何字迹虚浮,这定然是伤得极重。裴崇道心情复杂,却来不及思索更多,而是赶紧沿着她提供的消息继续审查案子。

    总不能辜负这一番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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