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玄英他们几个商议好具体事宜,还没开始实施,便听绿缨说萧成周上门来了。
“真巧啊,才刚讨论起你,就到了。”玄英笑着迎上去,却见成周一脸恹恹,她奇怪地与裴崇道对视一眼,又看看绮儿,见对方也迷茫不知的模样,不免叹了口气。
“你们都在呢,我,玄英姐姐我能单独与你谈谈吗?”成周有气无力的,拉着玄英的胳膊就快哭出来一样。虽然穿着他平日最爱的红衣,但整个人不再耀眼,反倒衬得他面色更加不好。
玄英冲绮儿和裴崇道点点头,便带着他去了画室。
“又是遇上什么难事儿了?”她抱胸而立,靠在墙边看他。
“家里要安排我回去成婚,回老宅,可是我不想回去,我想留在阿绮……和你们身边。”他坐在胡凳上,双手支颐,眼神涣散。
玄英越听越不对劲,怎么萧家也不按常理出牌?
“你的意思是,你要和别人成婚,新妇何人定了吗?”玄英咬唇,觉得事情苦手起来,而且如果萧家已与别家说好下定,那她便无法帮绮儿与成周了。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见玄英抬手想抽他,忙道:“是独孤氏,年纪比我小些,可若真算起来,我该喊一声‘姨’。”
萧氏与独孤氏自祖辈就多有姻亲关系,如今萧家想亲上加亲也不奇怪。
“那你没有拒绝?你没有说你已有心悦之人?”
“我何来心悦之人?”成周不懂这悦不悦的,他只是潜意识里想拒绝。
“没有,那你来找我做什么?你们萧家的事儿,还容外人置喙不成?”玄英简直要被他气死,恨不得撬开那脑袋看看里面装了几斤水。
“我只是觉得我不能答应,我不应该听从他们的安排和一个我不喜欢、没见过面的小娘子在一起,那不是耽误人家吗?”
“那难道你不耽误阿绮这么多年吗?不过如今也没事儿,崔舍人意欲把阿绮嫁进太原王氏,你又要娶独孤女,岂不两全其美乎?”玄英讽刺一笑,便不再看萧成周,想要离开这里。
谁知他一下冲上来拉住了玄英,眼眶红红的快要落下泪来:“为什么,她要嫁人了?为什么是太原王氏?”
玄英不欲废话,想甩开他的手,偏偏他多年习武力气大,一时之间竟僵持住了。
“那我问你,你为何只说与我听,不想把这消息告诉阿绮?你若对她无意,为何这些年又总爱追着她身后?别和我说你不懂,我不是崔绮儿,我不吃你这套!”她见成周有些愣住,又有点不解,似乎真没开窍一般,不免扶额叹气。
“我们不是朋友吗,最最好的那种朋友,永不分开的朋友。”即使他心里觉得玄英与绮儿不是同一种朋友,可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同,怕玄英生气更不敢问什么。
“只是朋友,为何不可各自婚嫁,你又不心悦于她,为何不让她去找心悦之人?”
“心悦之人,就是你与裴兄那样吗?可你们也没有成婚啊?”
玄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她与裴崇道确实不是一个好例子。对付这种不开窍,吃醋而不自知的混账家伙,恐怕只有把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说清楚,否则让他自悟是永远也成不了的。难怪绮儿等了这么些年都没见他有所明示。
“好吧,那我告诉你,我的情况和你们不一样,我是出家的女冠,成不了家,你裴兄与我两情相悦,却只能委屈他当我的情人。可你不同,你若重视阿绮,不想与她分开,就得娶她,不管有多少人阻碍,你都应该迎难而上娶她。否则,你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嫁去异乡,与你此生不再相见,你要是想这样也可以。”
玄英趁热打铁,从画缸里取出几个卷轴,摊开给他看。这大多是绮儿赠与她的,上面画着玄英、绮儿与成周一道出游赏春、骑马纵歌、对弈饮酒之景,笔法精妙,栩栩如生。
“看到吗?如果你不娶她,那从此以后,能入画的只有她的郎君,她也只会画他,画他们闺房之乐,夫妻情深,你什么都不是。”
成周没有说话,只抚摸着画中的绮儿不知想些什么。玄英以前倒不知他如此蠢笨,明明棋艺高明,又擅音律,弄箫一绝,怎么就在情这一字上如此不开窍。
“好,那我要娶她,我不要她给别家儿郎作画,不要永远见不到她。”突然,他站起来跑到玄英跟前,一字一顿说得认真,目光灼灼把玄英给看楞了。
她怕他只是出于对朋友的占有欲而非爱情,不得不强调:“你得知道,就算是至交好友,也不是非得作夫妻,你的另一半得是那个独一无二的人,心意相通的人,誓死相随的人。你要爱她,不是友人之爱,不是亲人之爱,你不要把占有欲和这个弄混,否则以后只会让你们痛苦。”
“我知道,我对她不是什么占有欲,你也是我的挚友,却与阿绮不同,但我一时半会儿说不出是如何不同,可看你与裴兄在一起我会替你开心。”
“而你刚刚说那些话时,说她要和别人厮守,行闺房之乐,作画、赋诗、对弈、饮酒,这里突然好痛好痛,比她给你画裴兄小像时痛一万倍。”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喃喃道,也不管玄英听没听到,又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待玄英追出,只见这连去花楼都是认真听曲、探讨乐谱的傻子正抱着绮儿大声道:
“阿绮,我想娶你,我想今生余下的所有时光都和你分享,你不要嫁给别人,嫁给我,好不好?”
除了受了刺激的成周,不管是绮儿还是裴崇道,都转头盯着玄英看,似乎想弄明白她是怎样点醒这个爱而不自知的傻瓜。
玄英无奈地闭上眼,只觉得今晚叹气的次数比以往都要多,连面对武承嗣这样的劲敌她都没有如此头疼过。
而两人间最大的阻碍其实早就不是什么不通情爱、不开窍,在这个忠孝大过天,礼教磋磨人的时代,感情是最可笑又廉价的东西,虽总有文人墨客说情之千金难换,可多少爱侣又是孔雀东南飞的下场。
被盲婚哑嫁操纵的,又何止是他萧成周与崔绮儿?独断专行的耶娘族老,自上而下,跨古至今,从未间断,就连高贵如太平公主都不得不向母亲低头。
这一刻,玄英有些庆幸自己自幼失怙,又为图掩饰身份而入道修行,俗世之礼教已与她无甚干系,方外之地也难以禁锢她,真正能压制她的只有她自己,就连圣人都已不能左右。
可是崔、萧二人与她不同,世家大族最重礼节名声,他们绝不能容许再出一个如当年陇西李氏三郎,或是汉时文君夜奔的故事,不论后人会如何评价,在他们看来都是耻辱。
如果仅仅一家有意另作潘杨之睦,玄英还可以武承嗣设计搅乱,偏偏萧家淡出朝堂已久,与各方都无利害关系,想从中作梗都不能。
那日之后,玄英先让绮儿去劝服崔晔断绝与禁婚家通姻的想法,又让成周回去与耶娘表明心意,他二人都是家中幼子、幺女,自小备受疼宠。因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越过家中长辈做主,倒不如谋个好印象,实在不行就作赖耍横,前有李三郎为歌舞伎退婚,想来这两家也不会太过为难儿女。
以玄英看来,最坏不过是让圣人赐婚,但能私下解决又何必闹上去呢?平白给人添一段茶余饭后的谈资。而想要达成,估计又是一场利益的权衡,事关朝政立场的斡旋。
这些并非当下的要紧事,玄英更关注来俊臣和武承嗣的动向,还有韦元明、李昭德的谋划。
“李相国,别来无恙,今年的朝会宴席,座次又往前了几位,恭喜啊!”玄英知道如今李昭德在诸位宰相间隐隐有盖过他人的势头,且他常在朝政事务上最后表态,力驳众人,让诸相敢怒不敢言,故有此贺喜,心中却不屑得很。
“陆女冠不请自来,置本相于何地?”他大权独揽,早已忘了此前约定的事情。或者说,并不是他贵人多忘事,而是如今已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论李显是否得以上位,他再不会比如今的地位更高一筹了。
玄英想通此节倒不奇怪,毕竟能身居高位而不为权势所惑的,除了她的裴敬之,便只有被贬谪的狄仁杰了,其余哪个不是或多或少有些小心思,或者急于站队抱团之人。
“看来此前的一切,李相都不认了,就不怕树大招风?”玄英好心提点一二,不想这个好用的棋子太快进入包围圈。
谁知他毫不领情不说,还出言讽刺道:“女冠还是自求多福吧,听闻圣人对你多有不满,可确有其事?”
玄英笑了笑,若非为故人情谊,她才不想搭上陇西李氏,毕竟如今的李氏可用之人已不多了,大多是些见识浅薄的蠢货,难得有个如韦李氏这般的聪明人,却只能做个幕后的红粉英雄,实在可叹。
故此,玄英的合作名单上又划去了一个名字,甚至她恶劣地想,李昭德离坠入谷底也不远了,就是不知道先出手的是武承嗣背后的武家人,还是李唐王室的拥趸者。
最好能是武承嗣的人,这样勉强也可以算是因果循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虽是如此,可李昭德的自大还是让玄英的计划失了一环,她需要从长计议,以确保复仇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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