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玄英有些可惜错失这个与裴崇道“增进感情”的机会,但显然还是正事要紧。

    绿缨拿出收到的小木卷,上面用特制的蜡封口,还没有拆开。“是绿绕传来的消息,说里面是……关于李三斤夫人的那个玉片。”

    听她这么讲,玄英有些意外,这已经查了太久,终于等到这天时反而也不怎么惊喜了。她没有选择立刻打开,而是询问起绿绕和绿绋现在的情况。

    “绿绕去了崔府送东西,还要去查崔氏和其余各家的往来交际,主要还是七姓十家之间。绿绋去了来府,似乎来俊臣兄弟近来异动频频,特别是为了圣人宫廷乐舞之事,已经有不少人进了丽景门。”

    “你留在家里,让绿绣出去,安排些不太难的任务给她。”玄英揉了揉太阳穴,最近用脑过度,好在白日休息了下,不然真是吃不消。

    见绿缨领命退下,她才将目光转向了那个小木卷。

    这是又一坊特制,用来传递消息之物。其内部中空,可将物品塞进后封存,只要被打开过,就能一眼看出。为了防止有人查看过后再次滴蜡封住,这种木卷属于一次性物品,且每人分到的数量有限,使用或损毁需要报备,以备将来查找消息时核对。

    这规矩算是完备,可也并非没有漏洞。但玄英已经无法顾及太多,若是突然查起来,和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有什么分别。

    叹了口气,玄英将木卷收好,飞身向外奔去。

    天街裴府里,裴崇道才回来没多久,简单用过点东西后,他便去了书房,没有看到身后母亲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细细回想今日见闻,先前对于玄英和俏罗刹身上香气的猜测虽然被推翻,可在没有定论前,一切不可能的可能性都不能完全否定。因此今日相遇他还特地留意了玄英身上是否还有香气,不出意外的没有了。他不确定,毕竟那夜春风度时他不是完全清醒,说不定是记错了,而且与玄英也一个半月未见,发生点什么都有可能。

    正在那边胡思乱想着,书案边的一排白蜡全都熄灭,只留下他手边的素灯,微弱的火苗跳跃着,明明灭灭,随时都有彻底消失的可能。

    “好久不见。”裴崇道望向暗器飞来的方向,先前心里那点飘浮不安也都散去。

    “你在等我?”玄英转向他书案另一侧的胡凳,这显然是为她留的,毕竟此外再没有第三人能进入裴崇道的书房。

    他见自己的小心思被发现很是高兴,这是他故意的,他就是要让她知道,有个人在等她。就像先前故意不处理颈后的抓痕一样,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即便公之于众,也只有他们能体味到个中滋味。

    能做到这样,对于他而言已经有所突破,可是他不知道罗刹鬼假面下的是陆玄英。

    一个同时受世家和百姓追捧的女冠。

    即使当今女冠之名已经带有点香艳色彩,大部分人都会以最低劣的想法去揣测,可也有不少爱情的囚徒,甘愿奉上满腔热情去感化。因此,这些小招数她见得太多了,轻易打动不了。

    况且今晚她并不是来和他叙旧的。

    “这个叫‘锁囊’,里面装有关于先前我交给你的那个玉片的消息。”玄英的声音毫无波澜,倒是裴崇道看到完好的锁囊后直盯着她。

    “你不是还要追查吗,怎么不打开,光看我有什么用。”她很熟悉这种眼神,也记得有几次她送画作诗文给前头几位“假相好,真棋子”,他们都是用这种眼神回应,好像是得了什么至宝一样。

    她不理解,也不想理解,反正都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对她而言只有好不好用之说。

    裴崇道压下心底隐秘的雀跃,用玄英放在案上的匕首划开了特制的蜡封。这还是他第一次摸这把匕首,入手寒气逼人,在墙上照出一块光斑。

    它也是他们交集的起点。

    “俏俏,你……”他吞吞吐吐的模样让玄英的心被彻底吊起,不安充斥着心房,下意识屏住呼吸,薄纱下的双眼紧紧闭上。他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可也感受到了她的沉闷、压抑和不愿面对现实的逃避,让他瞬间抛却了字条上的内容,满心满眼都是她。

    其实玄英心里早就有些猜测,从确认为死士的李三斤,到他谋算过人的妻,来路不正的碎魂香,和有特殊含义的狻猊纹玉片。区区放贷一事,刻意被人捅上去不说,还牵连出韦氏、李氏、崔氏、王氏、裴氏这些贵族,怎么样都不简单了。

    背后的人究竟要什么?明明最应该出现的武氏,与李唐皇室分庭抗礼的武氏,怎么会如此完美地隐身。

    思绪复杂,这一切就差了一根贯穿始终的线。她不愿相信自己的预感,可裴崇道的脸色明显已经说出了答案。手上一暖,是带有薄汗和茧子的触感。明明不是第一次触碰,可她心里却漏了一拍,细细麻麻有如触电的感觉,短暂地抚平了她内心深处的焦虑。

    “看着我,俏俏。”温和的男声带着点严肃,他罕见的在她面前露出这副表情。

    玄英接过他手中的字条,另一只手被他拉起轻抚,指尖摩挲手背的痒意让她想要躲闪,心里对于纸条的抗拒倒是消散了。

    狻猊从天竺,武氏求之,上准。

    她反手抓紧裴崇道的手,指甲狠狠陷入肉中,从胳膊起到整个人都开始颤抖,那双永远都充满信念感和坚韧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迷茫的神色。

    “你还好吗?”裴崇道小心翼翼地问,生怕刺激到情绪不稳的玄英,这还是他与她认识这么久来头一回见她失控,先前哪怕她威胁、警告自己远离这些时都没有这样。

    “我没事,我想听听你的想法。”玄英的呼吸有些急促,胸口起伏不断,只觉得脑子里被爆竹炸开一道道缺口,没有办法继续思考。

    但她很快强制自己平静下来,又恢复到先前的波澜不惊。

    可裴崇道下意识觉得还是不同的。

    “狻猊是龙的第五子,其形象常被用于佛教文殊菩萨座前,更是驱妖辟邪的瑞兽。若是武氏族人求了来为圣人祈福也说得通。”他看了眼玄英,犹豫着要不要说真话。

    “磨磨唧唧干什么?让你说就说,我还不至于脆弱至此。”玄英拿过剪子将烛心剪下一截,微黄的火苗轻晃两下又渐渐膨胀,即使没有灯罩的保护也很好担起照明的重任。

    “然而,玉片出现在李三斤夫人常去的佛寺,且李家在当地名声过旺,魏晋门阀的影响深远,难以根除。即使太宗起就令人修改《氏族志》,高宗时下诏禁止联姻,可仍不能避免。尤其是七姓十家,权势、威名可以罔顾李唐皇室,就连圣人此前都想为庐陵王求娶崔十八娘。

    “很难说这些家族彼此之间的关系,但是韦氏的介入确实有很大影响,不过无法动摇根本,陇西李氏中也不是所有都与韦氏交好,甚至在他们得罪崔氏后,李氏内部有没有分歧也不好讲。

    “至于武家人,自圣人做皇后时便一支独大,到现在发展成可以与李唐皇室子孙抗衡。武氏想要巩固圣人帝位,光求神问佛可没什么用。况且如今的李氏子孙都是圣人与高宗之后,除非今后立太平公主或武姓子孙,否则权力终归会回到李家人手上。

    “武氏能在这次李三斤放贷案中完美隐身,其扮演的角色真难说,是否私下与其余几家有交易更不好判断,再加上还有庐陵王之女偷偷带出去的衣服里面的诅咒图腾和韦元明故意表现出与韦庶人不和。武氏的立场是否也代表了圣人的犹疑……只是苦了百姓。”他长叹口气,即使说了许多自己的推断,可还是觉得少了些关键性的证据。

    玄英有些惊讶,觉得裴崇道能年纪轻轻连跳几级坐上大理寺少卿的位置果然是有原因的,他的政治敏感和素养绝非普通家族子弟能媲美,且裴家还称不上顶级贵族,那么那些世家是否更可怕,会不会对圣人的江山社稷造成威胁。

    “武钦载的案子,你想必也有了自己的推测,里面有一条涉及陇西李氏武阳房,武钦载和武思文的立场可不同。”这是为了提醒裴崇道要注意武氏集团中的其他人。

    “那个诅咒,确实还没有更多证据,但我一定会找到的,为了圣人的夙愿,为了武周。”玄英的声音虽然很轻,可在这寂静的夜晚还是一字不差入了裴崇道的耳朵。

    她还是这样的坚定,毫不怀疑武则天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裴崇道有些犹豫要不要把话说开,又害怕玄英一根筋,毕竟又一坊是直达圣听,除了圣人无人可调动,如果局势一直都这样复杂,那她极有可能成为黎明曙光前的泡影。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李三斤的案子会在朝堂上被提起,而圣人又命我主理此案。”

    “你的意思,是圣人授意让武氏把那些贵族拉下水,能攀扯一个就是一个,你怎么不说是圣人让李三斤去放贷、祸害百姓。”玄英攥起拳头,其实这个她早就想过,可一直没有敢深思,她要做的只是维护圣人的统治,不用在意其他人的死活。

    “那怎么解释武家人的出现,怎么解释圣人在朝上的态度,庐陵王一贬再贬,韦家还是作为矛盾的中心。”裴崇道早就看出来玄英只是不想承认武则天在其中的作为,又一坊主要是起到监视作用,到底与来俊臣等人不同。

    “圣人是为民做主,照你的意思,反倒成了百姓受苦的根源。不同集团互相倾轧是常事,圣人有意让他们壮大、彼此抗衡,此乃帝王制衡之道。”

    “那又何必故意让死士李三斤放贷,要想挑拨何其容易,却让百姓家破人亡。”裴崇道在意的并非朝堂局势,除了想要查明叔父当年的案子外,他只是不想百姓白白受苦,为了权力的争斗而无谓牺牲。

    “好一个家破人亡,不提这到底是不是圣人授意还是另有隐情,你先扣上一个大帽子,这件事里谁都逃不脱,你又清白到哪里!”

    “我从不否认自己所做,我只是不希望你一叶障目,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裴崇道苦笑,他其实不想和玄英争辩,只是痛心她为了圣人而不顾自己。

    “不劳烦您关心,我还死不了,裴少卿该注意自己言辞,想想裴家,切莫对圣人不敬。”说完,玄英就起身离去。

    徒留裴崇道再一次看着她的背影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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