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裴崇道闻言顿了顿,再多的话也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但是,没有《凤求凰》。”
玄英闻言快速瞥了他一眼,却被发现了。不过这也没什么,但这种无所谓又居高临下的态度成了他心口的一根刺,已然没入拔不出来。
“我的意思是,《凤求凰》的曲谱,我没有。”他的声音有点涩,像沙漠中极度缺水的人发出的最后的呼喊,明明眼前就是绿洲,可怎么也走不到。
这话终于引起了玄英一些反应,千百思绪在她心底盘旋,可只听到假面中传来一声闷闷的笑,有些模糊,一如她的态度:“你没必要和我解释,你们的事也不在我关心的范畴中。”
“你,是不信我?”裴崇道很少面对这种情况,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玄英摇摇头,见裴崇道看着自己不说话,有些奇怪:“我没有不信你,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你们很相配不是吗?”
听玄英说出了他最不想从她口中听到的话,裴崇道倒是释然了,本就是大梦一场,到头来烟消云散,空空如也。
“那,趁着这香还没有燃尽,你有什么想听的吗?”
这语气里一改先前的疲态和茫然,有隐隐的期待,期待着廊下人的回应。
“罗刹鬼听不得佳人曲,我恐怕是无福消受,谢谢裴少卿的好意。”玄英站得累了,便随意盘腿坐下,撑着下巴抬头看向裴崇道。
那眼神充满探究意味,透过了薄纱,直直射向他,看得人哑然。
裴崇道不知道为何他们间本该能近一大步的距离却突然被什么拦住,偏偏问了也不会有什么答复。好在他记忆力不错,加上每次见面的时间都不长,那点滴回忆就更加珍贵。
略一思索便知,是上次他故意说的那些话让他的俏俏不快,最后直接装成小猫儿逃走了。
还是武钦载的案子。
“看来你知道我今天是为什么来,”玄英的眼里又盛满笑意,眼睛弯弯,像极了偷腥的小狐狸,却纯真可爱,“我很奇怪,为什么你这么固执,武钦载的事儿都过去多久了,你还要不停追查,韦元明他们对你的恶意那么明显,你却丝毫不在意?”
“因为我不想他承担莫须有的罪名,起码李三斤是真的在放贷。”裴崇道闭上了眼睛,他可以预见面前人的不满。
果然,玄英冷笑:“愚蠢,我以为你是聪明人,却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武钦载真的无辜吗,他和你提起又一坊,真的不是受人指使吗?你要为了一个放弃了自己的人追寻所谓真相,把自己置于危险,如果不是有我命人照看,你以为你活得到现在!”
听前面时,因为裴崇道也有过这种猜想,倒没有很惊讶。
可最后一句却着实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裴少卿愣住了。
他的俏俏亲口说,她在关注他、保护他。
“韦家和李家的案子确实离奇,但是除了那枚玉片用途未知,其余的我也差不多弄清楚了,包括韦宅里的秘密。”
本来玄英要嘲笑他鼠目寸光,可听他竟然连韦宅里的事儿都搞清楚了,有些惊疑,那暗格里的小衣还没有解决,难道他有其他门道?
“韦宅的池子底修了三条暗道,其中一条通往太初宫,其余两条到郊外便没了。”
即使戴着面具,裴崇道也能感觉到她心情不好,面色一定也很难看,他想出言劝慰却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下面的事儿,你不能再参与了,我会让人处理好,最后通知你。”玄英猛地起身,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坐久了,身体不住晃了晃。
裴崇道上前扶了一把,只觉得她手臂和身子都很凉:“你身体要紧,别逞强。”
“这段时间你在大理寺和裴府好好呆着,哪里都别去,别傻乎乎的谁都相信,就连我,你都不可尽信,这是忠告。”
说罢,她便撒手离开,也许是因为这消息过于惊人,还不等裴崇道说什么,她就不见了。
“好,我听你的,但是我也会尽我所能帮你。”
在武则天强硬的手腕下,朝野内外进入了一段诡异的平和时期。犯事儿的人也少了许多,变相减轻了大理寺的工作量,这让裴崇道得以喘息,继续先前的秘密查证。
一件前朝旧案,是先前他失约于俏罗刹而错失了机会。
不过,这件事还是他自己来比较好,毕竟牵涉太广,很有可能就无法回头,他不想让俏罗刹为难。
一日午后,裴崇道去调前几年的旧案学习。
明面上是如此,前几日他为了掩人耳目都是真的去整理和归纳,实则为了今天。而这规整也不是毫无所获,起码发现了一些和李思安有关的线索。
他从角落抬了梯子,正要放下就听到旁边一道熟悉而活泼的声线:“敬之,你今天怎么来了?”
是莫少卿莫九郎。
莫九抱着两个卷轴,鼻尖和左肩有一些灰尘,头上的乌纱帽也歪歪斜斜,衣摆有一截还塞在腰后,应该是太过匆忙没有发现。
明明比裴崇道还大几岁,偏生像个少年郎一样。
“我这几日都在此处整理往年卷宗。”裴崇道的视线不经意略过他怀里的卷轴,标注着光宅元年九月,不由得瞳孔一缩。
“你也在吗,那估计是这里太大了,我都没看见你呢,”一面说又一面打了几个哈欠,抱怨着,“好困啊,到底是冬天了,为什么人类不需要冬眠呢?”
裴崇道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莫九还是一如既往的孩子气。
“那我先走了?”莫九刚跨出一步,还不待裴崇道提醒,就被地上的一本册子绊倒,手一抖,怀中卷轴眼见就要飞出去。裴崇道暗道不好,这儿的卷宗已经很久没人打理,年份越久的越是要小心,不然很可能尸首分离。
莫九显然也是知道,竟不顾自己安危伸手去够卷轴,好在他反应快,及时护入怀中,但后背直接撞上了门槛,疼得直冒冷汗。
“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可别伤了骨头。”
“不必,不必,我老这样,习惯就好,敬之你忙去吧。”
“这些我帮你收起来吧,免得起不来。”裴崇道作势要去拿他怀中的卷轴,却被他条件反射的用手肘顶了一下,而后才松开。
“多谢啦,放桌上就行,这两卷可是上头指定要的,还好没给我弄散架。哎呦呦,我快散架了!”他疼得眯起眼睛,可目光似乎还停留在裴崇道身上。
“真的不用叫大夫吗?”裴崇道微微侧身挡住他看向卷轴的目光,以求证心中猜想。
莫九捏了捏肩膀,苦笑:“别了吧,到时候给人笑话。你是来找什么的,我怎么说也比你来得久,说不定能帮你找找。”
“也没什么,按年份找些来看看,”裴崇道看莫九似乎好些,已经能坐起来,又怕他过分询问,索性随口道,“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关于又一坊的蛛丝马迹,想来这样的组织成立也不是一日之功。”
一听又一坊的名字,莫九又来了兴致,没了刚才的蔫巴:“哦?你查出些什么,我也好奇着呢,难道你最近都在查这个?进展如何?哎,我怎么早没想到来这儿找。不过,民间传闻也不是没由来的,总有十之一二吧!”
说罢,又扶着背站起来,这下倒没看裴崇道,也没看桌上的东西,而是凑上前去神秘兮兮地说了一句:
“我看好你哦,敬之。”
那日后,不论是李思安的线索还是又一坊的来历,进展都十分缓慢,更别提已经私下查了几年的前朝旧闻。
裴崇道记起莫九当时说的话,细细想来,他极有可能那几日都去过那里,看来今后是要更加小心,千万不能再有疏漏。
“好在当时用又一坊搪塞过去,不过,确实有段日子没见到她了。”裴崇道叹了口气,有些担忧俏罗刹的安危,不愿把上次的告别当成最后一次见面,特别是她说了会让人通知结果。
那是不是,她不会再来了?
哪怕明知道他们之间可能有立场问题,裴崇道还是不愿意就这么放弃一个……朋友。
特殊的朋友。
他生性不爱交际,难得有能入眼之人,或许他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又一坊只是江湖组织呢?
他有些犹豫,可能找到的线索太少了,那些世家大族有些并不曾听过。
也许,可以问问崔家。
那次与俏罗刹谈论时,虽然她口中提到太原王氏更多些,可明显在讲述崔家的秘闻时带了些私人情感,哪怕只有一句。
而她想借用王氏来掩盖与崔家的熟稔。
“裴安,把这拜帖送到崔舍人府上,再备上些礼物。”他吩咐着门口的侍从,转头又看到那幅仍未归还的画卷,有些怔愣。
“郎君是要拜访崔公吗,今日圣人召他入宫了,还未还家。”
这声打断了裴崇道的思绪,将他唤回现实:“无事,我找的是崔十郎。”
“是。”
“裴兄高就后就不怎么与愚弟往来了,是嫌弃我仍是白身?”崔十郎为人豪爽,口无遮拦。
“你一身清闲有什么不好,如今是我求都求不来的。”因为相识已久,虽这几年没多少联系,可裴崇道还是很欣赏这位的。
见自己似乎戳中了裴崇道的心事,崔十郎有些抱歉,还是裴崇道笑称“这都过去了”。
两人一路交谈着进府,忽略了其他。
“十郎。”
“没大没小,我有客人。”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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