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将过,玄英打算启程回玉清观。

    临行前一晚,却见崔绮儿神色匆匆而来。玄英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害怕,哪怕先前差点被周兴和丘神绩掳进监牢,也没有现在这副仿佛天塌了的样子。

    “大祸临头,崔家恐怕是要不行了,阿英,我该怎么办,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不做。”绮儿扑进玄英怀中,其实更准确来说,是她一路强撑,猛然看见值得信赖之人便失了气力,腿软跌倒。

    那张谪仙面孔上满是无措、惊惶,瞳孔无法聚焦,呈现出一种割裂凄美之感。可无论她神色有多无助不安,衣冠也齐整无比,不失大家儿女风范。

    “你小心点,别急,慢慢说。”玄英周身仿佛自带一种让人冷静的气场,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就让绮儿缓过来不少。

    “魏王武承嗣,指使张嘉福张舍人请立他为太子,张舍人与我阿耶乃同僚,此事被我阿耶知晓,他们逼迫他站队,我阿耶搪塞了事,可终究躲不过去的。阿耶回家后就和阿兄他们去了书房商量对策,我还是偷听得来了的消息。”

    玄英听了心下震惊,这事竟连又一坊都不知道,可看着不像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是哪里出了问题,如果圣人得知情报贻误至此,会不会怪罪?可面对绮儿困苦不堪的模样,她也不能说些丧气话,只好安抚道:“别多心,事情远没到不可控的地步,你也只是听说,而且武承嗣想来也没有那么大胆子与整个博陵崔氏对抗。”

    “不,你不用为了宽我心而说些连我都不会信的话,”绮儿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如果因为阿耶不愿推举魏王为嗣,而将我们崔家打成李唐一派,这罪名同谋反又有何不同,若真到了这一步,我也不会退缩,自然与家族共同进退。”

    “我暂且想到一个方法,只是要委屈崔舍人。”玄英神色平和,眼中有一种常人不及的力量,让人不自觉就要信服她。

    她的计策简单粗暴,看似漏洞百出,可是细究下来并无不妥。

    唯有两个字:装傻。

    “装傻?这作何解呢?武承嗣会相信吗?他太霸道蛮狠,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怕轻易不能原谅我阿耶?”崔绮儿还是有些担心,可自己又想不出别的办法,只恨当年没有更用心学习政治、了解时局,如今几次罹难逃于死,都幸得玄英相助。她暗暗发誓,若今后玄英有任何需要她的地方,刀山火海、澧都幽冥,她都愿意去。

    玄英冲她眨眨眼,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信我。我本想说装病,可是武家人难以用常理来理解,若是装病不成反真的吓病了,那就罪过了。不过,装傻二字说来容易,就是我都没法把握好度,崔舍人若是不能处理好其中利害关系,还是不要行此道。

    “而且,装傻不是真傻,得在恰当的人面前表现,少不得还得让令尊去圣人面前表白一番,毕竟不论是谁做太子,都得圣人来裁决,这是圣人的天下。

    “再有一个,虽然大多数帝王爱重纯臣,可朝堂如漩涡,身不由己,说不得哪天就被卷进去。稳妥起见,当个不要太有自己思想的愚臣也无不可啊。尤其是当今,由女人称帝,心机谋算自然不必多言,与其自作聪明,不如一门心思装傻到底,圣人显然更喜欢这种。”玄英也只能凭借多年与武则天相处的经验来判断,试问谁会讨厌听话的臣子呢?

    即使对朝堂之事不太理解,可玄英说得直白易懂,绮儿也安了心。

    “再者,说不定还不用令尊向武承嗣装傻,既然张舍人已经答应,他不会等特别久才说,与其冒着被你阿耶说出去的风险,不如要挟威逼他,反正答应了最好,不答应他只需要尽快在朝会上提出,一切便尘埃落定。”

    “你说的对,是我庸人自扰,谢谢阿英,我想不到如果哪天你不在我身边,那我要怎么办。”绮儿抱住玄英的胳膊撒娇,明明是她痴长一岁,反倒像是个小妹妹。

    “安心啦,我会一辈子陪着你的,哪怕你嫁人了,我也得时时看着,如果那人对你不好,我就揍他。”玄英挥舞着拳头,两人笑作一团。

    玄英果然料事如神,绮儿归家后没几日,张舍人就唆使王庆之集结了上百号洛阳百姓,目的只有一个,上书圣人请立武承嗣为太子。

    说是唆使,更像是抓住把柄后的威逼利诱,张舍人倒是将自己摘了出去。这步棋还算高明,主要是他们也怕夜长梦多,万一崔绮儿之父将一切讲了出去,那么少不得被朝臣们当堂问责,文人骂起架来辛辣刻薄,倒不如让百姓请命,还显得他是民之所向。

    “圣人,臣有一事禀报。”因为怕说得太多而被人发现端倪,张舍人当时并未指定官员让王庆之递立贤表,如今这位御史倒不是亲武一派,也算误打误撞选了个不错的对象。

    “准奏。”有又一坊为耳目,武则天也大致了解他们所为何事,只是同张舍人一样没有想到是以这人为桥梁上表。

    “洛阳宫外集结数百位百姓,只为陈情上表,求圣人立贤立德,请愿以魏王武承嗣为太子,此乃万民表,上面有百姓们的签字与手印,请圣人过目。”说完,他双手奉上,待近侍取过交予圣人后才归位。

    武则天大致扫过,这万民表写得还算不错,没什么斐然文采,但胜在朴实真挚,言辞间恭敬有礼,虽然将武承嗣描述为百年难得一见的贤人,可最后不忘归功于圣人,言明是其治下有方,乃武氏儿郎和天下之幸。

    她命人将此表收起,却不说任何,也不问百官意见,竟是直接下朝了。

    别说武承嗣等武氏子弟,就是崔舍人等中立或亲李派也摸不清圣人的想法。朝会散去后,三三两两讨论起这事。

    张舍人素日与崔舍人不和,今日竟不顾所谋被说出去的风险,急急追上:“崔公,你觉得圣人怎么想?这万民表可有分量?”这是试探,明晃晃的阳谋,只要崔舍人有一点要吐露出真相的意思,等待他的都是武氏子弟的报复。

    “张舍人问住在下了,崔某何德何能可揣测圣意?实在不敢耽搁您的前程啊!”他说的暧昧不明,不仅避免了回答后涉嫌揣摩上意而被治罪,也在言语中隐晦吹捧了张嘉福,起码混过了眼前这关。

    这还只是第一回上表,此后数日,王庆之等人日日请求面圣陈情,惹得朝野议论纷纷。

    正因为一直没有回应,张舍人心里也惴惴,生怕武承嗣觉得自己不够用心,那事后不论成败与否,他都难逃一劫,索性心一狠搞出了一个署名表列于奏请书后,发动朝臣们签字。

    这事儿闹了许久,圣人却只当不知,其实私底下又一坊忙成了陀螺,几乎人人都不着家,只为了在这紧要关头探查百官心思是否有贰。

    “你怎么回京城后反而更忙了?”这日,太平上玉清观找玄英。

    可怜她几宿通宵,好不容易卸了妆容准备休憩一会儿,就碰上太平,只好强打精神应付:“有什么要紧事吗?最近寻得几个丹方预备想献给圣人,却还是要试一试才行,少不得我亲自看着,也不放心其他人。”

    太平见她眼下青黑一片,又是因为给自己母亲做事,不免心疼,劝道:“哪里就这么赶呢?你才几岁就这样熬,今后可怎么办?我本来想与你说几件宫里的趣事,可你这样也真让我担心。”

    玄英见太平这样关怀,心下感动,又想借机了解更多,忙摆出一副不信的样子:“宫里面能有什么趣事,最近闹得最大的就是……立太子吧!”

    “朝堂上的事儿就是我不说,绮儿或者裴少卿恐怕都会告诉你,我要说的自然是我阿娘私下宣李昭德一事。怕是所有人都以为武承嗣即将入主东宫,现在都拼命巴结呢,可据我所知,李昭德怕是得了旨意,明天定然有好戏可看。”此时太平还没正式摄政,只偶尔听别人说一两句。武氏虽是母族,可因为薛绍之事,她一直不爱搭理武攸暨,对其余人更是不太放在眼中。

    “武承嗣,他啊,先前仗着身份强逼我上门为他做法事,结果是欲行不轨,被我拒绝后还敢要我在圣人面前多为他美言。”玄英半真半假地说,反正太平不可能上门去质问,武承嗣当时输给自己,肯定也不好意思往外讲。

    “还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太平诧异,想不到武家人这般胆大包天。

    “要我说呢,圣人立谁都与我无关,哪怕我不喜武承嗣也绝不会反对圣人的意思。可是,若真要择一人为嗣,为什么不可以是你当皇太女?”玄英像是在说气话,可又能感觉到她的真心,让太平惊疑不定。

    “你真的这么想?可我并不懂治国,军事、民生更是不了解。”

    “谁说当圣人就得面面俱全呢,你就算现在开始学也不迟,哪怕学不会也可以交给朝臣去做,你只要能拿主意,不然朝廷养他们吃白饭吗?”玄英挑眉,这些确实是她心里话。

    在她看来,如果圣人百年后即位的是自己的至交,那她很愿意率领又一坊继续为之效劳。

    “怎么样,我可是指望你今后给我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呢!若是其他人,哪里还有我的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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