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玄英的话,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他们震惊、怀疑、不解、好奇,而在武承嗣还没有什么反应的时候,一直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绿绋说话了。
“不可能,属下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花,也没听说过往生河。”
玄英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慢悠悠道:“看来,大王并不相信我所言,既然如此,那么请回吧,不管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先前说的话,就全当是我病太久说得胡话吧。绿绣,送客。”
闻言,武承嗣知道玄英生气了,一切就像他数年前与她相见时那样,她高高在上,凛然不可侵犯,所有事情都要掌控在自己手里。
软语温言时一副模样,拒绝起来又是另一副样子。
“我没有什么意思,英娘你不能……”武承嗣知道他心里的小算盘被她看出来了,连同绿绋的背叛,或许她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一直等着自己上钩。
“别擅自叫我这个称呼,我从来不是英娘,英娘也不是我,”玄英突然想到韦元明府上那个歌舞伎似乎也叫英娘,一时间如鲠在喉,缓了缓才说,“顺便,你把‘鹧鸪’也带走吧,我这里容不下她。”
绿绋和武承嗣大惊,哪怕他们猜到玄英有可能识破,也没有想到她能如此精准地叫出绿绋的另一个代号。
“对了,在你滚之前友情提醒一下,你最好把窈娘的遗物交出来,否则,后果自负哦。”
武承嗣只能看见陆玄英冷笑的脸,先前那样柔软而脆弱,由内而外滋生出让人想要呵护的娇弱,如今,依然是不变的妆容,神情带来的瞬变让他心头发寒。
可他并不会退缩,反而更想要借此一搏,哪怕又一坊真的有那种宝贝又如何,珍稀物品之所以珍稀就是因为量少,而又一坊的普通人又是那么多。
凡人之躯,如何抵抗兵刃,何况他们还有野兽,又不是人人都像陆玄英一样有着变态的身体素质。
输了,他也就是损失点手下的喽啰,赢了,就可以安心等着那个至尊之位了。
武承嗣被赶走后没多久,裴崇道就上门来拜访。
他一如既往穿着蓝色系的衣袍,腰间挂着块玉佩,眉心一点美人痣稍稍柔和了他冷硬的面孔,端方儒雅,对着玄英笑的时候,右脸也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听说武承嗣突然上门,他没有为难你吧?”
玄英摇摇头,正要开口,就被裴崇道制止:“罢了,你快些去休息,他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怎么了?明明好得很,没什么问题呀,最近身体好多了,总躺着也不舒服。”玄英不解,看他身后的绿绣指指脸,才反应过来今天她上了妆。
于是,不等裴崇道有其他反应,玄英就握住他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看着他呆愣的模样,玄英笑了起来,有点恶作剧得逞的快意:“我只是上了与平日不同的妆,耍耍武承嗣罢了,瞧你紧张的,为什么呀?”
“什么为什么?”
裴崇道一本正经,若不是他的手还被她控制着,只怕她也要被骗过去。
明明他的手都僵住了,动也不敢动,想退缩无门,只能任由她将他手按在脸上,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触感,和他先前给病中的她擦脸时感觉到的一样,或许又有细微的不同。
“为什么紧张,为什么那么关心我,我不信你对每个朋友都像这样。”玄英直视着裴崇道,她没有故作柔弱,眼神平静无波,透过那幽深的瞳孔,他觉得她说的话其实并没有任何旖旎的情愫,只是单纯地问询。
两人对视良久也没有结果,玄英的手离开了,可他还无知无觉地抚在她面上,若不是气氛诡异,光看动作还真像一对久别重逢的璧人。至于绿绕等人,早就退下了。
“你还没摸够?”随着说话,玄英的面部有轻微的活动,也让裴崇道回过神来。
“抱歉,我唐突了。”裴崇道微微欠身,脸上也有些羞赧之色。
“没什么,我不介意,我只是好奇。”至于好奇什么,玄英没有说,裴崇道也并没有多问,他直觉并不是三言两句就能解释清楚的事情,这对于他们两人而言都是一个不小的问题。
“既然你没事,那我就放心了,天色也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裴崇道想要逃,明明他自己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妥,可是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久留。
玄英摇摇头,拒绝道:“不行,你得留下来,我已经让人通知了阿绮和成周,我需要你们帮我一件事。鉴于我今日与武承嗣已经算是撕破脸,他很有可能会在接下来的时间不断找我麻烦,我需要制定一些对策。”
“到底怎么回事?”裴崇道闻言也严肃了起来,皱起眉头,连额间红色的美人痣都有些扭曲。
玄英其实只是不想裴崇道那么快离开,她觉得自己总能从他身上汲取到能量,哪怕并不是很多,可是他总给人一种心安的力量,与拥有又一坊时的感受并不同。
又一坊是她的责任与底气,是她能站在帝国最高点俯瞰的资本,但是这同样也是很虚无缥缈的存在,高处不胜寒,当她低头时,脚下的路已经窄到无法掉头。
而裴崇道不一样,他完全算不上她的依靠,甚至因为他对于她的真实处境并不了解,加上裴崇道有自己要做的事儿,只是阶段性的目标一致,他的部分观点也与她相悖。可就是莫名觉得心里更充盈些,不再空荡荡的,黑黢黢的。
她不太明白这代表了什么,只是狩猎的本能让她不愿意放走他,想把他禁锢在自己身边,哪怕利用一下自己的身体和所谓的局势也没什么不可以。她从来没指望有人能帮助她,带着她冲出重围,也许是与恶狼相斗那次改变了她,起码她不想悄悄死去。
代号可以变更,代号下的那张脸也可以换掉,坊主只是一个职务,甚至名字都不能真正代表她。
她真正交心的人不多,可对于崔绮儿等人,又是与裴崇道完全不同的感觉。
她急于求证,想要知道这代表什么,也想知道裴崇道的想法是什么,所以,她选择让他留下,在她没有明了前,不想再放走他。
因为玄英类似于宣战的话,让武承嗣气了很久,也害怕了很久,可他又觉得玄英在装腔作势,如果她真的那么厉害,也不会让绿绋一直跟着,还拥有那么大的权限。
“鹧鸪,你怎么看?”再次叫出鹧鸪这个名字,两人都有些不自在,似乎回到了玉清观里玄英突然唤出这个称呼的时候。
“主人,属下觉得陆玄英早就知道了,起码在她去别院前就已经有所察觉,只不过想看看我们究竟要做些什么,或者说,她其实并不在意。”在绿绋心里,陆玄英无疑是强大的,没有死角的存在,她一直听从玄英的调令,甚至有时候会反驳来俊臣关于玄英的恶语。哪怕她是武承嗣的人,也不可避免在这十几年中习惯了听从陆玄英,以陆玄英为重。
“你似乎很崇拜她,很相信她的能力。”武承嗣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鹰隼一样的视线让她觉得自己无处可逃。
“属下没有,只是事实证明,陆玄英确实非常厉害。”话音未落,她就被武承嗣钳住了下巴,他离得好近,近到嘴里呼出的气流都卷过她面上细小的绒毛。
“你是不是觉得跟着我不如她,如果这样,那你大可以离开,本来我也没想带着你走。而且,如果不是你当时那句话,她根本不可能把你赶出来,以她的忍耐力和谋算,你还能继续潜伏,哪怕她不会让你知道什么核心秘密,可是她们为了防住你必然会分去一些力量,你简直坏了我的大事。”武承嗣的话很不客气,他本来也不是好脾气的人,在玄英面前是有所图谋,而且美人在前不欣赏才是傻子,可面对一个又一坊明里的弃子,他又怎么可能添堵好得起来呢。
绿绋挣扎着,她并不想离开武承嗣,不仅是因为那心里阴暗的想法,更是因为除了他,已经没有了她可以停留的港湾。
“我知道陆玄英的软肋,可以趁其不备,攻她个措手不及。”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我’这个字,你不过是一条狗,还是一条被陆玄英遗弃的狗,现在彻底换了主人,却没了曾经的柔顺,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又一坊应该很憎恶叛徒吧,还是这样高级别的叛徒,要想活命就乖乖听我的话,懂吗,小狗?”武承嗣凑在她耳边轻声说着,随着气流吹进耳中,绿绋也感受到了耳垂上的湿意,然后耳垂一疼,空气中似乎漫开血的气味。
他说她是一条被遗弃的狗,可是她觉得,此时的他才是真正的狗。
抛除她对他的男女之情而产生的幻想等,武承嗣在面对陆玄英和窈娘时的态度,实在是难以言说,他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狗呢?
绿绋的脸色不变,可心底的心思百转,若非她对武承嗣的爱慕之心,否则以他这番话,早就死在她手下百十回了。
她不禁疑惑,曾经她以为自己是又一坊中,起码是玄英她们几人中最懂情爱的人,可是面对这样的局面,这真的是她曾苦苦追求的爱情吗?会不会她想要的爱情,也只是一层不那么好看的外皮,掩盖了罪恶的外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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