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英被掳至索府,却有五六个下人服侍,若不是脖颈上一圈青紫色痕迹,只怕真以为她是府上娇客。
“堂堂索府,竟然用这些劣等货招待客人?你们将军呢,把我带回来就是这样对待的?这样吝啬还想让我给他做小,只怕你们不知道他答应了我什么吧?给我让开,我要找索元礼。”玄英一拍案,又掀翻了婢子们送来的东西,还把床榻弄得乱糟糟。
没有人吭声,只默默为她收拾好所有,既不敢要求玄英,也不敢违抗索元礼的指令放她出房,甚至其中几个用怜悯又悲哀的眼神看着她,就好像看着下一个她们自己。
一个同类。
第一女冠陆玄英又怎样,先是失了圣人每月进宫的恩宠,再是被索元礼掳回府上,哪怕其实没有怎么样,过了今天也不会有人相信。风流美艳的名声之上,恐怕会被冠上更不堪的说辞。
玄英看懂了这些婢子们所想,但是她不在意,只要能达到她想要的结果,她不在乎过程如何,也不在乎什么名声,只要结果。
这是她最像圣人的一点。
而且,她未必有什么损失。想到这里,玄英竟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游戏还没结束呢。
很快,索元礼知道了玄英的不满,除了派人给她换上了最好的用品外,也亲自来到房中看看她究竟想要如何。
“陆玄英,你究竟想怎么样!”他很生气,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回府了也不得安生。
“你准备怎么安排我?就这样软禁?”玄英挑眉,她虽比索元礼矮了许多,可竟然让对方觉得气势上生生被压了一头。
索元礼脸上有点挂不住,气急败坏地又想故技重施掐住她的脖子,谁想还没上前就被她用拂尘抽了一巴掌,痒痒的,可是极具侮辱性,这下他更是涨红了脸,一把拽住拂尘想把她抓到身前。
“啧,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样没本事却还容易发怒?”她借着对方拖拽的力道飞起一脚向前,足尖点在索元礼心口处,没使多大力气就将他踹得倒退几步。因为索元礼是胡人,体格健壮高大,否则就不止如此。
玄英落地,随手用拂尘挽了个花,一身火红狐裘在日光中微微发亮,衬得她面如芙蓉,饶是在气头上的索元礼也不由得晃了神。
“陆玄英,我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已经不是曾经深受宠爱的陆女冠了,这副样子摆给谁看,伺候好本将军,否则有你好果子吃的。”索元礼粗声粗气道,眼里虽仍有几分戒备和羞恼,可语气下流,甚至往前两步,到底顾及玄英的身手而站定。
“就你这尊容,都不配给我洗马子1,痴心妄想。”说罢,她径直向门口走去,与索元礼擦肩时偏头看了他一眼,明明没什么情绪,却叫他心头一颤,不自觉退让半步。
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伸手一抓只拽掉了狐裘,而她也似没有感觉一样并不理会,门口阻拦的婢子们更不是她的对手,还未近身就纷纷软倒在地。
玄英背对屋内等了几息,就听里面轰然巨响,一百七八十斤的重量砸在地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脸朝地。无声一笑过后,她直奔索府书房。
书房门口,不意外看到了原地转圈的秋娘。
“陆女冠,我等你好久,又听说索元礼去了你那里,生怕你有什么好歹。”秋娘停下脚步,小心地打量玄英,因为没有狐裘的遮掩,脖颈上的痕迹十分显眼,看上去实在有些吓人。
“无事,张管事那里你都解决了吧?我要进去找点东西,你在这里给我放风,注意点周围,有任何情况就叩门三声。”按理说这等重要之事不该托付给秋娘,可白天行动她不能暴露又一坊,再加上她观秋娘行事有几分泼辣,胆色过人,便如此安排。
进了内里,玄英小心翻找起来,主要为了账本和造假的文书。
索元礼为官数年,凭借武则天授予的权柄横行霸道,大部分官吏不是绕道走就是贿赂他,只求他不要心血来潮就给自己定一个谋反罪。更别说还有不少人找他买官,比近几年获宠的来俊臣还要更嚣张跋扈,让玄英颇为忌惮。
除了为祸官场,以索元礼为首的酷吏集团也常干些欺男霸女、鱼肉百姓之事,况且来俊臣本就是御史,即使官员们再心有不满,也不愿作声,身死事小,失节为大。
有了之前搜查《罗织经》的经验,玄英倒也没有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毕竟也不是谁都是韦元明,用暗格藏着不说,还要层层加密,唯恐被人发现。如此心机智谋,还是少数。
随意翻阅了几页,除了金银外,最多的还是一些西域奇珍和美人,数目可观。可以她先前探查来看,索元礼的小妾数目明显少于记录在案的,更别说还有被他强抢回来的民间女子。若非被当作婢子使唤,那下场也可想而知。
正想得入神,就听外面三下扣板声,她匆匆阖上柜门,来不及多问秋娘两句,就见有家丁往这边来,府上也闹哄哄的,恐怕是发现了索元礼和张管事都被放倒。
她记得索府布局,知道有个小门平时不轻易过人,基本只有一两人看守,她完全可以打个信息差,光明正大地出去。
“姓王还是什么来着,瞧我这记性,索将军命张管事悄悄送我二人出府,可张管事前面有事儿走不开,叫我们自行归去,只需要和你说一声,再有日后将军再要我来,怕还得从这里过,行个方便,别叫人知道了。”玄英笑脸相迎,又随手拿起一块从库房顺来的碎银塞给了看门人。
“娘子只管放心,奴不会外传,奴不姓王,姓杨,给将军与娘子做事,是奴的福分。”说话间,他已打开了小门,目送玄英与秋娘从容离去。
他才锁好门,就有人来找他,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可为了不被迁怒,只说不曾看见,缩在身后的手不住搓着那碎银,诚惶诚恐。
从这门过的小娘子那么多,便是他不说应该也没什么事,况且见那前头一个生得如此美艳,若因为将军之故被抬出去,也实在可惜。
看门人如是想着,心下稍定,眼前还不时浮现出玄英白嫩的手来。
当夜,宰相狄仁杰的案头多了本册子,玄英本想尽数交给裴崇道,可又担心他身单力薄,权衡再三还是交付给女皇更为倚重的狄国老,且有《罗织经》为先,如此也不算突兀。
至于裴崇道处,玄英将与裴炎旧案相关的部分都保留了下来,只等有机会再交给他。
谁知,三日后宫里传来消息,说狄相国和裴少卿等人为民请命,请奏查抄索府,捉拿索元礼。
众说纷纭,有说他们掌握了索元礼的罪证,为国为民、贤能忠义,有说是因为索元礼对他们不敬而心生怨恨,也有说他们忌惮以索为首的酷吏集团,要开始打压报复。一时之间,洛阳街头巷尾都是此类传言,可相较于百官的不敢言,百姓们可激动坏了,那些曾遭姓索的欺压之人,无不拍手称快,痛失女郎之家也都求天跪地。
只有玄英觉得事情超出了自己的预想,且其中有蹊跷,心生不安。
可还不等她化身俏罗刹去大理寺,就在玉清观见到了裴崇道本人。
“九娘,你可有受伤?听说你被索元礼带了回去,后来又消息全无,我实在担心。”裴崇道难得在陆玄英面前眉头紧皱。
她哑然,这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刚要辩解一二,就被他打断。
“罢了,这样的经历还是别再回忆的好。我去岁在五珍阁见到一块色相极佳的紫翡禁步,我记得你有一对紫翡簪子,应该极为相配。”说罢,他递上一个瓷盒。
那盒子外只有一朵莲花图案,冰凉的触感让玄英发愣,直到他催促才打开。
是紫翡微雕玛瑙金珠禁步,上面有一美人临窗对镜。
以玄英的眼力自然能看出这禁步与自己的簪子同出一块石头,先前也听掌柜的说过一嘴,只是不知竟然被他买了去。但是,为什么要送给自己呢?她不解。
“不年不节,怎么突然想起送这个?”
“昨日整理书房发现的,不想明珠蒙尘而已,朋友之间送礼物,还需要讲究这么多吗?”裴崇道自觉有些牵强,他怕玄英因为索元礼一事而难过,思来想去只有这么个笨方法哄人开心。
虽然这禁步本是为了俏罗刹而买,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的俏俏短时间内绝不会以真面目示人,怕送了她也不会用,不如趁现在发挥点剩余价值。
“这怕不是本来要送给哪个小娘子的吧?如今便宜了我,”玄英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但谁能拒绝这样精美的饰品,她眼睛弯弯,“多谢你,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我,我本来确实是想送给一位……奇女子,可她身份特殊,想来用不上此物。
“绝没有冒犯、轻视你的意思,只是一时之间找不到与你更相配的东西,我实在没想那么多,只希望你能开心。
“我是不是做错了,抱歉,我……”裴崇道想解释,又觉得言语苍白,他先头一根筋没多想,现在既觉得对不起玄英,又辜负了俏俏,肉眼可见的沮丧了。
“再说一遍,我很喜欢,谢谢,我知道你的好意,你不用如此内疚。”说着,玄英命绿绕给自己换上。
“你眼光不错,天底下难道还有比我更适合这禁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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