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段老的提示,陆裴二人的心更定了,即使目前仍然没有能找到那些被藏起来的证据。但是玄英知道,好几次就快要摸到真相的边缘。

    这或许是考验,也是提醒,毕竟皇室都是浑水,轻易不要涉足。她的师父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诫她,磨砺她,否则一旦介入得更深,很有可能万劫不复。

    当年的玉狐狸或许可以抽身离开,但是如今的俏罗刹未必可以,更何况俏罗刹是谁几乎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

    而以李显两口子的心眼儿,只要他们上去了,势必不会放过她。

    玄英在犹豫,在思考,她该如何保住自己和裴崇道的同时为太平的路扫清障碍。又一坊有潜伏朝内数十年的莫九郎,加上绿绣和绿缨的才能并不成问题。裴家虽然与李显结怨,可是到底还有根基,且裴炎一脉几乎断绝,新皇不可能这么快就得罪贵族门阀。

    这是连武曌都没能完全做成的事情,李显就更不必说了。

    如此想来,她或许还有能力一搏。

    “敬之,这段时间收到的消息越来越少,我总觉得很不对劲。你说,撇开韦家和李显不谈,陇西李氏他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玄英最近思虑过重又病倒了,裴崇道成天照顾她,根本没有心思去整理情报,没想到本该一旬一次的通信都断了三回。

    不仅是又一坊,连“魅”的传信都减少了很多,京中的消息不怎么能出来,若说一点问题都没有,谁也不会相信。

    见她才病好就如此,裴崇道有些心疼,本来那一点怒气也消散在她的虚弱与倔强的神色中,他给她垫了软枕,把那不安分的手放进衾被中,才坐在榻边垂眸看她:“你知道我要劝你什么,如果你不想再一次倒下的话,李家那里我联系裴家的人盯着,或者是我之前的探子。我已经传信给京中,如果顺利的话,很快就会收到回复,你不要着急。”

    至于不顺利会如何,他没有说,她也没有问。

    多想也无济于事,裴崇道已经帮她做好了一切,接下来只要等待。可是等待,恰恰是最折磨人的。

    他们目前停留在剑南道,巴蜀之地,准备调整搜集情报后再往西域,若不是玄英的病来得凶猛,只怕已经到了曾经吐蕃和吐谷浑交界处,那里的党项族人如今都在圣人的安排下依附并入,分置十州,基本在巴蜀。

    此前他们也尝试过直入吐蕃领土,可由于此前的战役导致又一坊驻守此地者多伤亡,不便接应,玄英只能暂缓行动,做好充分的准备后再议。

    而这一等就是两年。在此期间,突厥和吐蕃分别骚扰武周边境,民不聊生,陆裴二人自然不能只求自保,少不得暗中协助圣人派来的将士。此等外族自知不敌,便一改先前的态度,希望同武周联姻,且不说此前突厥扣押了奉旨娶亲的武承嗣次子武延秀至今未还,他们意图吞并帝国国土之心不死,朝中上下自然有所顾忌,但也未必不允。

    为了传递消息警示洛阳众人,玄英分别买通了一些吐蕃和突厥人,即使这些背主之人向他们的王邀功也无妨,那些信非但空无一字,打开还会中剧毒,只有又一坊才藏有解药。

    此招不为传递任何文字,信件本身就是讯号,同样只有坊内级别较高者才能明白。

    即使知道帝国内部会提防这些实力强大的外族,可是玄英仍怕了有先前如武承嗣那样的蠢材搅混水,为达私欲而置大局于不顾。

    好在她不算完全多虑,莫九和绿绣搭配得当,慧眼如炬,揪出了几个不臣之徒,并传信告知让她当心。

    除了外交诸事,朝内更多人倒向了二张,他们兄弟甚至被推举为王,好在圣人没有答允,可也赐爵国公。

    事后,太平来信称赞玄英的主意,此举是她从段老的话中得到启发,帝王追求平衡之术,那么她就要打破平衡,当年误打误撞将来俊臣拖下水,如今不妨碍她故技重施。

    日中则昃,月盈则食。

    她不过递了部《周易》,又圈画出这两句。即使不在京中不能亲自操作,可是既然已经与太平、相王等人站在一条船上,那么自然不会缺少助力。

    就算是曾与她不对付的韦李两家,在李七娘暗中操作下,投桃报李,帮助她查询当年扬州案。即使圣人已命不再究查此案与豫博案,防止有人借此行祸乱朝纲、触斗蛮争之举,可是毕竟已有无数人为之丧命。玄英不仅为了自己和裴崇道,也是为了报答余姚的情谊。

    “已经有两年了,如今万事已具备,去岁吐蕃内乱本该是好时机,只可惜我次次都病得不是时候。”玄英揉了揉太阳穴,她很讨厌生病的无力感,更讨厌脱离掌控的感觉。就算知道不可能事事如意,但是随着这两年内外异动,她不安的情绪加剧,有时整夜无眠,点了凝思香也是无用。

    作为伴侣,裴崇道自然处处照料呵护,甚至在玄英病得厉害时常会埋怨自己,为什么偏偏要纠结当年的事情,明明知道自己的叔父并不是全然无辜之辈,为什么还要让最爱的人去冒险,这次也是如此。他用帕子抹去玄英额头上的冷汗,轻声哄道:“俏俏,蜀中不是个养病的地方,咱们要不还是回去,或者去江南。”

    他握住玄英的手,这双手在病痛中愈显消瘦,其实他们两人都知道玄英这般并不全为了裴崇道,若是光为了当年他们的诺言,他反而可以强行带她回去,哪怕以他的身手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别难过,别哭,你这样我就不要你了。”玄英捏着他右脸,还拿指头戳那个酒窝。

    他没有什么动作,任由着她闹腾,最后还是怕她受了风才握住乱动的手:“我没哭。”

    白净的指头上,指甲圆润却失了光泽,她戳了戳他的心口,笑意满满:“我听到了,这里在哭。”

    一室寂静,两人相顾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劝对方,还是玄英先开口:“别想了,事情都到这一步,还怎么回头。西域不好吗?巴蜀不好吗?又一坊里许多宝贝都是自西域而来,我还想去见识见识呢!再说了,你担心我的头疼症,却不想想自己身上那些伤不定期复发有多痛苦。来俊臣那个田舍汉、獠奴,害了你,还有那么多无辜之人,好在已经开始查他的旧案为你们昭雪,否则就算他尸骨全无我也要……”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裴崇道用嘴堵上了,唇齿间是药草的苦涩与气息的甘甜,这些年来他显然已经掌握了该如何让一个不乖的病人好好听话,吻了许久才停下道:“你已经用诸位神佛惩罚他无数次,不管是酆都城还是十八层地狱他也都下了无数遍,别再想着用他转移话题了。”

    即使他这么说了,玄英也不愿放弃唾手可得的东西,更何况这已经是一种变相的考验。她知道这不是最佳选择,也知道自己是不服输又妄图掌控诸事的心思敏感之人,毕竟少有人能像裴崇道一样做到如此冷静平常地对待。他在年轻气盛时就能蛰伏数年,哪怕一无所获也没有任何改变,这种定力到如今更甚。

    便是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他来。

    或许,她该调整一下心态,试着换一种思路,西域可以去,但他说的养好身体也不是权宜之计,她抬头看向他:“可是……”

    “没有可是,相信我。”他的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上面青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脆弱而苍白的皮肤赋予她病态的柔美,只是眼神同十多年前一样,从未改变过,这也是裴崇道最爱她的地方,那样坚毅不挠,充满希望,在黑暗中亦能放出光彩的眼神。

    以二人的默契不需要再说些什么,玄英此时也累了,却不忘叮嘱裴崇道:“敬之,先前突厥那边的探子传消息来,你去处理吧,我想先休息会儿,过半个时辰再叫我起来。”

    裴崇道依言去了书房,因为常驻此地,玄英便依照曾经玉清观里的样子简单布置了些,尤其是书房此等机要重地。

    此时他正用小刀挑开封口,取出了密信后,赞赏地摸了安静立在一旁的鸟儿,小家伙啄了下他的手以示回应,然后才去一边吃早就备下的食物和水。

    “突厥放了淮阳郡王,呵。”

    淮阳郡王武延秀回京后被封为桓国公,重新与武家人团聚。因为长兄已逝,又与其余几个兄弟并不亲密,便时常与武三思之子厮混。

    一日,他正准备再去武崇训与妻子李裹儿的府邸饮酒作乐、谈论诗文,不想路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停轿。”他驻足看着那人,有些不敢确信,自他出使突厥被囚便再也没能回来,阔别六年,魏王都换了两任,想不到还能见到故府旧人。

    “瑶娘子。”他呼唤着,可前面的人并没有停下。

    他本想就这么算了,可是听闻当初是这位瑶娘子在他阿耶的丧仪上出了不少力,他只是想要找她问问当年究竟如何,为什么武家会变成现在这样。

    就在这份好奇心的驱使下,他顾不得是在大街上,就跑到了那人面前。

    一改从前艳丽又妩媚的装束,除了那双多情飞扬的眼眸,再也看不出是令武承嗣和武延基都魂牵梦萦的美人。

    “你认错人了,我不叫瑶娘子,叫我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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